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并且没有一味吹嘘自己的赶尸术多厉害,还主动提到自己的弱点,便对他的相信又多了几分。
“不需要我们先将泥土挖开吗?”罗步斋问道。
沈玉林踩了踩地上的泥土,然后捡起一块在手中一握,掌中的泥块就如饼干一般碎成粉末。他说道:“这里的泥土经过太阳曝晒,强风吹刮,几乎成了沙土,没有什么黏性,手一扒脚一踩就散了。加上这些尸体被掩埋的时候没怎么加土,就薄薄一层,我的站立功就可以让它们顺顺当当站起来。”
姥爹和另外几人从荒坟地里走出来,各人守住一个方向,然后等待沈玉林施展他的站立功。
沈玉林站在荒坟地中央。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铃铛壳儿,又掏出一个铃铛芯儿,然后将铃铛芯儿塞进铃铛壳儿里。原来他为了不让铃铛乱响,平时将铃铛拆开来放的。组装好铃铛之后,他将手一甩。
叮……
一个微小却又不停回荡的声音响起。
姥爹听得头皮发麻。
其他人也身躯一震,仿佛灵魂要被这小小铃铛的声音摄去一般
。
这小小铃铛发出的声音不仅有摄人魂魄的效果,还有春雷惊醒万物的效果。不过惊醒的不是花花草草,不是冬眠动物,而是地下的死尸。
姥爹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荒坟地的变化。仿佛是雨后春笋,仿佛是幼儿生牙,荒坟地数处泥土拱起,下面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地表的泥土似乎要将这种背离自然法则的新生压制下去,泥土拱起又塌下,拱起又塌下,如同难产一般让人看着难受。这是阴与阳的对抗,这是死与生的对抗。<div class="cad">conAd1();自古以来,许多自然法则原本无法改变,可是人有七情六欲,有悲欢离合,有贪婪,有痴情,有执着,一定要将乾坤扭转,生死颠倒。或许是螳臂当车,或许是蚍蜉撼树,或许是大海捞针,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在千千万万个人的努力下,在千秋万代的绵延下,乾坤居然缓缓挪移,生死居然渐渐沟通。
沈玉林此时就是阴与阳,死与生之间的沟通者。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体颤抖不停,但他的手指堵住了铃铛口,不让铃铛再响。
泥土拱起又塌下数次之后,沈玉林将脚一跺,厉声喝道:“起!”
荒坟地下面似乎有一个与沈玉林对抗的神灵,而沈玉林这一脚似乎刚好跺在了荒坟地下神灵的痛处,泥土突然一松。地下是三四十多个死尸突然从地下坐起!
泥土将死尸的原本面目遮盖,看起来就如泥人一般。头发上,脸上,肩膀上,到处都是泥巴。
洪喜得吓得一哆嗦,急忙离开自己的方位,躲在罗步斋身后。就连竹溜子都吱吱乱叫,蹿到姥爹的脚下。
沈玉林神色稍稍缓和,又甩了一下铃铛。
叮……
死尸仿佛能听到铃铛声,铃铛声响过之后,它们纷纷扒开堆压在身上的泥土,然后缓缓爬了起来,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等待沈玉林的下一个指令。三四十具尸体站在荒坟地里,顿时让这里变成了从未见过的尸体林!
姥爹担心尸气袭人,悄悄将毛壳香囊拿出。
虽然沈玉林能让尸体站立起来的本事已经让姥爹他们惊讶了,但是尸体光能站立起来还不行,安葬它们的地点离这里还有三四里路呢
。沈玉林施展站立功之后,接下来要施展他的行走功了。
他将铃铛握在左手,右手又伸到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节软鞭来。<div class="cad">conAd2();软鞭手柄只有两三寸长,鞭子缠绕在手柄上,如有地瓜大小。鞭子拆开之后大概有三米多长,他将鞭子一甩,便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仿佛抽打在什么东西上,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抽到,是软鞭自己扭曲相撞发出的声音。这种抽空的方法需要一点技巧,需要快速抽出,在软鞭没有完全伸开的时候又快速收回,这样才能发出响亮的抽空声。
这软鞭既不像兵器中可以伤人的鞭,又不像农人赶牛羊用的鞭。
抽完之后,沈玉林口头唱起词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那些死尸呆呆站立,偶尔有风吹过,死尸摇摇晃晃,如不倒翁一般将倒未倒,仿佛在聆听沈玉林的话。
唱完之后,他又将鞭子一甩,再次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摇摇晃晃的死尸立即不再摇晃,如同有了力气一般,居然迈开脚步超前走了起来!
罗步斋见走的方向不对,忙在一旁挥手吆喝道:“沈玉林,走这边!走这边!新坟地在这边呢!”
死尸中居然有几个转头来看罗步斋,显然听到他的吆喝声了。
罗步斋吓得急忙噤了声,生怕死尸朝他这边奔过来。
沈玉林听到了罗步斋的声音,喝道:“人生多弯路,不要总直走!直走易伤人,伤人又伤己。手指虽然直,三节易弯曲。骨骼虽然直,也有含腰时!”然后,他又将手中铃铛一甩,发出“叮”的声音。
死尸们艰难地移动脚步,换了方向。这便是他说的拐弯功了。
洪喜得见了转头的死尸,一把抓住罗步斋的胳膊,战抖道:“完了,完了,她看到我了
!她看到我了!”
罗步斋狐疑道:“谁看到你了?”
洪喜得道:“刚才转头朝我们这边看的死尸中,有一个我认识!那晚她从戏台上下来,带我到她的帐篷里,然后我们发生了那种事情……她那晚叫我天天晚上陪着她,我一时冲动答应了她。<div class="cad">conAd3();马秀才同我来的那次,我没有发现她,没想到今晚又碰到了!”
罗步斋被他说得心里也忐忑不安了,问道:“你确定是她吗?”
洪喜得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道:“就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她穿的衣服样式,记得她的脸!她刚才看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罗步斋安慰道:“不要怕,它们现在不都是被赶尸大王的徒弟控制着吗?待会儿就回到土里去了。”
洪喜得还是哆哆嗦嗦。
幸好洪家段的地势平坦,从荒坟地到目的地之间没有桥,也没有坡,此后死尸们被沈玉林一路顺畅地带到了新坟地。这一路上,既没有碰到什么人,也没有碰到在外流窜的猫狗。
假若有哪个走夜路的人碰到这一群尸体,必定会吓破胆,哭爹喊娘。
新坟地的坑之前就被罗步斋带人挖好。每个坑两边都堆着新土。
沈玉林驱使死尸们各自在坑前停止。
就在他即将让死尸们走进坑中之时,一个死尸不受控制地从死尸群中奔了出来,朝罗步斋冲了过去。
罗步斋吓得转身就跑。躲在他身后的洪喜得也一边逃跑一边哇哇地叫。
罗步斋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发现那个死尸追的不是他,而是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洪喜得。罗步斋再仔细一看,那个死尸就是恰才吓到洪喜得的那个女尸。看来女尸对洪喜得仍然耿耿于怀。
沈玉林忙朝洪喜得喊道:“快到我这边来!朝坑里跳!”
洪喜得慌忙哭爹叫娘地从远处折返,一狠心,钻进了死尸群里,跑到沈玉林的身边
。
沈玉林提醒道:“快跳到坑里去!”
洪喜得连忙一跃而下。
他身后的女尸跟着一跃而下。
沈玉林喊道:“快爬出来!”
洪喜得慌忙如落水的狗一般朝上面爬,连蹬带踢从坑里出来了。
他身后的女尸也想爬出,可是毕竟身体较为僵硬,手脚不便,如瓮中之鳖,怎么爬也爬不出来了。
沈玉林喊道:“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的哪里去。乾为父,坤为母,母胎出生又归母!尘土定,乾坤清,黄泉路上莫回顾!”末了他又将手一甩。
铃铛声响起。死尸们纷纷迈向坑中,失足落入。
落入坑中的死尸们并没有安宁,又纷纷如刚才的女尸一样要往坑外爬。
沈玉林叹息一声,说道:“能生的,又有几个愿意死?即使是我的赶尸术再厉害,也无法扭转它们对生的渴望啊!”
在坑中挣扎的死尸没有一个能爬出来,都是刚爬起来一点点,复而滑落回坑。其场面凄惨又可怖。
远处有乌鸦的叫声哇哇哇地响起。
沈玉林朝姥爹他们招手,轻声道:“一起来掩土吧!盖上土之后,它们就安分了。只要有一点生的希望,它们就会不停地爬。可是爬出来它们也生存不下去啊!”
几人急忙来到坑边将新土填入。洪喜得先去了刚才追赶他的女尸的坑边,将那个做过露水鸳鸯的女尸先掩埋。
沈玉林帮忙填了一些土之后,浑身一软,躺倒在新坟地里,差点被坑里还在往上爬的尸体拉下去。
姥爹连忙上前扶起他,发现他的口鼻里流出了黑色的血。
沈玉林喉结滚动,艰难说道:“我还从来没有一次驱使过这么多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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