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叫它小草……
它已经不是他的小草了!
小狐狸收拢下颌,把自己仅剩的力气全用在了这一口上。乐-文-
刺痛传来,掌心被小狐狸叼住的地方血水蓦地蹿出,而殷寒亭只是身体颤了颤,脸色并未大变。
“啊!”蓝玉被吓得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林芷伸手过来就要将小狐狸的嘴巴掰开,大概是动作大了一些,一不小心碰到了小狐狸面颊上的伤口,小狐狸紧紧地闭上眼,痛得泪水立马滚了下来。
结果林芷就被殷寒亭用另一只手拦住道:“没事,让他咬。”
“龙君?!”
小狐狸倏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原本黑亮的眼珠此时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它口中灌满了血水,使劲的时候牵扯着脸颊也会很痛,但它就是不松口。
殷寒亭没有挥手把它打飞,也没有反抗,只是淡淡道:“给你咬到消气。”
蓝玉闻言愕然,林芷也只得怔怔地退开,看着小狐狸使出吃奶的劲儿撕咬龙君的手掌,只一会儿,白森森的骨头就露了出来。
屋子里一时静极了,除了小狐狸愤怒的压在喉间的低吼,还有人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连血腥味也是毫无阻拦地蔓延开来,还带着海水和水草粘连在一起的湿气。
直到半晌后,小狐狸觉得身上太痛,脸也痛,它默默地停了下来,松开满是血腥味的牙口,将身子往后退了退,它还没有消气,只是有些累了……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是挨打也好,划破自己的脸也好,什么都改变不了。
“抱歉。”殷寒亭歉疚地拍拍它,这些天事情太多,杂乱到一起,他有些顾应不暇,关于偏殿里的人,关于让他失望至极的崇琰,还有很多事他都已经有了决定,他想说,等到仗打完了,一定会给小草一个认真的回复。
然而,没等殷寒亭开口,小狐狸就先撕扯着肺腑咳嗽了几声,猛地拉直脊背,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和刚才殷寒亭被撕咬时,手上流的血颜色完全不同,鲜艳极了,小狐狸总共吐了两口,像是把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也同时吐了出去,连胸口的起伏都缓了下来。
“龙君,这只怕是伤到了心脉!”林芷赶忙上前查看。
“快化形啊!”蓝玉急道。
这下连殷寒亭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不过最后小狐狸还是闻声化作了人形,绵绵地倒下茶榻的那一刻被殷寒亭双手抱住,脱下衣服裹了满怀。
睡梦里,眼前好像出现一片幻觉,他又回到了曾经那座幽静的山谷去,潭水碧透,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一旁听他用树叶吹曲,婉转悠扬的音律随着春风卷起岸边的落花夹在发间。
一切是那么的柔和静美,紧接着画面一转。
冰凉的潭水,坚硬的身体,火热的体温,他们在水中炙热地缠1绵,那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颈间,青色的鳞片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律动像是在激昂的鼓点,亲1吻则敲起鼓点上轻1薄的花瓣。
他们约定好了,若是有朝一日离别,无论如何还要在这池潭水边相见……
他们还能再相见吗?
他们一定还没有相见对吧……
白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被送回的澜轩,他只隐隐约约记得在晕过去之前他及时化回了人族的形态,而等醒来,眼前已经是被风轻轻吹动的纱幔,木窗错开了一条缝,带进园子里泥土和珊瑚花的芬芳气息,天色大亮。
长薇趴在床边,也许一夜未眠,这会儿她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痕,白蔹没有出声喊她,只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伸长手臂摸向窗沿,窗沿上放着一个海螺,是南海龙王上次拿来的,他原本一直放在柜子里面藏着,不知道是谁给翻出来晒在日光下了。
他的身体很僵硬,这点动静自然惊醒了长薇,长薇眨了眨眼,忽地坐起身道:“公子!!公子你醒了……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白蔹赶忙把手收了回来,“嗯……”他轻声安慰着眼泪迅速泛滥的长薇道:“别哭。”
长薇点点头,眼前温柔地和她说话的人,昨夜竟是只凭着医术高超的林大夫用芝草守护心脉,吊着一口气送过来的,她和长萱望眼欲穿地接到他时,那满脸满口的鲜血,简直吓人至极。
白蔹摸摸自己的面颊,上面贴了厚厚的纱布,伤口似乎已经被缝上,但大概伤口拉得太长,他的脑袋上还被多缠了两圈白纱,一圈贴着下颌,一圈遮过鼻梁,感觉半张脸都是麻的,他不怎么敢开口说话。
长薇端了水和药回来,长萱也跟在后面,两眼红肿地捧着一大碗粥,两人默契地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哄他漱口,再擦擦另一半脸,等洗完喝了药了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鸡丝蘑菇粥,婢子煨了一上午,鸡肉都是从鸡腿上撕下来的,保证入味!”
“好。”白蔹轻轻笑了一下,任由长薇用热毛巾擦拭他嘴角黏腻着的血痂,过了一会儿,长萱吹好了鸡粥,小心翼翼地喂到他的嘴边道:“公子不能吃得太烫,慢一点。”
白蔹低头喝了一口,忽然觉得从前吃起来香喷喷的鸡粥今天竟然有些腥腻,他顿了顿,又尝了一口,终于蹙起眉头道:“好像有点油。”
“啊?油吗?”长萱愕然地抬起头道:“林大夫特意交代过公子不能吃油重的东西,所以只放了几滴香油……要不我再给公子盛一碗。”
白蔹伸出手拉住她,摇摇头道:“算了,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那个平日能吃她五份饭量的人竟然会没有胃口!长萱傻傻地端着粥,过了一会儿还是固执道:“不行,我要再去给公子盛一碗!”一定是她香油放多了!
白蔹没能阻止,虽然他确实是没有胃口,昨天殷寒亭的那一下正好打在了他胸口结了咒印的地方,那里平时稍微用点力都会疼,更何况被人直接击打摔在地上,所以他现在除了胸口痛之外,头也晕得厉害,有些反胃。
原来,想让殷寒亭相信他是这么地困难……
白蔹眼里漫过一阵悲哀,他轻声问长薇道:“龙君在哪儿知道吗?”
长薇摇摇头道:“凌晨龙君送公子回来,疗伤结束之后就离开了。”
按日头算一算,今天应该是休沐,崇琰不可能那么早回天宫,所以殷寒亭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白蔹沉默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在了窗前的海螺上,他道:“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长薇咬咬嘴唇,收拾了木盆毛巾退下,长萱的粥最终也没能再送进来。
他想要放弃了,白蔹重新躺回松软的被褥,那段过往有多快乐,现在的他就有多难过,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私定终身的情人最后都能白头偕老……
或许他还能再遇见一个比殷寒亭更好的人也说不定,就像殷寒亭遇见了崇琰,一直认为崇琰比他更好一样。
他想要离开了……
直至入夜,白蔹迷迷糊糊地刚入睡,长薇就慌忙地拍起寝殿的门道:“公子!公子!龙君过来了。”
殷寒亭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进澜轩的后院时,长薇和长萱正伏地跪在一旁行礼,寝殿的门依然紧紧闭合着,没有亮光。
他在推开门之前忽然转头问长薇道:“他睡了?”
长薇赶忙垂首道:“婢子们不知,公子不让进去。”
殷寒亭默然,推开门进入内室,只见一人听闻声响,费力地从床上撑起身体,徒然地睁着那双清浅的眼眸望过来,月光从窗口照进,落在他包裹着白纱布的脸上,颜色也如同他的发丝一般苍白。
长薇和长萱进屋把夜明珠从盒子中转了出来,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合上门。
屋内看起来总算明亮温暖多了。
白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歪歪斜斜地坐好。
殷寒亭到床边扶他,在白蔹看来,现在的殷寒亭才是真正的殷寒亭,昨夜里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柔与急切已经不见,此时男人短暂的情绪几乎只在眼中一闪而逝,他淡淡道:“我看看你的伤。”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白蔹被行完鞭刑后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白蔹默默地偏开身体,没有让他碰触。
殷寒亭紧紧蹙起眉头道:“别怕。”
白蔹看着殷寒亭渐渐露出不耐的表情,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摇头,任由殷寒亭不知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伸手过来时径直动手解开他里衣的衣襟,缓缓褪下,露出青紫颜色杂糅成块的胸膛。
那几处破坏了原本毫无瑕疵的身体的瘀伤已经涂过药,沾着浓重的药腥味,林芷说,昨天吐血是因为伤到了心脉,所以内服的药也必须得喝。
殷寒亭看完后又帮他把衣襟合上,“药喝了么?”
白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太想和殷寒亭说话,可若是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脸……是不是不会好了?”
殷寒亭闻言一顿,从进屋后,他的视线就一直不敢落在他的脸上,那里的伤口虽然裂开得很严重,但最主要的问题是出在金片上,金片边缘锋利却不太整齐,所以才会使得伤口合上留下瑕疵。
“我会给你用最好的药。”
“是么。”白蔹垂下眼眸,忽然惨淡道:“那就是不会好了。”
“小草……”殷寒亭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伸出手揽住身边人瘦削轻颤的背脊,搂入怀中道:“我会让林芷尽力帮你治脸,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不要你。”
白蔹怔怔地抬头,殷寒亭帮他把发丝撩至耳际。
“即使我昨晚想要抓破崇琰的脸你也要我?”
殷寒亭顿时僵住,半晌才恢复先前的淡定,“不是没有么。”
白蔹有些嘲讽地勾起嘴角道:“因为你打我了。”
“我不是有意……”
“你不想划开他的脸看看吗?”白蔹攥紧手指打断道,声音也渐渐变得哽咽,“你看看他的……是不是也和我的一样会流血,如果是,我就再也不来烦你了。”
“小草。”殷寒亭疲惫地闭了闭眼,想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道:“小草,不管崇琰他是不是我的画中人,现在天帝要把他交换给梼杌,他就不能在东海出事。”昨日若是真的抓伤崇琰的脸,一旦补偿不及,触怒天帝和梼杌,他赶赴前线之后就会压力倍增,他不只要镇守幽冥深渊对战九婴,或许还要分出心力去应对能够下海作战的梼杌,实在不如先拖延时间,争取日后占据主动,只是委屈了小草……
等到战事结束,若是小草还依然坚持自己,那么他就会试着去相信。
不管崇琰他到底是画中人也好,不是也罢,他们不会再有以后了,从崇琰离开他去到天帝身边的那时候起,就没有了……
如今的纠缠,也是他放手前崇琰最后的挣扎,崇琰自己也明白。所以划不划开崇琰的脸还重要吗?其实已经不重要。
白蔹睁着眼和他对视,直言道:“你会让天帝把他送给梼杌吗?”
如果作为交换那个人不是崇琰,殷寒亭或许会同天帝做出一样的选择,但……
“不会。”
“那你会把我送给梼杌吗?”
殷寒亭心头一颤,竟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手指抚上白蔹的额角,坚决地肯定道:“也不会。”
白蔹心底满是苦涩,并不为这样的承诺感到甜意,他把殷寒亭的手从身上抚开,摇摇头道:“我不信。”
殷寒亭无奈道:“你先安心养伤,别管这些,等东海打完了这场仗,我带你出城看看。”
“那崇琰呢?你会送他回天宫吗?”
“等天帝派人来接。”
“那他……”白蔹话还未问完,就被殷寒亭用手指贴住了嘴唇,殷寒亭缓缓倾过身,冷凉的嘴唇在他被纱布遮住的鼻尖上轻轻碰了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