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蔲威逼利诱了团子好一阵,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才答应她好生休息。
她安置好了团子却又觉得百无聊赖,就到了楼下大堂听姑娘弹曲儿打发时间,顺便等秦楚。
听店小二说弹奏小曲儿的姑娘跟团子一样是从外乡逃难过来的。
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加之相貌清秀,掌柜便将她留在客栈弹奏曲子供客人消遣。来客栈的虽都是江湖中人,性情豪爽,却无人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也乐得在此卖艺谋生。
可是今日弹曲儿的姑娘似乎命犯太岁,不断的有醉酒莽汉前去找茬,虽说有掌柜从中斡旋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可是这曲儿听得断断续续,搅得白蔲没了兴致。
想着便起身出了客栈。
白蔲是打算去绣坊给团子置办两件夏衣的,虽说还不知秦楚是否会同意带团子一起回江都,但是这几件夏衣白蔲是必须给他买的。
否则,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高邮的秀水街是一个十字街,东西南北各有街道,且都是繁盛得很,商客买卖交易不绝,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虽已是傍晚时分,却依旧热闹着。
街市上往来熙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整条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孩童的嬉戏声此起彼伏,半晌竟不见停歇。
秀水街上的人置办花灯的较多,尤其是年轻男子手中,几乎人手一盏花灯。
店小二说,高邮虽民俗淳朴开放,但各家姑娘未出阁前还是很羞赧的,不好自己明目张胆的买花灯,便画了花灯的样式托了家中的母亲或兄嫂上街买回来,只待求好节时赠与自己心仪的公子哥们。
白蔲仔细的瞧了瞧,花灯铺前,些许夫人手中的确攥着纸张,还真能隐隐看到露出来的墨色笔痕。
大抵是怕个人随手做的花灯很难觅到知己红颜,高邮的花灯样式并不多。
白蔲见的最多的便是“比目”、“鸳鸯”、“并蒂莲”这几种寓意天长地久的花灯,其他的以动物图案居多,有生肖里的老鼠、兔子、羊,也有生肖之外的蝴蝶,猫儿,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两情相悦的情人们怕对方被其他人相中,会事先约好花灯的样式,只待求好节互赠花灯便可相守一生。
花灯色彩绚丽缤纷,入目晕染,竟看得白蔲有些发晕了。
“公子,小人看公子仪表堂堂定是招姑娘们喜欢的,莫不如买了一盏花灯去,待到求好节到来,指不定还能碰上一个心仪的呢~”
旁边小贩的声音让白蔲瞬时间清醒了不少。
不过倒也没有买花灯的意愿,她可不想晚上被哪个女子请求交换花灯。
“不了,兄长已购了花灯,我就不再买了。敢问这位兄台,可知这秀水街上的绣坊在何处?”
白蔲虽没有买小贩的花灯,却不见他冷了脸,依旧笑眯眯的朗声说着,“秀水街最出名的绣坊当属东街七娘的,七娘可是扬州有名的绣娘。”
说着一脸憧憬。
“我家婆娘若是也有那个绣工,倒也省得我起早贪黑做生意了,跟她一起开个绣坊多好~”
白蔲不得不残忍地打断了小贩的幻想,道了谢,转身往东街走去。
东街的街市不似西街那般喧闹,却并不减热闹繁华。
这里的商品以布匹,服饰,胭脂,发髻,配饰居多。
来往的多是姑娘妇人丫鬟小姐,也有随同来采买的男子,却并不多见。像白蔲这种只身前来的就更是稀有。她不得已一路在众多年轻姑娘们炙热的目光下走进了七娘绣坊。
绣坊并不似白蔲以为的那般奢华大气,反之,很简约。
几个长长的红木货架上摆着各色布匹,靠墙的两面摆着男女老少的各种服饰,白蔲上前看了看,触感柔滑,绣工精致,让她不得不感叹了一番,着实是上乘之品。
“公子可是要置办衣裳?”
稍显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白蔲转身便见到一个额头布满皱纹的老妇人,倒跟她想象中的七娘出入甚多,她本以为七娘该是个年轻妖娆的姑娘,不曾想竟是一位鬓发已白的老人。
“是,在下想要置办几件给十二岁孩童穿的夏衣。”
白蔲回过神来答道。
“哦。那孩子身量多高体形如何,可有特殊的要求?”
白蔲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阵,就见七娘点了头。
“如此七娘便知晓了,姑娘可先付定金五十两,也可取货时付清,共纹银一百二十两。”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老妪真是老眼昏花了,竟将姑娘看作了公子哥……”
白蔲身子顿住,却不是因为七娘将她认出来。
裁衣量人几十年,看出她女扮男装实属正常。
她震惊的是这绣坊成衣价格,一百二十两!
抢钱呢?
还未待白蔲发作,便见一个富家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只道:“七娘,城东高家的衣裳可是做好了?”
七娘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自然是不会让高家久等。”
语毕,转身进了后堂,不多会捧出来一件黑底红纹还溜着银边的长衫。
白蔲对布匹绸缎虽没有研究,可这衣裳质量到底好是不好,还是可以看出一二的,这丫鬟手里的衣裳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丫鬟接过老妪递过来的长衫,从荷包里取出了几张银票和几锭大小不一的碎银。
“谢过七娘,这里是纹银三百三十七两,七娘可点清了。”
“城东高家老妪还是信得过的。”七娘也不清点,将银票和银锭揽了装在一个匣子里收着。
丫鬟便拿了衣物,离开了。
“姑娘现在可还觉得老妪是欺负你这个外来客?夏衣用裹云布来做甚好,结实有弹性,穿在身上服帖却不粘身。裹云布匹在扬州城的价位是纹银八十两一匹,加上我要在衣裳上绣花纹所用的每十两一卷筒的流云线共三卷,姑娘觉得我赚你这十两纹银可是赚得多了?”
自然不多。
去了这么多布匹丝线的费用,剩下的十两又怎能够支付七娘来回采买加上熬夜手工还有成衣修剪的费用……
白蔲顿时羞得无言以对。
“小女子冒昧了。”
“你们这些外来的就觉得我们本地人非得欺负你们似的,不给你算清了帐,就好似吃了天大的亏。我七娘绣坊出的衣裳世间仅有一件,绝无仿造,又怎会为了区区几百两纹银砸了自己招牌。”
白蔲更是羞愧的想寻了地缝钻下去。
“……是小女子愚钝了,敢问七娘,如何得知我并非本地人?”
“七娘是做布匹生意的,自然是从你的衣着上看出的。”
白蔲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白蔲愚昧,不知所着衣物有何不妥?”
“倒没什么不妥。若老妪没看错,姑娘身上所穿衣裳的花纹应是出自那江都名绣苏娘之手。”
白蔲身上的衣裳是秦楚找给她的,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些袖边衫角的祥云花纹是出自哪里。
“七娘何以如此断定?”
“说来话长了,老妪与那老妇争个‘扬州绣娘’争了几年,如今还未见分晓,又怎会不知苏娘的花样。”
白蔲这才了然的笑了,只道七娘好眼力。
老人却不开口,只打量着她,眼中有笑意。
白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不好开口说什么,便赶着定了拿货的日子,离开了绣坊。
她前脚刚走,便有人掀了帘子自后堂走出来。
那人一身玄衣如墨,长发利落地冠在脑后,幽深的眸子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取出腰间玉笛,细细摩挲着。
七娘立于一侧,面色肃然。
看了一阵,才低头轻唤了声,少爷。
商阙这才仿若回了神,看向七娘黑眸里已没了众多情绪。
“可查清楚了?”
“几日前探子来报,白蔲与那红莲无甚关系……”
听到此处,男子轻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然这气还未松完就被七娘后面所说的话打回了原地。
“但她与那青川却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妹。少爷若是想要报仇,恐怕,是要与她为敌了。”
七娘说完,暗自瞧着商阙的面色。
她自小看着商阙长大,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小姐去世后,是她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七娘膝下无子,早就对他视如己出。十六岁那年,稚气未脱的他从万毒窟活了下来,便差人将她送回了高邮。
一来,叶落归根。
二来,算是掩着谷主耳目,在闹市中做他的暗探,助他早日报了那血海深仇。
这么多年来,商阙为了给母亲报仇,暗中积累人脉,吃了不少苦头。手上鲜血越沾越多,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为是对是错,然而这一次,为了这个叫白蔲的女子,他竟开始优柔寡断了。
七娘想着,眸子里闪过一道狠戾的光。
少爷若是下不了决心,她倒乐于帮他一把。
像是过了许久,才听到商阙的声音回荡在绣坊里。
冷冷的,似先前一般。
“迫不得已时,我会亲手了结她。”
七娘肃然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她望着商阙,又俯首半跪了下去。
“少爷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