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来了。”咖乃忽而全身微微一颤,在默身旁低语道,而后消失了踪影。
不光是她,佩拉和香绫也在瞬间消失去踪影,还有默所在的房间。
确切说,是默在那一瞬间,挪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一片虚无,只有圣洁的光充斥的空间。
默立足虚无,脚下全无实感,如同飘浮。
“猴子,别来无恙。”前方传来女子轻柔舒缓的语声,然而这语声入耳,却有丝丝冷冽如刀的寒意扩散开来。
默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感觉圣洁的光照在身上,已毫无暖意。
猴子?别来无恙?
是在跟我说话吗?
默向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想告诉对方“你认错人了”,然而光芒忽而变得刺眼无比,默勉强看清白光中心似有个人影,已泪流满面,不得不收回目光。
“你已经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女子的语声一点点靠近。
光在移动,向默靠近,越是靠近,冷冽之意越发强烈,从每个毛孔钻进身体。默感觉血液在一点点凝固,自己的直觉也在一点点凝固。
“你已经变得这么弱了,我即便一再压制修为,还是不能走到你面前。”
“你是谁?”默想开口,却做不到。似乎有一整个苍穹压在胸口,无形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闭上眼,光芒依旧穿过眼皮,刺痛着双眼。
“曾经的斗战胜佛,佛道护法战神,如今却寄生于蝼蚁,猴子,为了一个妖女,值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默在心里呐喊。
又一个擅自跑出来对着他自说自话的人,硬塞给默莫名其妙的身份,难道我天生了一对善解人意的耳朵?
护法战神?斗战胜佛?
我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但哪里的天哪里的地,生出来的猴子是长我这样?
还是说,我遇到了一个连猴子和人都分辨不清的傻姑娘?
“当年,你为了一个北域妖女,不惜与佛祖决裂被佛祖封印于一条祖龙的影子之中,放逐至虚空,以致浩劫来临之时,少了你这最强战力的佛门分崩离析。佛道八部众或降或亡,土崩瓦解,我修罗一族亿万族人,更是被祭炼成幽冥炉和阿修罗两件兵器,只有我一人逃出生天。”
“猴子,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问问你,既然你并非不解风情,缘何对痴恋你的我那般无情,诸天万界,我身为修罗一族女王,会不如谁?”
“如今你已被封印百万年有余,即便将自己的一根肋骨炼化为舍利,托生为祖龙九子之一的暗影,试图用这暗影分身来破除封印,可惜事与愿违。那条祖龙甚至将自己的影子也以祖龙璧封印,你这暗影分身更是不幸成了祖龙璧的转世之身,何等讽刺。这具肉身越强,封印也就更坚固。更可笑的是,为了让你这具肉身变得更强,自你一出生便围着你转的那些小朋友可谓殚精竭虑,辛苦奔波,我有心提醒,却又不忍令他们失望。”
“如果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才找到你,我会帮你一把,可是现在,我决定帮那些个可爱的小朋友,光阴无尽,像这样有趣的事可不多。”
……
终于,光选择了退却,在被光芒包裹的身影选择了转身的时候。
默极力睁开眼,想穿透1光的阻隔,看一眼这携着霸道而来,带着怨恨而去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做到了。
强忍着刺痛,泪如泉涌,终于看到,那光芒的核心,轻罗玉带银纱包裹的女子绝美背影。她的头发盘起,颈间围着一条长长的丝质围巾,拖曳身后,不停变换各种色彩,似星云流转。
这背影,渐渐使因刺痛流下的泪水生出难以遏止的悲哀和怅惘之意。
默的意识最深处,似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一道伤口,从伤口中,默窥见了似曾相识但那么遥远古老的画面。
嘴角和鼻孔溢出鲜血,仿佛身体内部被撕裂了一道伤口。
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惊涛骇浪一般,从伤口汹涌而出,充斥脑海,完全不是默能够承受的量。剧烈的胀痛,脑袋要撑爆一般。
痛苦中,默捂着头,可是他的目光依旧不肯从那引发灾难的那背影移开。古老陌生的记忆牢牢吸引着他,去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更令默痛苦的是,这或许属于他的前世记忆中,他的确是一只猴子。
那绝美的女子背影,的确属于佛道八部众之一,修罗一族的女王。
男子极丑,女子则极美的修罗一族,他们的女王,有着绝世无双的美丽容颜。
“我记得你。”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浸染鲜血,“我记得你,塔妮。”
默试图挽留那背影。他想记起更多,只要她多停留一刻,就会有更多记忆纷涌而来。
她停下了脚步,在默痛得弯下腰去的时候,在他口中吐出让她不自禁身躯一颤的名字之时,偏过半边侧脸,说道:“这是我想让你记起的,好好珍惜这一刻,很快,你会再次失去。”
话音落下,关于她的记忆在纷乱和无序中被单独标注出来,清晰地在默的脑海呈现。
……
那一天,新领了修罗王位的她来西方极乐净土接受佛祖封命。因她的到来,极乐净土种种祥瑞异象纷纷降临,诸佛祖、菩萨、罗汉、金刚、圣僧皆动容。当她战战兢兢在佛前金阶下一拜,十万亿佛土之中盛开的莲花一齐收束为花苞,整个西天天光亦收束黯淡了一刹。
佛祖言道:“你只一拜,天已妒我。”
满殿佛门尊者亦皆心惊肉跳,只一朵云忽而飞临身前,云中一猴懒洋洋躺着,叼着一根草茎,吹出一个个泡泡,对她道:“抬起头来。”
她抬头时,一个泡泡落在鼻尖,砰地一声脆响炸开,她脸现惊慌之意。那只猴子却得意非凡,捧腹大笑着,在云中翻起了跟头。
佛祖嗔道:“泼猴,休得无礼!”
猴子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让人烦闷,不寻点乐子,如何度过?小家伙,我逗你,你生气吗?”
“塔妮知道大圣生性如此,并无唐突之意。”她答得乖巧,虔诚恳切。
“你既懂得投人所好,必定也给我带了好东西过来,走走走,咱们找个僻静地方,看看你都带了什么东西孝敬我老人家。”猴子说着,伸手揽过她的腰,将他挟持,驾云而去。
“泼猴,又在胡闹!”
众尊者喝声中欲拦阻时,那朵云已载着二人远去,瞬息消失踪迹。
……
她的忐忑,她在佛前的惶恐惊惧,因猴子的胡闹,烟消云散。他带她去自己在这极乐净土之中的秘密藏宝地,炫耀自己从拜佛的信徒手中“敲诈勒索”所得的美食美酒珍奇玩具,然后从她这里搜刮新奇宝贝。
生性顽劣的她,似乎将她本身,也当成了一件新奇宝贝。
早有准备的她疲于应对,痛并快乐着。
“以后,你有麻烦时,报我的名,诸天万界,没人敢惹你,记住了,我叫……”
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猴子信誓旦旦地给她承诺,然而,默终究没能听清,他叫什么名。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问题,开始一点点消散。来时滔滔滚滚,去时也一般滚滚荡荡,没有什么能够阻止。
转眼之间,默已连她的面容也已彻底忘却,然后是她的存在本身。
然后是所有因她而起的关于前世的一切。
模糊的泪眼中,她的背影刹那远去,光随之而去,同样带走的,还有她来到这里,对默说过的话。
每一字每一句,在默耳边萦绕,默听得真切,根据自己过去所知所闻一一加以印证,似乎有什么惊天秘密正在被解开,然而随着她的离去,其中的内容却凭空消失了。
脸上犹自挂着骇异困惑的神情,话语中的内容却连一个字也无法再记起,像被抹去了一段记忆一般,只留下难以言说的失落感。连她曾来过,都已忘记。
脑海之中,前一刻刚被强行开辟出一片浩瀚空间,浩浩荡荡塞进去一片记忆汇聚成的海,转眼,已蒸发一空。
身体里面,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无尽的空虚的风吹过荒芜,久久回响,似乎能令魂殇,令神黯淡。仿佛经历了一场南柯梦,繁华落尽,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可是,我究竟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才会如此失落?
默苦苦自问,却难以自答。
“默,醒醒。”咖乃的语声如清凉的风,在默脑海吹过。
默瞬间惊醒,才发现自己茫然呆立原地,手心、面庞、后背,都是令人心悸的汗。
“她已经走了。”咖乃说道。
她?
默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