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何支书躺在病床上,总是这样和金龙他们几个年轻人说话。金龙急忙点头:“是啊,何支书,你老是英雄一辈子。”
“也是王八蛋。”何支书嘿嘿笑。
“那是没有赶上你们这个时代。我们那个时代就是英雄与王八蛋并存并立的年代,要不然,我哪有今天”
何存财当上村长的那一年,兰封县一位新县委书记走马上任,他就是后来闻名全国的好书记。此时何存财并不知道谁是县委书记,作为一个村长,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尽快解决大家填饱肚子的问题,县委书记这样职位的官儿离自己太远,不太关心谁来谁走。他还没有后来当了支书那样热心政治,关注乡、县、省甚至中央领导的更替交换。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如何将村里的年轻人留在家里跟他干活儿,改变村里的生活环境和条件,让大家能填饱肚子。
村里人外出要饭已经养成了习惯,没有吃的了,拉出棍子带着老婆孩子走街串巷,够吃了再回来继续呆在家里,几天不外出要饭就象犯了烟瘾一样的难受。听说何存财要领着大家种地,老花子何满金当面孬扁他:“老祖宗和这些风沙盐碱斗了几百年都败了,你秃子一句大话就能把沙堆搬走,没门儿。除非你是猪八戒,一口能把沙堆喝到肚子里,然后变成屎拉出来。”
何存财说,我们试一试,总有办法把这事儿办好。
何满金道:“试一试脱坯打墙活见阎王,这出力干活儿没说的,关键是谁管大伙儿吃喝,肚里没食儿身上没力咋办”
何存财无语了。是啊,人要吃饭牛要吃草,不解决吃饭这个实际问题,谁也不会跟你受罪挨饿。自己家里一贫如洗,刚出生的儿子吃奶还靠老丈人送的一只奶羊养活,全村百十口子吃饭是一个天大难题。何存财的聪明就在于他的急中生智,他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留在家里干活,吃的他全包。全村人谁也不信他一个光棍能把全村的吃饭问题解决,有些人踊跃报名,有些人站在旁边看笑话。何存财放出话来,现在跟着我有吃有喝,不跟我到时候可别来求我。
一些年轻人开始起哄:“先把你秃头上的头发弄出来吧,弄出头发来地里的庄稼就能长好了。”
何存财说:“到时候看那个老丈人来求我。”
第一天到地里干活,只有老少六个人下地,包括他的老岳父王文仲。何庄村东头有一个山一样的沙土堆,零零星星的长了一些荆棘和野草,更多的是茅草根。这个土堆一年四级随着风向跑,堵了村里的路,埋了村里的庄稼。何存财带着六个人到沙土堆转悠了半天,想着怎样把这个土堆处理掉。何存财首先想到的把它拉走,愚公移山一样把沙土送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个土堆少说也有10多万吨,凭几个人几辆架子车,20年也拉不完。数量多少不是重要的,关键是拉了沙土往那儿放,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放沙堆。何存财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拍了几下也没有想出合适的地方。谢富贵看后一脸的坏笑:“村长,我有个地方可以放沙堆,你绝对想不到,想不想知道我的高招”
何存财听到有人献计献策,大为惊喜:“你说,那个地方可以放”
谢富贵说:“你的秃脑袋瓜上面空地儿多,把沙土放上正好护住你的秃头。”
何存财笑着回敬他:“你妈下面那个窟窿眼儿里更合适,空地儿大。可我不能把沙土堆堆到你妈的叉里面啊。”
老岳父王文仲有经验,他对何存财说:“我看到过大河北岸有人在沙土堆上种树种草,把沙土固定下来倒是个好办法。”
何存财一拍大腿如梦初醒:“对呀,我们费这么大的力气搬走,不如就地取材固定下来更省心。往沙堆上种树种草,像贴膏药一样把沙土盖住,沙土扬不起尘土,树长大后还能卖钱,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正值春夏之交,地上撒把种子就会发芽的季节。他们将村里一些柳树的枝杈砍掉,截成一米长短的种苗,从沙堆底部一层层种了上来。柳树苗不够了,何存财在沙土堆顶部种上几百颗枣树苗。这些树后来成了村里的摇钱树,至今还是村里老百姓一笔重要的经济收入。
第一天干完活后,王文仲让家里人做饭送到地里。王家做了三锅60个窝窝头居然没有够吃。何存财心里嘀咕:“照这个饭量不用一个星期,几个人把王家那点粮食吃的底儿朝天,必须想办法弄粮食。”第二天,他让老岳父组织人去干活,自己去了县政fu找粮食。
何存财带领村民用了两年时间整理出几百亩好地,村里人外出要饭的少了,肚子里有吃食填,生活有了基本保障,一些老花子也开始在村里干活儿种地。他们在何存财面前故意说:“自己头上有头发,谁能故意装秃子啊。”这话明面上看是骂村长,其实话里有话夸村长。何存财能干能说,又有成绩,县里张县长亲自来这里扶持他的工作,谁都高看一眼。何存财成了先进典型,成了公社的名人,披红戴花到处做报告。不到两年,何存财成了下辖五个自然村的大队支书。
当了大队支书的何村财并不象当村长那样轻松。他在何庄村,只要有老岳父王文仲在,谁也不敢欺负他。他当了支书就不这样简单,5个自然村其他大家族并不买王文仲的账,对他这个秃头女婿更是不屑一顾。何存财想站稳脚跟当好支书,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拼打出一片天地,没有这个本事儿,几个村的头头脑脑不会理秃子的二脸。
何存财上任后第一个难题是如何铲除老支书留下的势力。老支书就是为民的大爷刘家华。刘家华和何支书是同时代的人。因为刘家华的父亲刘汉山的缘故,他18岁当了合作社的社长,20岁出头当了大队支部书记。刘汉山是兰封县首富,大地主谢宗良家的管家。尽管解放后谢家人四散逃命不知所终,刘汉山回到家里过平常人的日子,但是弟兄四个人高马大,以前交下的朋友故交很多,依然不减英雄本色。何支书利用四清工作队的势力,将刘汉山关押殴打致死,又将刘家华的支部书记拿下来,其中曲折故事作者在另一本书中详细介绍。
何存财当了支书后想一人说了算,必须拿下老支书扶持上的副支书、会计、民兵连长等支部支委。何支书知道这些人都是老支书的铁杆粉丝和拥护者,也是各个村大家族代表人物。何存财刚开始并没有感到这些人的阻力,这些人看到他都是面带微笑的巴结和奉承,甚至有些低三下四。这让何存财有些飘飘然,从内心来讲有点儿自我满足。要知道三年前这些人见到何存财的时候,都以鄙视的眼光看他,像看一条无家可归的癞皮狗。何存陪上财笑脸,这些人会恶心的扭上一边,甚至有人恶狠狠的骂一句,“滚蛋。”他们根本不会把何存财这样的光棍放在眼里,更谈不上给他好脸巴结他。
如今,何存财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坐在屁股底下,可以任意的训斥甚至谩骂,谁也不敢吭声儿。何存财有点儿得意忘形。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官场显得太嫩了,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政客有多张不同样子的脸皮,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脾气好的老蔫,脾气不好的二半吊子,小偷小摸小流氓,光棍眼子老冤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早就历练出了刀砍不烂,针扎不透,油浸不进的铁打金身。平时看不出来,到了紧要关头,金身马上成了百变金刚,拳打脚踢,明枪暗箭,各种招式一同出击,弄不死你也弄个遍体鳞伤,留下半口气息活命算你能耐。等何存财明白这个道理领教这帮人厉害的时候,他的屁股已经坐到了火山口。
引发双方矛盾的导火索是人大代表选举。老支书人退了,新一届人大代表该选举新的支书,老支书却不退让:“支书的位置让给他是公社党委定的,人大代表是村民选举出来的,不能这么简单白送给他。”
老支书叫来大队几个支委,“我这个代表是大家投票投出来的,吃饭吃饱,干活干了,不能半路上撇下我不管不问吧。”
上任民兵连长和赵柱子一样,也是缺心眼儿的货色。他看着支书忧郁的眼神,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感到一阵难过。他跳着脚骂道:这个天杀的何秃子,当了支书还不够,还想把党代表抢过去,我看不惯这事儿。你们几个怎么想我不管,我不能让他得逞。
老支书摆摆手:“别耍二半吊子脾气,那么大的人了还小孩子一样。今天晚上你们几个回去安排一下,我停几天请大家吃饭,让你们当家的心里有个准备。”
何存财也有准备。他对几个生产队队长打了招呼,明说是违反选举规定的,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他绝对信任,他更坚信的一点儿是支书是他当,人大代表肯定也是他的,每个大队都是这个规矩和模式。他没有想到老支书会和他争人大代表名额,为了防止万一,他把选票换了一下。选票是三个籽的花生,头上还用红纸染了一下。原来选举都是用黄豆,因为黄豆遍地都是,他怕别人衣袋里带黄豆,何存财才听老岳父的建议改成三个籽儿花生当选票。这种花生产量太低,别的村不种,只有河庄村才有,而且三个籽的也不好找,作弊不容易。
选举那天,何存财脸上的肉都跳了起来。一大早带着人在大队院里部署会场,张贴标语。写了被选举人的名字,5个村10个生产队选出来的群众代表一百多人,都是各村有点文化和出门见过世面的人,是各村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统计出的选举票数让何存财呆住了,他比老支书少了30多票。也就是说,除了何庄村的代表和部分生产队长外,其他票投给了老支书。何存财很快知道有人在背后来了一刀,他也明白现在该和老支书摊牌了。他要将老支书的班子换成自己的人马,现在是时候了。何存财已经闻到非同寻常的政治气息,他感觉机会要来了,果然,那场浩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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