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欧阳行那边忙着钻研,林铭玉等着消息的同时也没有闲着。他一面带着张成王展等人日日在福建城内转悠,考察各处码头的情况,一面又与宋清明保持联络,不时从宋家获得黄氏海运的情报。

宋清明此番合作可谓全心全意,林铭玉迟迟没有拿出他承诺的筹码宋清明也并未着急,反是林铭玉交待的事情,他问也不问便照办了。对此,林铭玉更觉满意。

三日后,欧阳行带过来好消息。

“林公子,我现在便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新船可以开始制作了!”欧阳行声音洪亮,充满自信。

林铭玉笑道:“有劳欧阳大人操心。新船既可制作,那么不知欧阳大人有何安排?”

欧阳行微一沉吟:“林公子是新船的设计者,我便也不说那些虚话,我一贯造船之时,一厌外行之人指指点点,二厌有心人过来混资历,因而,我造船之时,自然是带自己用顺的那些人手,个个都是值得信任的。”

林铭玉并不接话,欧阳行微微有些失望,想了一想,便也释然了:“当然,这船原是林公子的巧思,又是林公子画出图纸,让我得以亲见亲为,我的臭毛病就不拿出来献丑了。虽如此,我丑话也说在前头,公子知道这里有几处地方精细非常,若是一般人来,做做其他还行,这些地方,还需要熟手才能制作成功,并且,我先说过,我来管理这造船之事,这点不希望其他人来插手。不知这样安排,公子可能接受?”

“这有何不可?欧阳大人放心,造船之事,我不干涉你。我派过来的人,更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手,若是他们惹事,大人只管跟我说便是。”说实话,林铭玉对欧阳行并不是那么放心,但看在涂凌光的面子上,也是愿意尝试合作的。这与他派人来合作并不冲突,宋家才是他以后发展的基地,他必须确保最先进的技术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

林铭玉毫不怀疑,宋家以后会依附在自己身上,互利共赢。

宋清明早已经在将军府等候多时,林铭玉方派人过来传话,他便准备好,带着宋文宁和他最信任的几个船匠来见欧阳行。

林铭玉为双方互相引见自不必说。一时不多言闲话,双方便划分任务。等一应细节商议的差不多,天色已晚。林铭玉招呼着准备了一个桌面,觥筹交错间,欧阳行对宋清明一行人的戒备也松懈了不少。

酒足饭饱,林铭玉亲自送欧阳行上了软轿,宋清明凑上来笑道:“真没想到,贤侄还有这样一身本领,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他喝了一些酒,有三分醉意,说话的语气便与平日不同,多了几许意气风发的感觉。

或许是酒壮豪气,宋清明恍惚着觉得自己放佛回到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方接手宋氏,一切基业都需要从头再来,但他从未有任何害怕,只知道往前面冲,宋氏便是这样在他手头发展成为福建四大海运之一的。

如今,人到暮年,偏生一生打下来的基业遇到莫大的危机,他一直是小心谨慎地应对,然而今日的这场宴会,让他看到未来宋氏崛起的可能,他也禁不住老怀欣慰了。

“宋老如今觉得说服黄氏海运的把握有几分?”

“若是别人还不好说,以黄宗瓷视财如命的本性,若是把这船开到他面前显摆显摆,他肯定会倒贴上来。哈哈哈,想到有这一日,我便觉得痛快!林贤侄,你等着瞧吧,我一定把这老东西拿下来!”

造船的事情隐秘紧张地进行着,林铭玉命林大时常监督进度,自己便还是如往日一般四川转悠。这日,他方洗漱完毕,正要外出,便收到一封书信。

信是林锐寄过来的,上面说到京都一些新鲜事,贾府的消息也有提及。贾宝玉选了伴读,陪侍义忠王府的嫡孙,皇后的嫡曾孙。贤妃身怀皇嗣,皇室对贾府更是恩宠有加。不仅给贾政升官一级,同时允许明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贤妃省亲。贾府上下都高兴坏了,贾珍贾蓉等人在外头更是横行无忌,贾府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象。

贾母命人上林府问过几次林铭玉的消息,可笑的是那来请人的婆子不知是个什么成算,来请人的时候也不忘摆着国公府第,皇妃娘家的谱,被林聪冷言冷语地挤兑了回去。来过几次回回无功而返,贾府的人反而来得勤了。林锐道:“若非知道叔叔不日上京,贾府之人怕不得这般热情呢。”

林铭玉看到此处,也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贾府真是打得好算盘。林如海简在帝心的能臣,主持苏州盐运多年,无过有功,这回回京述职,便是升官的信号。贾府这个时候来表亲戚的情分,可不明摆着讨好他?再者也让外人看到,贾府这般荣宠的地位,眼里还讲亲戚情分呢,倒把她自己摆在仁义的位置上了。

贾府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贾府的事情虽然让人恶心,但林如海不日到京的好消息让林铭玉十分高兴,算一算,他离京也有月余,等这边事了,他也该回京都去见父亲姐姐了。

林锐在信末提及一事,倒让林铭玉大感意外。林锐身份探花郎,自然入翰林任职。恰好这回凉瀛国上国书求见天颜,圣上龙心大悦之余,便亲自点了探花郎暂任番国接待正使的虚职,并命他带领左右副使二人及仪仗亲来福建接见凉瀛国的大使。

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凉瀛一届小小属国,又是来朝见天子主动进贡来的,派个队伍护送就了不起了,让当朝探花郎长途奔波的来迎接,实在是太隆重了一些。圣上却不顾臣民议论,执意如此,由此可见凉瀛来朝贡是多么稀奇的一件事,今上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林铭玉也只是腹诽了一番,看看写信的日期,林锐应准备出发了,仪仗走得慢一些,下月初也应到了,到时他的船也造了出来,正好让林锐瞧瞧。想到此处,林铭玉便坐不住了,只恨不得时间长了翅膀,呼啦就飞到下月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宋文宁找上门来。

“铭玉,祖父请你过府。”

宋文宁来得挺急,林铭玉疑惑道:“有何事?”

“黄氏海运昨晚被人偷袭了,烧了半个货舱呢。我们一得到消息,祖父便出门了,方才回来,便叫我速速来请你。我看黄老爷也在。”

机会来了。林铭玉立刻就想到宋清明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与涂凌光留了一个口信,便骑马与宋文宁一道走了。来的地方林铭玉瞧着眼熟,细细一看,原是第一回见宋家人的那处暗宅。

宋文宁把马缰交给下人,领着林铭玉进入书房。书房外宋大老爷宋良辰已经等着,见着他们,便对林铭玉拱拱手,然后轻轻推开门,把人让了进去。

转过书房隔断,林铭玉见到书房内已经有三个人,宋清明与一个锦衣老者分坐在上首左右,老者身旁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方正脸庞,紫黑面皮,一看就是一条憨实的汉字。林铭玉却知道能站在这间书房的,必然不是寻常人,因而只悄悄打量了一番便移开目光。

让他奇怪的是,宋二老爷今日却不在此处。

书房内的人已经听到动静停下谈话一起看了过来,宋清明站起来,为老者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林公子,你的要求也可与他说。”又对林铭玉道:“贤侄,这位是黄氏海运的掌舵人黄宗瓷黄老爷子,这是黄老的独子黄运,南洋这条航线,没人比黄运更熟悉。”

林铭玉便与黄氏父子见礼。黄宗瓷脸上还带着苦色,把他那张圆润白胖天生带笑的脸衬得格外滑稽。

“宋兄且莫夸他了,熟悉南洋又怎么样,眼下,咱们的船还跑不跑得动便是未知之数,空有一身本领也没法施展呢!”

林铭玉不知底细,宋清明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黄氏海运昨晚遇袭,烧了大半的货舱,幸而是座备用货舱,如今正是清货时节,货舱里也无多少货物,损失的不多。”

黄宗瓷苦着脸:“哎哟,这还不叫多。宋兄你这不是苦主你不明白,咱们家就那么点家业,这一把火就去了大半,这些可都是花了血汗换来的,这亏心贼太丧尽天良!早晚落在我手里!”

宋清明笑着摇摇头:“行了,黄兄,你的家底我还不清楚?你就别在这儿哭穷了。咱们是来谈合作的,大家都看到诚意才有可能。先下你便实话实说了,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法子。”

黄宗瓷抱怨了两嗓子,心里舒服了些,便也不再拿腔作势:“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在心疼么?罢罢,今日你宋兄能想起来找我,足见是个重情义的人。咱们往日也并无仇怨,若说道合作,我并无不可,只是,宋兄你也瞧见了,如今的事情,可不是咱们合作了便能解决的。顺昌海运势力扩张极快,如今便高居咱们头上,今日可以烧我的仓库,未必明日便不能烧你宋家的货舱。我可还记得月初你那货船进不了码头呢?这样的情况,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冒着得罪顺昌的危险来与你合作?”

宋清明道:“你说得对,若是从前的宋家与黄家合伙,未必比不过顺昌海运,可如今你我势力遭到挤压,大不如前,确实不如顺昌势大。但你有一点说错了,你便是不与我合伙,你也已经得罪了顺昌,顺昌同样是不会放过你的。”

黄宗瓷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冷笑道:“那可未必。宋兄,你的宋氏海运被顺昌列为吞并目标已经不是秘密了,说句老实话,为这事顺昌还许过我好处,让我帮他一起对付你。当然,我黄宗瓷不是这种轻易被人说动的人,到底咱们四家有多年的交情在,我没接这个手。可是你也看到了,福建如今不是我们的天下,我不害你,自然有其他愿意归附顺昌的人来踩你。说到底,你宋氏是不得不与顺昌决一生死,而我却未到这个地步。退一万步说,我还有其他选择。”

“黄老,你所说的选择可是归附顺昌海运?放弃你福建四大海运的地位和风光,心甘情愿成为顺昌海运吞并其他海运势力的爪牙?甚至,连你黄氏海运的名号不保不说,说不得有一日还会被顺昌海运扫地出门。”

林铭玉慢悠悠地反问道,他的语气很轻松,好似在说笑一般,然而话中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让黄宗瓷脸上原先无所谓的表情也裂了,脸黑了一层。

林铭玉又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在危言耸听?顺昌海运作风如何,我想不必我这个外人来说,你们比我更清楚。顺昌之所以发展得这般快,是因为他身后所代表的获利者。再想想那人需要的是什么,你觉得顺昌会容许你们在福建分他这一杯羹吗?朝廷关于禁海的风声你们想必也听过吧?”

黄宗瓷与宋清明的脸色都变得凝重。禁海的风声一直在传,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大海商们。他们的利益可以说全部来自海上,若是禁海,虽然仍然有办法可以做这门生意,其中的风险却不是如今可以预料到的。再者这样一来,海运的利益便会降低,需要打点的官员更多,他们的关系网再深,能比得上背后有忠顺王府撑腰的顺昌?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与忠顺王府一般强大的依靠,否则他们最终只有沦为顺昌的点心一途。

若是要找强大的依靠,这个范围就太小了,不说他们能不能攀上这颗贵枝,便是攀上了,又与归附顺昌有何不同。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如果不能抵抗顺昌海运对他们的吞并,他们的下场就一个字——惨!

正是想到这点,这两位各自打着小算盘的大海商才纷纷变色。

“黄老,听说你早前曾与顺昌有过一二合作,不知为何会有昨日这番灾劫呢?”林铭玉再刺他一刺。

黄宗瓷果然便惊了一惊。

“爹……”一直沉默地站在黄宗瓷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黑脸汉子终于开口了,他看了看年纪轻轻,话语温柔却时常不自觉露出锐利锋芒的林铭玉,这才缓缓道:“林公子说得没错。顺昌海运曾多次让我们归附,并许我们日后从四大家收集的地盘,随我们挑选一份。我爹便是不愿意动其他三家,被顺昌记恨,这才有昨日纵火烧仓之事。我们已经得罪了顺昌,他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除了抵抗,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宋清明会意地接口道:“黄兄,你这般维护四大家的利益,实在是仁义。我宋清明领你这份情了。其实,今日找你来,我便知道你的难处,若非有几分把握,我便也不费这番工夫了。”

黄宗瓷闻言,撩起眼皮扫了一圈,脸上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哦,宋兄这话说的,可是有好东西让我瞧?”

宋清明看了看林铭玉,后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于是,宋清明便反身从书房暗格里拿出一份图纸,铺平在桌面上:“黄兄,请。”

黄宗瓷甚是怀疑地瞧着,见是一副造船图,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宋林二人却并不着急,他们早料到这种情况,便是宋清明初次见这图纸,表现得也与黄宗瓷此时无二,但只要稍微懂行的人用心去看,便能知晓这幅图上的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黄宗瓷管理海运多年,黄运更是操船好手,常年作为船长带领船只来往于大洋陆地之间,因此他对船极熟的,不一会儿便看出了蹊跷之处。他与父亲一说,父子二人便就着图纸谈论起来,越是研究越是觉得精妙。

“如何?黄兄,你觉得这个筹码够不够你与我们合作?”

宋清明哈哈笑起来。

黄宗瓷尤不可思议地抚摸着图上的船只构造处,道:“哎哟,宋兄,你哪里找来的这宝贝,简直,简直……”他感叹了半响,硬是没能着这词表达他的极度惊讶之情。

宋清明便像只老狐狸似的笑起来。

黄宗瓷手都舍不得收回来了,恨不得把图纸装怀里带回去,不过他知道这不可能,因而只是一眨不眨地使劲儿瞧着。

宋文宁都看不过去了,便打趣道:“黄太爷,您今儿个就是把图纸瞧破了也没法子自己造出来的,这图纸还没画全呢。”

黄宗瓷白胖的脸皮红也不红一下,被人小辈说破心思,也只是顺势道:“哈哈,若能瞧瞧便瞧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是你黄太爷的本事呢。我哪儿敢充这个大能,我是对这图纸爱不释手啊!宋兄,你可不地道啊,有这好东西还藏着,早告诉我,兄弟我还不巴巴儿来了,浪费我们兄弟多少亲热的时间哟。”

宋清明宋老爷宋文宁都笑了。这老家伙的脸皮厚的哟,林铭玉也没撑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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