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歌》(初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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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歌
女孩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向海面眺望。天空布满了厚重的积雨云,云的黑色溶进海水里,把整片大海染成深灰。冷硬的风迎面吹来,云层表面飘动着的絮状烟气和海面翻起的浪花,从海天相接的线一直延伸到她身边。
本是日落时分,夕阳金色的余晖却一丝也不见。在海天之间,有一只孤单的海鸥在翱翔,它在云里钻进钻出,几个来回下来,白色的羽翼便挂满了乌云的寒意,叫声也变得疲惫而悲哀。
一只无人的小船在浪花中打转,随时可能被吸进海底。
“玛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艾拉用指尖拨撩着鬓角的丝,轻声问身后的侍女。
“黄昏,公主殿下。”
“黄昏的海边。那会是怎样的美景呢。”
“夕阳金子般的光撒满海面,浪花像闪亮的金钱菊,漫山遍野的绽放。”
“这是洛维尔的原话吧。”
“是的,公主殿下。——您在皇宫里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美景。”贴身侍女玛丽微笑着低下头。
“看起来完全不是那样!这家伙又在撒谎。”
“是呢。殿下。”
艾拉的目光又回到海面,黑色与深灰色的浪翻涌着,向她伸出一只只手臂,好像在召唤她。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继而又害怕起来。
“殿下!您还好吧?这里的风好冷!还是快回行宫吧!”
“不要!”艾拉赌气的说,“我要等太阳出来!”
“别说傻话了,殿下。云层那么厚,太阳落下也不会知道呢,而且洛维尔大人他……”玛丽有些犹豫,但看到艾拉坚持的样子,还是说道:“洛维尔大人今天去附近的渔村访查民情去了,不会过来找您的。”
“查访民情?他一个人吗?”小公主着急的说,眼中满是担忧。
“怎么会。伽罗和大人在一起。再说,陛下就在此处,安德烈侯爵再恨大人,也不至于派人暗杀。”
“噢。”
艾拉点了点头,又望向海面。天色黑得很快,风越的冷了。她用纤细的小手拉紧了领口。那只无主的小船依然在浪头上颠簸,她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小船会一直漂荡下去,永远不会沉没。
此刻,艾瑞拉帝国唯一的王储,十六岁的小公主艾拉的一颗心,早已随着呼啸的海风穿越礁岩与沙滩,飞到附近的小渔村去了。在那里,年轻的辅政大臣洛维尔正和他新收的随从,渔民伽罗一起四处访问,而他最强大的政敌,位高权重,在艾瑞拉的所有老牌贵族世家中极富人望的安德烈侯爵,则以布满仇恨和愤怒的眼睛注视着他,想要从他的一切行为中找出渎职的证明。
一年以来,艾瑞拉帝国的政事便是在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中进行,未来几年中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在艾拉的眼中,安德烈侯爵是一个个性阴鸷,面目可憎的老头,尽管他抓紧每一次机会,费尽心力的讨好她,她对他还是喜欢不起来。相反,年轻英俊的洛维尔则让她一见倾心,日夜挂怀。她的侍女们都对她说,在洛维尔温和平静的态度背后,有着不亚于安德烈侯爵的阴险与狡诈,可是艾拉的一门心思都已沉溺在洛维尔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爸爸说,若要了解一个人的品性,看看他身边的人,就能得到答案。安德烈侯爵身边都是形容丑陋的坏老头和奸懒馋滑的贵族少爷,而我的洛维尔哥哥,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能很快找到新的伙伴,其中又以年轻有为的平民居多。足可见他是多么的勤政爱民、平易近人了。”
每当小公主挺起胸膛,骄傲的说出这句话时,侍女们总是齐齐摇头,由最受小公主宠爱、视同姐妹的玛丽向她争辩:“洛维尔和那些形容丑陋的坏老头、奸懒馋滑的贵族少爷交际也不少,经常利用他们,占贵族家便宜,他们说起洛维尔都恨得牙痒痒的……”
艾拉生气的嘟起小嘴,侍女们便不说话了,在一旁偷笑不止。可是,艾拉下次说洛维尔好话时,侍女们仍会团结起来欺负她。
此次艾瑞拉皇帝带着心爱的女儿和两位宠臣,来到沿海一带的大贵族佛朗兹子爵的领地巡视,艾拉身边只带了玛丽一位侍女。玛丽义不容辞,扛起了在小公主面前诋毁洛维尔的重任。这个侍女认为,这是加洛维尔与小公主恋情进展的最好方法。因为她实际上也并不讨厌洛维尔。那个年轻的辅政大臣只是太聪明,容易惹人防备罢了,本性其实不坏。
海的腥气、雨水的潮气随着云层压低而迫近,海鸥的叫声逆着风向渐行渐远。玛丽知道,是时候带公主回去了。不然她会给雨淋着,感冒的。
“公主殿下,雨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回行宫为好。到这时候,洛维尔大人大概已经回去了呢。”
“是吗?”艾拉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那走吧。这边好冷!”
临走,艾拉的目光又在那只无主的小船上停留片刻。
会沉进海里吗?
“快走吧。”玛丽催促道。
回到行宫的房间,雨仍然没有落下来。艾拉让玛丽把窗帘拉开,夜的暗蓝笼罩着世界,仰头望去,在天空的一角竟有一颗小星闪亮,可见乌云已开始散了。
也许是太晚的缘故,洛维尔并没有到艾拉的房间来向她请安。这使得艾拉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有点伤感。她不想问玛丽,反正玛丽也不会知道。
道过晚安,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风声已听不见,海浪的声音却永不停止。哗啦!哗啦!艾拉闭着眼睛,默默的数着。可是海仿佛要跟她作对似的,常常把潮声混成一片,让她为了是否跳过几个数字而犹豫,迟疑中,又有浪头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碎裂成无数颗晶莹的泪珠。
寂寞越是恼人,时间便过得越慢。到后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已冻结,而潮声不过是黄昏时留下的回音。
“玛丽?”
没有回答。玛丽大概已睡熟了。艾拉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在窗子的一角,月亮冰冷的银辉斜射下来,掠过窗棂,把小半个夜空涂抹上霜的颜色。
“洛维尔这个混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调并不显得气愤,反倒像是在示弱。
她用力的抱着小熊枕头,翻了个身,好让自己看不见寂寞的星空。但清冷的月光照在睡橱的帘幕上,依然映入她的眼睛。
艾拉生起闷气来,索性仰面躺着,静候黎明到来。她打定主意,当洛维尔来道早安时,一定用枕头狠狠砸在他脸上。
忽然,窗外风声又起。隐隐约约的,她听到风里夹着女孩子的歌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旋律连绵而缺乏宛转,似乎只是在长声呼唤着什么。艾拉闭上双眼,仔细听了一阵。
“……忘记我吧,不要来找我吧。就让我睡在海的怀抱里吧。当你出航的时候,风会唱起为你祝福的歌。”
这悲戚的话语,与其说是藏在风里,还不如说直接投射在她敏感的心里。
风忽然吹进来,撩动她额前的丝。艾拉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窗子开着,风从遥远的海岸而来,掀起帘幕吹在她脸上。窗外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勾勒出的芭蕉叶子的轮廓线轻轻摇摆着。歌声停止了,但是艾拉却仍旧听得到。远处的海在呼唤她,要她跳出窗子,现它一直藏着的秘密。
艾拉披上毛毯,轻巧的跳下床。衣裳在玛丽那里,她怕惊动玛丽,不敢去拿。她也没穿鞋,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子前,跳了出去。细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凉凉的,并不讨厌。这使她体味到一种“做坏事”的快感。
她的兴致很高,身体充满力量。沿着芭蕉园边上的小径向海的方向走去。
所在是佛朗兹子爵的海滨别墅,暂时作为皇帝陛下的行宫使用。此间民风纯朴,别墅又不大,并未派遣大量士兵守卫。到了夜间,只有不足二十名卫士四下巡逻。
也许是天冷渴睡,士兵倦怠,也许是小公主够机警,也许是海的魔力保护着她,一路未被现,十分顺利的溜到别墅最外沿的围墙。紧挨着围墙,有一棵两米高的芭蕉树伫立。她带着孩子般的喜悦爬上去,越过了围墙。眼前是一片倾斜的沙滩,半阴半晴的夜空像画卷般展开。此时月亮被一片云遮住,边角处的几颗星星又亮起来。海的声音清晰可闻。
艾拉半是走、半是跑的走过沙滩,继续向海的方向前进。温柔而哀伤的话语依然在心里回响,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她惊奇的现,自己竟踏上了与白天相同的路径。来到礁石区,沿着一块块由低到高的礁石爬上去,终于回到了黄昏时到过的地方。
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只猜测已过了半夜。脚底凉凉的,一停下来就受不了。可是她不想退缩。歌声已就在耳边了。风迎面而来,头乱飘,毛毯的一角出哒哒的响声。小公主用一只手遮住面颊,从指缝间向海面眺望。
在不远的海面上,有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在燃烧,放出柔和的光。海风很强,可是那火却丝毫不受影响,静静的燃烧,指向天空。
当她望着火焰时,心里的歌声越来越低,直至消失。风停止了,海屏住呼吸,岩石也不再刺她的脚心。不过她清楚,这只是一时的错觉。风还在吹,海还在摇,岩石依旧是冷的,只是在这个瞬间不能感受到而已。
火焰的白色流进她心里,那是种越了悲伤的平静。一个纯洁的灵魂在呼唤她,想要她帮助做些什么。
但她无能为力。在她与它之间,隔着冰冷无情的海水。虽然看得到,听得到,却是她无法到达的地方。
“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她问道。
火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火渐渐小了,变成一个豆大的亮点,熄灭,海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艾拉十分失望,失魂落魄的站了一会。幻觉散去,她冷得抖,只好跳下礁石,一路跑回了别墅。
很幸运,——也许是守卫实在太没用,她顺利的回到了卧室。关上窗子,拉上窗帘,钻进已凉了的被窝。一眨眼的功夫,小公主就睡着了,夜里什么也没梦到。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在玛丽的催促下,艾拉才不情愿的起床。玛丽一边抱怨着什么一边整理被褥,艾拉则穿着睡衣,迷迷糊糊的往外走。在门口,她遇到了来问安的洛维尔。
“公主殿下……”年轻的辅政大臣刚要问安,忽然现小公主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连忙尴尬的把脸转向一侧,后半句话断在了空气里。
“洛维尔……”女孩揉着眼睛说。睡衣的领子翻进衣衫里面,她感到很不舒服,用手去拉。猛然间现,自己只穿着件丝织睡衣站在洛维尔面前,大片肌肤已落在他眼里了。
“呀!”艾拉大叫起来,抱着肩膀跑回了屋中。【高品质更新】
洛维尔无奈,只有站在门口等着。没一会儿,艾拉便像阵旋风似的冲了出来,脸红红的,怒气冲冲的看他。
“公主殿下——”
话还没说完,艾拉从背后举起圆滚滚的小熊枕头,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色狼!”
本来也是要打他的,这下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艾拉打个没完,洛维尔只有用手臂勉强遮挡。玛丽快步赶到,拉住了艾拉的手臂。
“殿下!这太粗鲁了,不是一位淑女应有的行为!”
“洛维尔,大色狼!”艾拉不依不饶的骂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洛维尔大人。殿下太不小心……”
“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洛维尔插嘴道。
“还敢顶嘴!”艾拉气坏了,奋力想挣脱玛丽,好暴打那个混蛋。不过她的力气不如玛丽大,被侍女死死的抱住了。
“大人你还是快逃吧!”
“谢谢你,玛丽!”辅政大臣没有片刻犹豫,扭头就跑,“等艾拉消了气我再过来好了。”
艾拉用力丢出枕头,但色狼已经跑远了,没能打中。等到洛维尔的背影完全消失,玛丽才放开了她。两个女孩都有些气喘。
“色狼!”
“公主殿下,洛维尔大人不是故意的……”
“谁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人家……”艾拉咬着嘴唇,愤愤说道。
整个上午洛维尔都没有再来。
艾拉慢慢消了气,想起本来要把苍白色火焰的事跟洛维尔讲,却把他给打走了,不禁有点后悔。刚一抬头,便迎上玛丽不怀好意的笑脸,赌气的不说话。
到了下午,艾拉还是忍不住,求玛丽去请洛维尔。
“好吧。”侍女露出胜利的笑容,“这次再打跑,我可不管了!”
“快去,好玛丽,快去。”艾拉握着玛丽的手说。
然而却未能如愿。洛维尔又带伽罗出去寻访了,直至傍晚也没回来。艾拉的一天,又在气恼与失落的胶着中过去。转眼又到黑夜。与昨天不同,今夜是个晴天,满月的光华像晨雾般撒满整个世界。
她不愿再求玛丽,一个人坐在窗前看月亮。沐浴着月光,心渐渐平静下来,忘了与那家伙有关的烦心事,海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她想起了昨夜的小冒险,和海面上静静燃烧的苍白色火焰。那情景亦幻亦真,宛如梦境。但她娇嫩的小脚磨破了皮,有些麻痒的感觉,使她确信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风,芭蕉树的叶子静止不动。今夜还会有那样的歌声吗?
本来想告诉洛维尔哥哥的。不过,算了。他不会相信的。他一定会笑我傻吧?那坏家伙!
“哟!”
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洛维尔笑嘻嘻的站在窗外。
“我的小殿下,你在想什么呢?”
“色狼。我不和你说话。”艾拉仰起头,背过了脸。
“今天早晨生的事完全是个意外!——尽管如此,迫于玛丽的压力,我还是愿意向你道歉。”
艾拉马上开始找小熊枕头。
“那不是个意外吗?”洛维尔摆出逃走的姿态,嘴硬的说道。
“好吧。”艾拉叹了口气,“原谅你了,色狼。”
“请换个称呼,表表诚意。”
“怎么好像是我欠了你的呢?”
“挨打的是我。”
小公主被洛维尔气得没脾气,干脆闭上了嘴。洛维尔也不说话,靠着窗子静静的站着。
海的声音又大起来了。没有任何先兆,艾拉又听到了那短歌。
“……忘记我吧,不要来找我吧。就让我睡在海的怀抱里吧。当你出航的时候,风会唱起为你祝福的歌。”
“喂!”她兴奋的站起来,走到窗前拍洛维尔的肩膀,“听到了吗?”
“什么?听到什么?”辅政大臣一脸茫然。
“歌呀。”她跟着那旋律,给他唱了一遍,又复述了一遍歌词。
可是洛维尔表示他完全听不到。
“从海边传来的。”艾拉急着解释道,“在海的中间有一团苍白色的火,歌声就是从那儿来。”
“小殿下。”他把手背贴在她额头,“你烧了吧,海里怎么会有火呢?还是苍白色。”
“真的真的!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好了,我相信。现在天已经很晚了……”
艾拉急得要哭:“喂!你怎么不肯相信我呢!真的是真的呀。我们去看好不好?现在就去!”
“要瞒过玛丽可不容易。”
艾拉见事有缓和,立刻开始跳窗子,洛维尔被她的干劲吓了一跳,连忙接住她。现在,两个人都站在屋子外面了。
“说走就在!”艾拉拉着洛维尔的手,朝树的影子里走去。
洛维尔无奈,只好跟着她。
两个人悄悄溜出行宫,再次来到海边。
巨大的海之摇篮盛满了月光,轻轻的摇晃着,银子般的浪花卷起,好似一条条活泼的鲤鱼跃出水面。
艾拉丢下愣的洛维尔,兴冲冲的跑上了那块大礁石。果然,苍白色的火焰在昨晚相同的地方亮着,只是月光皎皎,火光显得有些暗淡。
“看呀!在那里!我没骗你吧?”
“什么?什么在那里?”洛维尔向海面张望了一会,漆黑的海上,只有月影飘摇:“我什么都没看见。”
“明明就在那儿!白色的火!——你不是在装傻吧!”
“当然不是!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哦……”
“看到了?”
“等一会。”
洛维尔独自走向礁石的边沿。站在礁石边上,向脚下望。黑宝石般的海,白色的礁石与沙滩。礁石的尖角向前伸入海水,缓缓没入水中。但礁石并未一下子沉到海底,而是止住了下降的势头,在海平面以下水平向前延伸,象一座天然的小码头似的。月光透过浅水照在礁石上,使它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在黑色的大海中格外显眼。
“喂!看到了吧!”艾拉跑到洛维尔身边,兴高采烈的说。
“有一座桥,在水下面。”
“桥?”
“呶,就在那里。小蛇似的。”
“真的!——可是,昨晚怎么没有呢?”
洛维尔思考片刻,说:“因为今天是满月。我向伽罗咨询过这个问题。在沿海这一带,满月和新月的时候潮退得比平时要深,礁石区的面积便增大了。而且,今晚没有风,浪很小,不会阻住视线。——那可真像条路!通向哪里呢?我看不了那么远。”
“呀!”艾拉忽然高兴得跳了起来,拉住洛维尔的手使劲摇晃,“它通向火焰那儿!”
“火焰?真的有火焰?我看不到啊。不过这倒是一个解释,把火把立在水下的礁石上,点着,便能形成海面上的火了吧?”
“我们过去吧,洛维尔!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它在呼唤我呢。你真的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吗?”
“什么也没有,除了那条石桥。艾拉殿下,那肯定是你的幻觉。还是回去吧,再晚,玛丽会着急的。”他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
“不行!一定要去!”艾拉死死拖住,不让他走,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拉不住他。她生气的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你自己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去!”
洛维尔停下脚步,无奈的看她。女孩的表情十分坚决。
“好吧。上石桥好了。不过要先说好,水没过了小腿,我们就回头。在海里走路相当危险……”
“快走吧!”艾拉紧绷着的小脸一下子展开笑容。
他们下了礁石,从沙滩上绕到礁石下面。石桥的这一端被一大片奇形怪状的礁石环绕着,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洛维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艾拉弄进石圈。桥就在眼前了。
洛维尔上了桥,向前望了望。二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石桥完全沉到了水下,深度齐腰。而在那之前,并没有类似于火把的东西立在桥身上。
他蹲下身,探了探水温。水非常寒冷。回头看看,小公主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洛维尔苦笑了一下,带头走上了石桥。石桥的宽度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大,窄的地方甚至无法并行。走了不到五米,海水便漫过桥面。再向前就要涉水而行了。洛维尔试着走了几步,鞋子立刻灌满了冰冷的海水。而且由于折射的缘故,礁石的高低起伏很难分辨,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海去。正在迟疑,一个浪头拍在礁石上,溅了他一身水。
“殿下,还要向前走吗?”
没人回应。扭头一看,艾拉还站在岸上呢。
洛维尔生气的跑了回去。艾拉仰着小脸看他,抢先说道:“抱我。”说着抬起了手臂。
洛维尔叹了口气,把她抱了起来,回头上了石桥。
“这样,海水就不会没到小腿了。”艾拉用手勾着洛维尔的脖子,微笑着说。
心眼儿真坏!辅政大臣觉受骗,不禁愤愤然。
走了一阵,海水又没过了桥面,很快就淹到脚踝。他想看看脚下,却正迎上艾拉的笑脸。她的目光有些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公主马上低下头去,把脸蛋贴在洛维尔胸膛上。
又向前走了两步,水一下子没到小腿。洛维尔心里苦笑不停:感觉好像在蹈海哦……
“殿下好重。”
“才不重呢。是你的手臂太细了。”
“不如回去,去叫伽罗过来好了。以他的臂力……”
“才不要。”
洛维尔一脚踩空,身子一摇,差点把艾拉丢进水里。
“喂!你小心点!”
“尽可以放心,殿下。不会让你掉到海里去的。连鞋子都不会湿呢!”
“你是在抱怨吗?”
“哪儿敢。”
他们一边斗嘴,一边向海的深处前进。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早已听不清,耳中尽是水的交响。水声浩大,充斥在夜空与大海之间。听得久了,并不觉得吵闹,反而有一种雪山般的静谧流露出来。
艾拉的眼中已不再有苍白的火焰,只有被洛维尔的侧脸遮住一角的天空。月亮紧紧跟随着洛维尔的步伐,既不远离,也不靠近。
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艾拉想。
“不能再向前了!”辅政大臣忽然停下脚步,哭丧着脸说,“水已经没到腰了。”
艾拉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真的呢!”
“当然是真的!”洛维尔怒道,“回头吧!好冷……”
“还没到。”艾拉望向火焰,估算距离。苍白色的火焰依然在前方亮着,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接近。“还有很远……”
“殿下,回去吧。再向前就要游泳了。我不会游泳。”
“撒谎!”
“我是说,穿着朝服,抱着石头,在冰冷的海水里游,这种游法我不会。”
艾拉抱着洛维尔的肩膀,举高了身子,向四周望。他们已离开海岸很远了,四周都是黑色的海水。月亮投在海面上的倒影被浪摇碎了,弥散成一片,大得有些吓人。
“怎么办呢?”艾拉起愁来。
“快点决定,我快要冻死了……”
艾拉摸了摸洛维尔的脸,凉得像石板一样。这可叫她吃了一惊。她有些心疼,第一次觉得海潮里的歌声在拒绝她,也许海呼唤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一想到此处,心里顿时充满失落。
“好吧。回去吧。洛维尔哥哥,别勉强自己了……是我太任性了吧。”
“你说什么?”艾拉的声音太低,洛维尔根本没听见。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哗哗的水响。他们同时转过头,看见一只小船从海的阴影里向他们漂过来。船空着,船舷上露出木桨的手柄。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船!”
“太好啦,洛维尔!”艾拉开心的笑道。
没有风,水流的方向又与船前进的方向垂直,小船却像被某种力量引导着一样,径直朝他们驶来。船开到石桥边,被礁石阻住了,横在他们面前。
这船是哪里来的呢?为何如此凑巧出现在这儿?
艾拉一再催促上船,虽然心有疑虑,洛维尔也只得抱着她跳进小船。
小船里积着一层泥沙、贝壳,船后还挂着几片海藻,一副漂泊了很久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把艾拉放下,肩膀早已累得酸了。
“这真是天意呢!继续前进吧!”小公主舒展了一下手臂,抖擞精神,指着火焰的方向说。
“遵命,公主殿下。”可怜的辅政大臣只好拿起木桨。开拔之前,他先用桨在船的四周划了一圈,并未现什么东西,疑心稍稍缓解。
划了一会,艾拉忽然叫停船。她把身子探出船舷,在海水里捞了一阵。
“找到了!看!看!”艾拉兴奋的把一件小玩意递到洛维尔眼前,“刚刚就是这个东西在闪光!是什么呢?”
洛维尔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把做工精细的木制梳子。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红色的漆已开始剥落,木质由于渗进了颜料而呈现橙黄。梳子的两端各雕着一朵小花,中间用阴文刻着一排字。仔细辨认,读道:“依莎……依莎贝尔。”
“依莎贝尔?好像是女孩子的名字。是她在呼唤我吗?”
“也许吧。——这不是普通的梳子,殿下,这把是新娘的梳子。依照沿海一带的风俗,女孩子出嫁之前,都要向村里最受人尊敬的老人家订做一把梳子,带到夫家去。你瞧,这两朵是艾索米亚北方的扶郎花,婚礼中常用的装饰花。沿海一带很难弄到,便用图案来代替了。哦,结婚后,也有把丈夫的名字刻在背面的。”说着把梳子面翻转过来:“这把好像没有。”
“新娘的梳子?但是,怎么会掉到海里呢?而且,那呼唤声真的好伤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资格制作这种梳子的老人不多,我们可以让伽罗调查一下,一两天之内就会有结果。现在回去吧。”
“只好如此了。”
洛维尔驾着小船,驶回岸边。一路上艾拉不停回头张望,火焰彻底消失了,而海浪里的歌声也不再响。一切仿佛真是一场幻梦。她拿起梳子,用手指轻轻摩挲。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梳子而已,她有一千把更漂亮的。但当它漂在海水中时,便会升腾起白色的火,唱起哀婉的歌。有一瞬间,她很想把梳子重新丢进海里,看看它是否会再次展现幻景。但她很害怕那样梳子会消失。洛维尔哥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梳子捡回来的,不能冒这个风险。
依莎贝尔,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梳子没有回答。
他们上了岸,小船像来时一样,不声不响的漂远了。艾拉跳上一块礁石,向小船挥手道别。
回到佛朗兹别墅的围墙外,看到玛丽留在那里的梯子,相视一笑。
这一夜,艾拉惦记着依莎贝尔的事,睡得并不很熟。第二天天刚刚亮,便拿着梳子去找洛维尔。在辅政大臣房门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伽罗。
伽罗是一个性格开朗的青年,皮肤黝黑,笑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过此时他神色忧虑,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向洛维尔报告。看到艾拉先来了,扭头就跑。
“喂!你站住!”艾拉大声喊住了伽罗。后者噤若寒蝉,连忙向艾拉下拜。
“怎么见了我就跑?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吗?”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洛维尔的门开了。年轻的辅政大臣满面倦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似乎昨晚累得不轻。他大声叫伽罗的名字,伽罗如获大赦,三步并作两步,跳着跑到了洛维尔身后。
小公主觉得两人之间有鬼,噘起了小嘴,眯着眼睛看他们。
“我正要找你呢,你自己就来了。”洛维尔笑着对伽罗说,表情十分轻松,“我这有一把梳子,要你鉴定一下。”
伽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讶异的重复道:“梳子?大人,我正是为了这个……”偷眼看了旁边的小公主一眼,又急急忙忙的闭上了嘴。
对伽罗的窘态,洛维尔全当作没看见。他转过身对小公主说:“殿下,把那把梳子给伽罗看看。”
艾拉拿出梳子,远远递了出去。伽罗弯腰低头的走了过来,尽量不和小公主视线相交,接过了梳子。这越令艾拉起疑。这个下人和肯定有什么事隐瞒着,换言之,洛维尔又在玩把戏。
她用猎人看狐狸的目光瞄了洛维尔一眼,辅政大臣打了个哈欠。
“大人,公主殿下,这把是沿海这一带举行婚礼的时候,新娘放在礼服衣袋里压兜的梳子。”
“这个我知道。”洛维尔摆了摆手,“我问你,附近这一带有会制作这种梳子的人吗?”
“当然有,每个稍大点的镇子都有。最靠近的,是附近渔网镇的克丽思女镇长。”
“你带着这把梳子四处去查查,看到底是哪位老人家做的,查到了回来向我复命。”
“是,大人!”伽罗说完,退着走了几步,一溜烟的跑掉了。
这一番对答极为连贯,完全把艾拉晾在了一边。像事先排演过一样。艾拉的两腮吹气似的鼓了起来,眉间堆起了皱纹。
“第一次见到伽罗讲话如此伶俐呢。”小公主撇着嘴道。
“他对本地的风俗了如指掌,讲话自然流利咯。”
说着,洛维尔主动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公主芳心窃喜,不再追究伽罗的事了。
下午,伽罗回来复命。不出所料,这把梳子正是那位女镇长的作品。据说这是件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克丽思镇长年老糊涂,一时也说不清楚。
“如此,我们明天去拜访那位镇长好了。”洛维尔道,悄悄向伽罗使了个眼色。
“不行,马上就去!”艾拉态度强硬。看到洛维尔和伽罗交换着为难的眼神,她心情大为好转。
他们向佛朗兹子爵借了两匹马,——小公主自称不会骑马,非要与洛维尔共乘一骑——由伽罗带路,沿着别墅西边的大道赶往渔网镇。
一路上话不多,艾拉想到梳子的疑团就要得到解答,又兼之能和洛维尔一同出游,不似前两天独自待在别墅的寂寞,高兴得想要唱歌。于是又忽然想起那海之歌来。
依莎贝尔的歌,她想,到底是唱给谁听呢?从字面意思来看,好像在拒绝,但当我听到那歌声时,心里却充满依恋与不舍。那种感觉真的好熟悉。就好像,我赌气把洛维尔哥哥赶走时一样。难道依莎贝尔是唱给她的丈夫?似乎是这样,歌的最后一句不是说,“当你出航的时候,风会为你唱起祝福的歌”吗?可见依莎贝尔的丈夫,应该是这里的渔民吧。
想到“丈夫”这个词,红云便悄悄爬上脸颊。
“讨厌!还早得很呢!”
“什么还早?”洛维尔奇怪的问她。
艾拉的脸立刻像烧沸的水一样滚烫:“没跟你说话!好好骑马!”
渔网镇距离行宫不远,艾拉面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马匹已冲入小镇了。
这是座十分贫穷的小镇,她右手扶在马背上,左手捧着脸颊,四处观望,入眼尽是破败的景致。几个无事可做的渔民在镇口游荡着,见马匹过来,也不肯让一下,懒懒的侧过身子,在一旁看着。
“大人,就在前面了,请跟上。”伽罗在马上喊道。
洛维尔默默的点了点头。
小镇里空空荡荡,少有人声。房屋前大多晒着渔网,不过没见有人拾掇。一只趴在房檐上晒太阳的猫被马蹄声吵醒,mimi的叫了两声,这才使艾拉有了一点活的感觉。
小镇的希望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只剩下一个日渐**的空壳。
马跑进了一座敞开的小院里,站住。女主人已站在院子里等着了。克丽思女镇长是个干瘦的老妇人,满脸皱纹,形容凄苦,艾拉都不敢猜测她的真实年纪。她的眼睛肿得厉害,似乎流过太多的眼泪而无法复原。
“几位大人!你们终于过来了!”老妇人向他们招手道。看来伽罗已跟她打过招呼了。
“克丽思大妈!”伽罗迎向老妇人,给她作介绍:“这位是洛维尔大人,这位是艾拉小姐,都是从京城来的贵族。”
女镇长连忙向他们下拜,被洛维尔扶住了。跟随着老妇人走进房子,眼前立刻暗下来。阳光透过破烂的窗纸,把小屋照得一片昏黄。鱼的腥味直扑鼻息,艾拉很想捂住鼻子,但为了礼貌,还是强忍下来。幸好过了一会儿,嗅觉有些失灵,就不太闻得到腥味了。
“老人家,这把梳子是你做的吗?”洛维尔示意艾拉把梳子递给老人。
“哦,是我做的。给依莎贝尔做的。十五年前,她是镇子里最美丽的女孩……”老妇人接过梳子,用手摩挲着,缓缓讲道。
“依莎贝尔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欧尼。他们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互相喜欢,约定了要做夫妻,这件事镇里的人都知道。到了依莎贝尔十七岁、欧尼十八岁的时候,他们想要结婚了,就订做了这把梳子。那时欧尼虽然还很年轻,已经是镇里最好的渔民了,而依莎贝尔更是无可挑剔,她的眼睛比海水还要蓝,头比阳光还要暖,她织出的渔网,连箭鱼也无法挣脱。镇里的人都真心的祝福他俩,可是,也许是嫉妒他们的幸福,神并没有赐福给他们。到了结婚前的一个月,不幸的事情终于生了。有天,子爵大人来到了镇子,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织渔网的依莎贝尔——哦,那时他还没继承家族的爵位,是个少爷,佛朗兹少爷……”
克丽思忽然停止了讲述,把梳子高高举在眼前,仔细查看。不一会,他们惊讶的看到,从老妇人红肿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珠。老妇人沉默着,缓缓的把梳子贴在心口上。屋子里一时充满了伤感而压抑的气氛,谁都没法开口讲话。无论天真纯洁的艾拉,还是洛维尔和伽罗,对这种状况都没有估到。
“对不起,人老了,就是爱回忆过去。”老妇人微笑着说道,眼角还挂着泪水。
“你想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吗,老奶奶?”艾拉关心的问她。
“哦不,没什么,让我继续讲吧……”
女镇长继续讲了起来。
依莎贝尔的故事,其实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故事。像这样的事,每一年,在帝国的每一座贵族宅邸中都在生。
佛朗兹子爵贪图依莎贝尔的美貌,在她婚礼的前夜派人把她抢了去,强行占有了她。欧尼则以莫须有的罪名投进了大牢里。在一个新月的夜晚,依莎贝尔悄悄逃出了佛朗兹别墅,一个人走到海滩。月光照亮了通往大海深处的石桥,她便沿着石桥,一直走下去。
依莎贝尔死后,欧尼自然被放了出来。可怜的青年不能相信未婚妻已死的事实,每天驾着渔船到海上,呼唤依莎贝尔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海面上突然刮起了暴风雨。欧尼再没有回来。从此,海上多了一艘无人的小船,每当月色普照,或暴风雨将来之时,便会在海面上随波漂泊。
依莎贝尔的故事讲完了,屋子里的四个人都陷入沉默。艾拉的目光不知不觉中转向了窗外。从窗纸的破洞,能望到苍白色的天空。那是海的方向。潮声不息,依莎贝尔的歌又回响在她耳畔。
艾拉腾的站了起来:“我要告诉爸爸这件事!”
“不行。”洛维尔摇摇头,“这是佛朗兹家族领地内的事,即使是皇帝陛下也无权过问。”
艾拉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难道就这样过去?依莎贝尔的歌,我又能听得到了。佛朗兹子爵不受到惩罚,海永远也不会安宁。”
说着,艾拉开始向屋外走。
“小姐,您能把那把梳子、依莎贝尔留下的梳子给我吗?”克丽思女镇长喊道。
“当然!”小公主折回来,握住了老妇人的手:“留着它吧,老奶奶,你比我更有资格留着它。”
他们离开了渔网镇,返回佛朗兹别墅。一路上小公主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的望着海的方向。走到了黄昏,佛朗兹别墅隐约就在眼前。
“要等待时机,艾拉。”洛维尔忽然说道。
小公主惊讶的回过头看他,在她记忆中,这是洛维尔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你需要忍耐。佛朗兹所犯的错误,也许不足以把他推进谷底,但只要时机合适——”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洛维尔哥哥?”
“我会帮你做决定。”
第二天,他们就等到了这个机会。
在一间铺着华贵的红毡地毯的会议室内,艾瑞拉皇帝面色严峻,听着麾下第一宠臣,安德烈侯爵的报告。帝国中一位地方豪族,佛朗兹子爵拖欠贡金,贪污海防部队军饷的罪名已基本查实,接下来,要听听安德烈侯爵对佛朗兹子爵的惩处提出建议了。
安德烈侯爵把头压得极低,脑海中思绪如飞。佛朗兹子爵实力殷实,又与自己相交甚密,无论怎样,他也想帮助他度过难关。可是这一次罪名实在太重,想不受处罚是不可能的,只有尽力为其开脱罪责,保住爵位与封地就好。
对此,他胸中已有成竹,只需伪造帐目,假称佛朗兹爱民如子,盗用贡金、军饷救济灾民,依皇帝的个性,想必对佛朗兹子爵的印象大有改观,处罚必然从轻。况且沿海一带连年歉收,人民生活困苦不堪,这个谎话在上层看来,自有一定的可信度。
不过,眼下皇帝正在气头上,怕是什么都听不进。须得等皇帝消了气,再开始扯谎。
安德烈侯爵正在打着如意算盘,会议室的大门却碰的打开了。小公主大步冲了进来,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还未及开口,安德烈侯爵心中已满是不祥的预感。
“我的乖女儿!”皇帝吃了一惊,“谁把你气成这样?是洛维尔那小子吗?”
“爸爸!我要你惩处佛朗兹子爵!他是一个大坏蛋!”艾拉大声说道。
艾拉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安德烈侯爵头上。他脑海中嗡嗡作响,想好的演说词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
艾拉接下来的话,安德烈侯爵几乎没怎么听,但皇帝陛下难看的脸色明摆着告诉他,谁敢再说佛朗兹子爵的好话,便要以同罪论处了。
小公主喜欢洛维尔,这件事安德烈侯爵早就知道了。只是在他看来,洛维尔应该牢牢抓住小殿下的心,事事宠着她,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而不应该在一些边角小事上利用小公主对他的信任,冒此大险。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自己又估错了。那个年轻的对手不是个天才,就是个傻瓜。
挫败感压得安德烈侯爵胸闷不已,他低着脑袋,站得全身僵硬。
而此时,年轻的辅政大臣正走出别墅的正门。月色宜人,树影婆娑,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来,沁入心脾。洛维尔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小公主的突然介入,想必会令安德烈侯爵措手不及吧?洛维尔不无得意的想。那老狐狸,看到佛朗兹子爵情势危机,一定会撇清界线,弃他不顾。即使已经为佛朗兹说了谎,也会变卦改口。可是在我看来,佛朗兹家族根基深厚,佛朗兹子爵的罪行虽重,皇帝陛下一时也不敢撤掉他的封地。如此一来,安德烈侯爵就成了背叛者,遭到佛朗兹嫌恨。他在沿海一带的势力,将由此大大缩减。
虽然有点对不起艾拉,不过,她也只是由我引导着,重新察访了一次民情而已。她大概也觉得很有趣吧?
“大人。”从树后闪出一个人影,却是他的忠心部下,一个月前化妆成渔民,到此地暗访的伽罗。
“我正找你呢,伽罗。”
“我也在找您。”
“我只是叫你想个办法,让艾拉现依莎贝尔的梳子,如此而已。你倒好,把梳子丢进大海,差点害我被冻死。还遇到鬼船!瞧你做的这是什么事!”辅政大臣对部下大吐苦水。
伽罗不直接回答,却从背后拿出了一把梳子递给洛维尔看。
“这是?!”
“是我们托克丽思大妈做的梳子。”
洛维尔心下一惊,又问道:“那么艾拉拿到的那把……”
“那把是真的依莎贝尔的梳子,在海里漂了有十多年了。”
“天啊!”洛维尔张大了嘴巴,“如果这把是依莎贝尔的梳子,艾拉说的都是真的咯?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我要如何告诉您呢?这三天,小公主天天和您粘在一块。别看她小,可警觉得很,我根本没机会跟您说话。”
“那么,昨天上午你也没有到克丽思的屋子吗?”
“我以为没必要。我们都去过几次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大人您不是叫我到海边查找那条鬼船吗?如果去渔网镇,中午就赶不及回报了。”
“那船呢?有没有找到?”
“船消失了。昨天一个上午,再加上今天一天,我一直在海边寻找,也没有见到它的踪影。”
“那船……应该就是欧尼的船吧。”
“肯定是。大人,我第一次见到克丽思大妈时,她说过一些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梳子是有魔力的。只要在梳子的两侧分别刻上新郎和新娘的名字,他们就会得到海的祝福,永远不会分离。即使只有新娘的名字,他们也能得到一半祝福。”
“一半?”
“是的,一半的祝福。即使分离,也将重逢。一对恋人的思念,籍由另一对恋人的牵绊而实现。克丽思大妈是这样告诉我的。如今,梳子的魔力兑现了。您瞧,艾拉公主得到了依莎贝尔的梳子,而您划着欧尼的小船,他们重逢了,不是吗?”
“别乱说,伽罗。我接近艾拉,不过是因为她是唯一的王储。我们可不是什么恋人。”
“海是不会说谎的,大人。”
洛维尔为之语塞。
“您刚刚说的那句话,我会忘掉。不过我要提醒您,如果被小公主知道了,她一定拧掉您的耳朵。”
“你这是在威胁本大臣吗?”
洛维尔伸出手臂,在伽罗肩膀上锤了一拳。两人都笑起来。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妇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向海面眺望。月亮银子般的光撒满海面,浪花像闪亮的白菊,漫山遍野的绽放。
海风轻轻吹拂着老妇人的银。她容颜憔悴,但神色安详。她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把梳子。梳子两端雕着扶郎花,两个侧面分别刻着新郎和新娘的名字。
老妇人微笑着,将梳子丢进了海中。
“去吧,依莎贝尔。”她眼里泛着幸福的泪花,“我的女儿。”
在深深的、月光无法到达的海底,一只古老的小渔船静静的躺着。依莎贝尔的梳子沉入海中,温柔的水流会将她送抵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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