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滨被他问得一愣,旋即低头一笑,“救人。”
江杉越听越糊涂,“救人?救人是那胡太医的事情,你去掺和什么?”
“或许,我也能救人呢?”
***
这件事,江滨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如果江杉不问,他本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
大名城断粮的第二天,明静斋墙上乙婆婆的画像也消失了。当时赵子迈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准备从祁王府下的水路潜出城去找援兵,可是看到画像消失,他慌得不知所措,只能将此事交给宝田去做,他自己则留了下来,对着那白花花的一面墙壁发呆。
“一定是出事了。”
如此对着那面空墙看了大半个时辰后,赵子迈满腹心事地道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他紧接着说出的下一句话,却令江滨震惊不已。
“江滨,你在这墙面上画一把刀吧。”
“一把刀?”
他犹疑着点头,“你的笔能让一个死了这么久的人复活,那么,应该也可以让另一个受伤的人痊愈。”
“可是乙婆婆不是人。”江滨几乎是喊出来的。
“它也不是人。”赵子迈飞快地接了一句,扭头看向江滨,他眼睛中除了慌乱,还有几分迷茫,像是在回忆一段往事,“它不是人,它是一把刀,我见过。那晚我也去了无比阁,虽然去的晚了,但我也看到了它,在它重新被穆姑娘扯进身体里的那一刻。”
江滨听得一头雾水:它是谁?穆姑娘又是谁?他从头到尾都只见过一个叫“桑”的姑娘,这穆姑娘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可是还来不及问,赵子迈便又说话了,“那时我离得远,所以看得不真切,只知道它背厚刃薄,是一柄一尺来长的弯刀。对了,它的刀刃都卷起来了,刀身上还有一条豁口,很长,长得几乎将它一劈为二。”
“我......大人,您自己都没看清楚,我怎么画得出来,更何况,我画的其他神仙都没活过,只有乙婆婆活了,我怕......”
江滨从未见过赵子迈这幅模样,他在自己心中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贵气不凡,平和沉稳,可是现在,却急得仿佛快要哭出来了似的。更荒唐的是,他还提了这样一个的要求,一个看起来怎么都不会实现的要求。
可是就在两人彷徨之时,却听到有人在叫他们的名字,就在明静斋外面,是一个他们两个都熟悉的声音。
赵子迈率先冲了出去,江滨紧随其后,两人趴在湖边的栏杆上,低头望向水下面那个长衫飘摆的男人。
“徐冲。”
江滨没想到自己是从赵子迈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的,原来他叫徐冲,原来他们两个是旧相识。
“我听它们提起过它,”徐冲的眼睛还像他活着时一样明亮,被水波一映,更添几分光彩,“在这里,它的名声如雷贯耳。”
江滨知道他说的“它们”指的是谁,湖中的那些黑影,身上缠满了阴曹的味道,正在徐冲身边游弋翻腾。
“它是谁?”
“它来自世间最黑暗的疆土,但最终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徐冲说完,忽然看向江滨,“你能画出它,它和乙婆婆,都是被束缚住的灵魂,你的笔,可以将他们释放出来。”
“可是我......我不知道它的样子,我想象不出......”江滨还在迟疑着。
“我来教你,”徐冲脸上多了一丝落寞的笑,“江滨,你不是一直后悔自己画出了乙婆婆,一直想赎罪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稍顷,他又加了一句,“你还有机会,多好。”
***
“后来呢?”江杉听得入了神,碗中的药都凉了还没喝一口。
“后来,我就在墙上画它,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直到那一晚,满屋子的画都飘出来了,它们合为一体,刀刃上冒出了耀眼的火焰,然后......然后就消失在墙壁上了。”
“那把刀什么样子?”
江滨冲江杉微笑,“普普通通,极不起眼。”
江杉知道有些话他不便讲,就没有追问,只道,“那......刀消失在墙面上之后,那位姑娘就醒过来了?”
江滨点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吧,她就醒了,赵大人欣喜若狂,将她揽在怀里,又哭又笑的,一点都不像他了。”
江杉坐直了身子,盯视着儿子的眼睛,语气忽然沉了下来,“那位姑娘......说自己是谁了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江滨慢慢将头扭向窗口,看着外面萧条的冬景,若有所思道,“她醒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问她什么都不应,像哑巴了似的。”
***
大雪过后,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射下来,化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冻实了的湖面照得通亮。
徐冲不在这里,赵子迈知道,他只在冰面上看到了自己被阳光照出来的影子,孤孤单单,像一条横斜出来的枝干。徐冲走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却记得他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我虽帮你救了它,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我遇到的妖物,大半都死在它的手上,你和这样的罗刹在一起,可要小心了。”
这句话让赵子迈心惊不已,刚想再问些什么,那个精瘦的身影却已经从湖底消失了,只留无数条水纹,在冰面下方飘飘晃晃。
他给自己留下了一句警告,让他离桑远一点,在徐冲口中,桑是个遇鬼杀鬼见神杀神的罗刹,任谁靠近它,都会被烧得灰飞烟灭,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是不想相信的,却又不得不信,江滨笔下的它,虽威势赫赫,却血光丛生,透着骇人的邪气。现在,它被江滨修复了,那么他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桑?
说曹操曹操到,身后忽然响起一把许久未听见的声音。
“车马都备好了,咱们就别耽搁,快些赶路吧,我问过宝田了,从大名日夜兼程走上三四日,就能赶到京城了。”
赵子迈回头,桑正抱臂站在明静斋前冲他笑着,眼睛中闪动着妖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