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锈铁棍，默靠着花轿左侧坐下，摸出包裹里从精灵族的领地带出来的疗伤药服下，开始闭目养神。对默这样炼体境都不得其门而入的废材，精灵们的疗伤药是大材小用，相对的，药效起的也极快，默能感觉到丹药入腹，迅速融化为一股温暖的能量，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蔓延。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很快，另一股陌生的清凉温和的能量入侵，透过默的鼻息入体，也迅速向全身蔓延开，配合精灵一族的疗伤药，也在修补默的创伤。
与此同时，耳边笛音缭绕，如若默的灵魂深处寄居着诗人的话，定能从这笛声中听出泉水叮咚万籁俱寂唯鸟鸣深谷的美妙意境。
这笛音不光能杀人，也能疗伤的吗？
默收起刹那的警惕，安然接受青衣姑娘的好意，可渐渐的，体内的伤虽恢复得差不多，一股寒意却悄悄袭来，仿若雪山之巅吹来的风，默禁不住打个寒颤，睁开双眼。寒意的源头，正是青衣。
笛声依旧婉转飘渺，她的人，正从七窍甚至肌肤毛孔向外发散寒意逼人的白雾，这些白雾附着在衣物服饰之上，凝结为细碎的冰霜，飘散在空气中，化为不输于北国寒流的冷气。
默很快便想到这是发生了什么。巫道的修行时借助这样那样的媒介，祭献自身向天地盗取力量，与人类正统的武道修行背道而驰。正道中人常言巫道乃是邪魔外道术法，说那是急功近利投机取巧。
的确，既然是盗取天地力量，自然便会受反噬。每个巫道修行者由于修习方式不同体质不同等等原因，受到的反噬也会不同。
默猜想，这体寒外散，便是反噬所致。
“不用在意，我已经习惯了。”青衣放下笛子，淡然回应默望着她的不乏担忧和关切的眼神。
然而就像疼痛，不会因为习惯了，就不会再感觉痛，冷也一样。
“无须在我身上浪费气力，我还算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歇息片刻就会好。”默如此说道。
“我是实在看不惯把极品疗伤药当糖果吃的顽童，不帮你好好消化这灵药的话，会觉得精灵族的姑娘的情意被糟蹋了。”
青衣的眼神里，不无替他人鸣不平的叹息。
“你怎知这是姑娘家送的东西？”默摸了摸鼻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连吃药的姿势都没搞懂。
“看来大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呢。”青衣避开默的问题，只以一句不无调侃之意的话回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天骄有天骄的人生，废材自然也会有废材的人生，甚至连斗牛犬也有他引以为傲的“人生”。而再短暂的人生，也都会有故事发生。
看了一眼趴在酒葫芦上打瞌睡的霍勒乌，默轻叹：“我过往的人生，都活在谁写好的故事里，或许，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看得出来，大人是那种会把将临到自己头上的一切都接受下来，顺其自然，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起来的人。身不由己，不得不接受一切，这一点，倒是和我们宿女团很是相似。想挣扎，想反抗，想打破囚禁自己的命运，最后发现，其实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天大地大，那都不过是外面的风景。”
藏起哀愁与悲伤，青衣把满是苦涩味道的话语说得云淡风轻。
“我还以为，这是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材才会有的想法。”默不同，他更擅长自嘲。
“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姥姥真是老糊涂了呢。”青衣说道。
好嘛，自嘲的功夫马上就被人学去了。
……
花轿继续前进。后方，围攻圆形阵台的兽潮也已被灭，苍鹀部落方似乎未曾遭受多大损失，毕竟阵亡的只是应召唤而来的死亡军团。
因为冷，霍勒乌被冻醒，而后逃进酒葫芦里面躲避。默收回葫芦，依旧拴在腰间。
外面，亲眼目睹天狼佣兵团全灭的黑山三圣老三海公公不知何时已逃之夭夭。
以驯兽神通扬名的黑山三圣，默依稀有点印象，但忘了在哪里听说过。至于三圣中的老大和老二所在的什么黑木崖，默更是闻所未闻，但能令苍鹀部落与之结交，想来不是什么天狼佣兵团之流徒有虚名的势力。
第一次的遭遇战，就这样落下帷幕，只可惜对手太弱。
正猜想下一次会碰上怎样的对手，苍鹀部落又会有怎样的手段应付，花轿突然停下，外面传来一个恭谨但略显生硬的女子语声：“禀圣巫女，希索婆婆那里已准备就绪，让我来接楚大人过去。”
“我知道了。”青衣回应的方式，要客套大方得多，然后她转向默，抬起右手，袖口向后推了一段，露出无暇藕臂的肌肤。
默天真地以为她是要向自己炫耀那些璀璨夺目的手链手镯之类，然而吸引默目光的，却是那无暇肌肤上渐渐浮现的像是某种藤曼植物的抽象化纹身。整条胳膊上都是。
“这是冥巫一族独有的图腾纹，不同的图腾纹具有不同的功能。外族之人，即便同样修行巫道，也未必能够得到图腾纹传承。大人既愿成为我苍鹀部落沟通这片冥土的使者，我部愿以图腾纹相赠，可在大人身处险境时多一项自保手段。这是姥姥的意思，本来准备在大本营时进行，不过突然出现意外，我们不得不提前出发，只好在路上为大人画下图腾纹。”青衣如此解释道。
默皱眉，他自然听说过冥巫一族图腾纹的珍贵，每一种图腾纹就像是一种秘密功法，即便无法修行的人，文上图腾纹之后，也能发挥一部分图腾纹的威力。冥巫一族的图腾纹大多掌握在大势力大部落强者手中，轻易不外传。如今，默却可以得到一份，若加上之前与默共处一室的姑娘们，这次苍鹀部落表现出的诚意，已远远超过默的预期。
“我若是告诉你，就在几秒钟之前，我还产生过带你远走他乡破坏这次冥土之行的念头，你会不会觉得，苍鹀部落给我这么多好处，太过不值？”
“这或许就是总有傻姑娘愿意随大人浪迹天涯的原因。但大人其实也见过我部少主了吧，我不信大人会愿意看到那孩子神魂俱灭。”
那个灵魂脱离肉身，偷跑出来大呼小叫的瘦弱的女孩子，默猜出她的身份却不知她叫什么的女孩，的确曾深深刺痛过默泛滥的爱心。
“所以，如果我有过也许我们的相见是个错误这样的念头，请你原谅。”
深吸一口气，默起身，低着头走出花轿。外面站着的大约二十来岁模样，身穿苍鹀部落服饰的少女向默低头行礼，而后转身为默带路。
“他也曾对你说过这样让人动心的话吧？”默已走远，始终端庄坐着的青衣似自言自语问道。
“他若光只会说，或许会更让人放心些。”香绫的声音忽而出现在外面。
……
各式旗幡团团围住的圆形阵台中间是什么样子，默终于得以亲眼见识一番。
直径数十米的阵台，不只外围的旗幡上站满了人，旗幡内侧里三圈外三圈又坐满了人，看打扮都是苍鹀部落的族人，男女老少近千人，均身穿节日盛装，然而个个表情严肃凝重，面向阵台圆心。
那里，默看到，有一方凸起的方形祭台，祭台四周点着一圈香火，祭台上停放着一口造型华丽装饰精美之极的棺材。棺材盖并未合上，香火缭绕中，有四名穿着明显与众不同的少女手执短杖，戴着木雕面具，不断围着棺材绕圈圈，口中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默却是如何也听不懂。
默被领到坐着的苍鹀部落族人最内围一个戴木雕面具的瘦小老妪面前。隔着面具，老太太打量了默五秒，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我闻到了浓浓的死亡的味道，生来便与死亡同行的人，倒也少见。”
默不明所以。
“随我来吧，我们得抓紧时间。”老妪又补上一句，起身向外圈走去。
默却向核心祭台走去，一直来到棺材旁边。
“你要干什么？”他的举动，不仅扰乱了四名戴面具念咒的少女的节奏，也吓坏了刚刚还拿腔拿调说话的希索婆婆，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要乱走啊臭小子，别惊扰了我家少主！”
默看到了，苍鹀部落的少主，平躺在棺材内，双手平放胸前，沉沉睡着，，姿态和神情都安详沉静，然而和那一晚默见到的她的灵魂形态一样，她还是稍显瘦弱了一些。
默伸出右手，手掌轻轻覆盖在她额头，手心传来真实的触感和鲜活的温度。
果然，这一个，是活着。
活着，真好。
“你要干什么？臭小子，你在做什么？少主体质已很虚弱，急需静养，你莫要动手动脚！”希索婆婆一惊一乍地跑到默身后，大呼小叫地劝阻默，手中拐杖都忍不住往默身上招呼。
终于，默收回了手，而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对着希索婆婆：“嘘。”
希索婆婆迅速领悟了默的手势，慌忙闭嘴，用拐杖一点点将默赶出了祭台边。圆形石阵外围地面，一个缺口轰然打开，显出向下延伸的一级级阶梯。
“跟我来，别再乱跑。”希索婆婆叮嘱默说道。
原来圆形阵台内部另有乾坤，默吸了口气，握紧锈铁棍，默默跟上，很快，他便被领到一处灯光明亮的高级浴室，宽敞明亮的空间，浴池足有上百坪大小，注满了放了药草的温水，水面洒满鲜花，药香花香扑鼻。
默顿时有些紧张，尤其糟糕的是，浴池旁边此时站满了如花似玉的少女。
“把臭小子给我洗干净了，别到时候弄脏了天巫女大人的手。”希索婆婆嘱咐道。
“是，婆婆！”姑娘们齐声回应，而后在默转身想逃之前，将他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