皇帝指定由恭郡王韩凌赋监国?!
包括首辅程东阳在内的几位大臣都是心中一惊,又飞快地互看了一眼,但终究没有人敢质疑皇帝的决定,恭声应诺退下。
从长生殿出来后,几位大臣皆是好一阵沉默,直到快走到宫门时,一位中等身量的大臣才迟疑着问道:“程大人,您觉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程东阳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先前皇帝还力排众议一力要立五皇子为太子,虽说因为朝局问题暂时压下,可如今,才短短数月,皇帝的心似乎又动摇了,他还想立五皇子为太子吗?
千百年来,君心从来难测,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皇帝的这道旨意令得朝堂再次掀起了一片波澜,不止是几位内阁大臣心中惊疑不定,其他百官勋贵亦然,朝堂的风向再次改变,有人耐心地观望着,但也有不少人觉得恭郡王才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开始向他表忠心……
韩凌赋一扫之前的郁结之心,每一日都是春风得意,把五和膏的事,把白慕筱的事,把奎琅的事,把子嗣的事……都暂时先抛诸脑后。
五皇子韩凌樊虽然因为皇帝的这个决定有些许的失落,但他生性宽厚,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对三皇兄韩凌赋没有丝毫嫉妒,倒是皇后在凤鸾宫中大发雷霆,最后还是五皇子亲自去了凤鸾宫把皇后劝下了……
王都的局势不明,连着好几天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
皇帝抱恙的消息自然也都传到了王都各府中,一下子,新年的喜庆顿时烟消云散,谁也不敢在皇帝抱恙卧榻时还张灯结彩地庆祝佳节。
不过,千里之外的南疆,却是对王都的事全然不知,依旧沉浸在新春的喜庆中。
正月十一,子婿日,是岳父宴请女婿的日子,萧奕和南宫玥不能远赴江南,而镇南王倒是来听雨阁陪着方老太爷用了一顿家宴。
正月十二开始,众人就开始为之后的元宵节做准备……等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灯会热热闹闹地落下帷幕后,新年就算是过去了。
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活都进入了日常,而碧霄堂却是进入了高度戒备的时期,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目光紧盯着世子妃的肚子。
从王府到碧霄堂都知道世子妃的预产期就在月底,现在临近产期,世子妃说不定随时都会提前发动。
产房自然早早就已经备好了,屋子里更是天天点着银霜炭去除寒气,乳娘也备好了正月十六,百合抱着女儿以给南宫玥请安的名义来了,这一来,就不走了,直接在碧霄堂住下了,她那副“我就是赖着不走”的样子让南宫玥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暖洋洋的。
南宫玥也只能先麻烦百合了,打算等生产以后再来考虑找乳娘的事,这些日子她已经完全不敢操劳,肚子里的小家伙越来越金贵,也越来越活跃,每日都动得厉害:她稍微费点心神,孩子就踢她她操持点家事,孩子就踢她她坐久了,孩子也踢她晚上睡下了,孩子还踢她……好像她无论做什么都不对。
萧奕与她睡在一张床榻上,又是习武之人,基本上南宫玥半夜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对于南宫玥的艰难,他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这一夜,南宫玥又被肚子里的小家伙一阵咏春拳混杂无影脚给弄醒了。
她猛地睁眼,直觉地去摸了摸肚子,心想:囡囡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出来了呢?……哎,没准被阿奕说中了,这孩子还真继承了他的好腿脚。
想着,南宫玥的眉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下一瞬,她就听到耳边传来萧奕的声音:“阿玥,囡囡又闹你了?”
黑夜中,萧奕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带着些许还未清醒的倦意。
“我吵醒你了?”南宫玥有些不好意思。
此刻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南宫玥就算不看床柜上的壶漏,也知道现在恐怕还是半夜三更……
仿佛在验证她心里的想法,外面远远地传来了四更的锣鼓声:“咚!咚……”
南宫玥感受到身旁的萧奕似乎起来了,下一瞬,床头柜上亮起了昏黄的烛火,将屋子里照得朦朦胧胧。
“阿玥,你这是在和我见外吗?”萧奕说话的同时,一张俊脸凑过来逼近南宫玥,不满地瞪大了眼睛,漂亮的桃花眼在火光如夜空的寒星般璀璨生辉。
南宫玥讨好地一笑,正要说些甜言蜜语蒙混过去,却感觉到腹中又受了一击重锤。
她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萧奕便注意到了,又问:“囡囡又踢你了?”
萧奕看着南宫玥好似一个球般的肚子有些纠结,一方面他心疼她身子重,越来越辛苦,另一方面,他又“不敢”骂囡囡:囡囡还在阿玥的肚子,万一他骂得太凶了,把囡囡吓坏了,吓得她不肯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哎
萧奕在心里不知道叹了第几口气了,觉得好像在战场上真刀来真枪去,还比较容易。
对着自家的小囡囡,他不舍得骂,更不舍得打,只能抚着南宫玥的肚子好劝歹劝,希望他们父女连心,囡囡能听进去……
不过,至今看来,收效甚微。
反正都醒了,南宫玥干脆道:“阿奕,你扶着我走走可好?”
萧奕自然是应下了,他先自己起来,随便套了一件袍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搀扶南宫玥起身,反正也不打算见客,他就替南宫玥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加之屋子里燃着银霜炭,也够暖和了。
跟着,由萧奕扶着南宫玥的左腕,而南宫玥自己还要腾出右手托着自己的后腰,小夫妻俩在小小的内室中慢悠悠地绕着圈子,反反复复。
萧奕一向是大步走路、大口吃肉的人,可是现在却像是一个老公公一样陪着自己这样走着路……
南宫玥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就噗嗤地笑了出来。
萧奕疑惑地扬了扬眉,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南宫玥唇角微扬,歪着螓首,抬眼看向左手边的萧奕,“我在想,等我们老了以后,应该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吧。”
那时,他们都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却依旧能像现在这样携手同进。
不过,阿奕他应该是个最不正经也最漂亮的老公公吧。
想着,南宫玥的笑意更浓了。
她的心情畅快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活动够了,安分了下来。
待萧奕又服侍南宫玥上榻后,后半夜她一夜好眠,直接睡到了天亮。
她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这段时日丫鬟们都知道她晚上经常睡不好,所以也从来不叫她。
睡饱后,她觉得似乎连身子都轻快了几分,但是这种幻觉只维持到她尝试起身时,她正想叫百卉她们,下一瞬,一双大掌已经熟练、利索地扶起了她。
南宫玥眨了眨眼,惊讶地看着她身旁的萧奕,道:“阿奕,你怎么还在?”
这都日上三竿了,平日里萧奕早就去军营。
萧奕穿着一件簇新的靛蓝色衣袍,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看来精神奕奕。南宫玥一问,他就笑了,笑得太过灿烂,以致南宫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萧奕理所当然地说道:“接下来,在囡囡出生以前,我就待在家里陪着你。”
南宫玥眼角一抽,她当然高兴萧奕陪着她,问题是他有时候太容易大惊小怪,一天十二个时辰下来,她恐怕有些吃不消,于是就试图劝他。
可是她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萧奕继续道:“阿玥,军中的事你不用担心,反正有小白帮忙,实在麻烦的事,就让他们来碧霄堂见我便是。”
萧奕说得轻快,心想着反正现在无战事,又能有什么麻烦事非要他亲自出马!
南宫玥的嘴巴动了动,无力地垂下肩膀,什么也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萧奕果然是一步也没出碧霄堂,天天陪着南宫玥,步步不离……过了元月二十二后,萧奕和碧霄堂上下越发紧张了。
根据林净尘探脉的结果,产期大概就在最近这几日,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而南宫玥这个孕妇本来还有些惶恐,看着身边的人比自己还要紧张的样子,反而放松了下来。
元月二十五,皇帝的一道圣旨忽然来了。
萧奕虽然不情愿,但是也只能去王府那边接旨。对着南宫玥隆起的肚皮说了几句话后,他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南宫玥有些好笑,坐在床榻上打络子。这段时日,她不能看书,不能绣花,不能写字,也只能打点络子打发打发时间,短短十来天,她已经打了两篮子的络子,打算给府中上下随便分一分……
短短一盏茶功夫,她就把昨日做了一半的络子收了尾,唤来百卉和画眉扶她去散步。
可是两个丫鬟才把她扶了起来,她就觉得腹中传来一阵紧缩的酸痛感,还混着一种怪异的下坠感,一波接着一波,虽然还不太强烈……
她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世子妃……”
一向沉稳的百卉难掩紧张地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没说话,只觉得下腹传来的酸痛越来越明显。
她是学医之人,那些关于生产的症状都是在医书中看到过的,也听别人跟她反复地提过许多遍,不过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还是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应该是要生了。
活了两辈子,生孩子却是头一回,南宫玥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期待是多些,还是紧张多些,喃喃道:“你这小家伙也太坏心眼了……”
你爹之前日日夜夜守着你,你就是不肯出来,你爹这才一走开没一会儿,这小家伙就发动了。
跟着,南宫玥用还算镇定的表情看向慌乱的百卉和画眉,缓缓道:“我大概是要生了。”
一句话就让屋子里,不,是整个院子里都骚动了起来,有的去叫稳婆,有的去叫林净尘,有的去叫厨房烧热水,也有的赶紧去王府那边通知萧奕……
至于南宫玥,差点就被百卉和海棠抱去产房,还是生过孩子的百合比百卉她们镇定多了,见南宫玥羊水还没破,就说多走走能帮助生产,问南宫玥还能不能走。
南宫玥咬了咬牙点头,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缓步往产房去了。
等她躺下后,第一波阵痛已经过去了,稳婆和安娘她们也急匆匆地赶来了,还带来了厨房里煨的鸡汤。
不用稳婆说,南宫玥就赶紧喝起鸡汤来,生孩子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况且她还是头一胎,她必须养精蓄锐。
这鸡汤才喝了一半,第二波阵痛来袭……
鹊儿在院子口慌乱地伸长脖子不时往外看着,嘴里咕哝着:“世子爷怎么还不来……”
这个时候,萧奕和镇南王早就领了圣旨,送走了天使,萧奕正在镇南王的外书房里,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如往常般,火药味十足,一触即发。
镇南王看着摊在书案上的圣旨,皇帝发这道圣旨的时候,想必还不知道奎琅死了,所以还只是让镇南王府配合平阳侯,可是下一道呢?!
镇南王压抑着怒火道:“逆子,现在皇上肯定已经得知奎琅死了的消息,等下一道圣旨来了,你要怎么交代?”
萧奕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能怎么办?
可是他后半句还未出口,就听外面传来丫鬟气喘吁吁的声音:“世子爷!……世子爷,世子妃她……她要生了!”
闻言,萧奕顿时脸色大变,心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她腹中的孩子,也懒得理镇南王,赶忙转身飞奔出去。
“……”镇南王一口火气才冒出一半,就骤然被一盆凉水泼熄了。
儿媳要生了,那可是王府下一代的继承人啊,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镇南王想跟上,但又觉得儿媳要生,自己做公公的过去好像也不太对,只能着急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又叫桔梗派人去碧霄堂那边守着,有什么消息及时来禀报自己。
另一边,萧奕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他和南宫玥的院子,还没进产房,就听萧霏紧张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大嫂,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萧奕眉头一皱,大步进了产房,一眼就看到萧霏就坐在床榻边,双手握着南宫玥的右手。她听到动静,就朝萧奕的方向往来,给了他一个斥责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嫂都要生了,你跑哪儿去了?
萧奕也懒得跟她解释,“阿玥……”
南宫玥本想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不乐意了,又一波阵痛袭来……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但立刻咬住下唇,这个时候,必须要保存力量。
“阿玥!”
萧奕急忙上前,却被稳婆拦在了前方,稳婆有些紧张地说道:“世子爷,大姑娘,产房是污浊之地,两位还是快出去吧。”
萧奕不以为意地说道:“什么污浊之地!本世子百毒不侵!”顿了一下,他又问道,“世子妃还要多久才能生?”
“……”稳婆愣了一下,世子爷说的话某种程度也没错,南疆上下谁人不知世子爷身经百战,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更为血腥污浊。
可是这一个大男人留在产房里实在不像话,简直是闻所未闻。
稳婆一时有些纠结,百卉便上前拉了拉稳婆的袖子,示意对方由着世子去。
稳婆定了定神,便回道:“回世子爷,世子妃这是头胎,现在羊水还没破,估计至少要到晚上……”这晚上还算是快的,头胎一日一夜生不下来,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些,稳婆都没敢说出口,心里祈祷着这一胎务必要顺顺利利的。
至于萧霏是未出嫁的大姑娘,自然是被请了出去。
萧霏心里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想在南宫玥生产的时候给众人添麻烦。
要是她已经嫁人了就好了,就可以在这里陪着大嫂了。
可是如果她出嫁了的话,就不能住在王府了……
萧霏一边纠结地想着,一边出了产房,进了隔壁的耳房里,一眼看到了林净尘含笑地对着她招手,“小丫头,来陪我下盘棋……”
看林家外祖父这么悠闲的样子,大嫂和小侄女都会好好的吧。萧霏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产房中,萧奕则在萧霏原来坐的小杌子上坐下,紧紧地握住南宫玥的手,看着她掩不住痛楚的脸,道:“阿玥,你觉得疼,就掐我……最好呢,给我留个疤,这样,以后囡囡长大了,我就可以告诉她,其实她出生那日,爹爹也很疼的。”
原本还痛得满头大汗的南宫玥差点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很想提醒他稳婆还在呢,请注意他世子爷的形象。
但是很快,她就顾不上那么多,那种酸胀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意识,让她只能咬牙忍耐,听着稳婆的指示缓缓呼吸……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过得浑浑噩噩,度时如年,不知不觉,汗水早已将她的衣裳浸湿,连鬓角的头发都湿透了,被褥已经换了两回。
萧奕不时帮着南宫玥擦去额角和脖颈的汗液,他不想吓到南宫玥,勉强镇定,其实背后的中衣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女人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比上战场打仗还要可怕百倍。
当南宫玥迎来不知道第几波阵痛时,萧奕忍不住喃喃说道:“阿玥,我们有囡囡就够了。”
这一瞬,萧奕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就要培养他们家囡囡来做下一任镇南王。
痛得神魂都快要飞走的南宫玥听萧奕骤然说了这么一句,立刻猜到他在想什么,又好气又好笑……
她正想说什么,感觉下面传来一种令人羞耻的濡湿感,跟着就听稳婆激动地喊了一句:“羊水破了。”
产房里瞬间骚动了起来,这一次,就算萧奕不想走,也被南宫玥强硬地赶了出去。
之后,南宫玥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觉得疼痛越来越密集,百卉给她喂了参须,稳婆不时指示她何时吸气,何时使劲,又偶尔安慰她快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稳婆一声激动的喊叫声:“开了……宫口开了!”
而南宫玥只觉得身体像是撕裂般的痛,失声痛呼出声……
她痛苦的惨叫声难免也传到了外头,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频繁、尖锐。
在产房外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萧奕猛然停下了脚步,盯着产房闭合的门,差点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从耳房出来的林净尘喊住:“阿奕……”
话音未落,就听屋子里响起一声洪亮的啼哭声。
是婴儿的嚎啕大哭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