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瞧着那手艺精湛的同心扣,实在是舍不得放弃,对顾昭的话深以为然,转而看向摊主道,“那你就按我的尺寸来两只吧,我自己带两只也无妨。”
“……”摊主觉得身周空气又冷了几分。
看了眼她身后男子几乎沉到冰点的神色,摊主连忙又长眼色地道,“小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同心结的红绳我向来都是按男女一对来卖的……这拿了一对啊,才是真的好意头!”
苏翎沉思片刻,最后才看了顾昭一眼道,“这东西,你定然不喜欢吧?”
“我不信这个,”男子神色缓和须臾,冷冷淡淡道了一句,“带着也不碍事。”
“你自己说的啊,”苏翎一笑,这下满意了,把顾昭的手送到摊主面前,道,“瞧瞧他的尺寸吧。”
那摊主正要用红绳去量,却见男子骤然把手一缩。
“等等。”
摊主愣了愣。
这是要反悔了不成?
难道到底还是不愿意戴这东西的?
苏翎倒没想那样多,只是眼尖,在他手腕上攫到一点儿彩,怔怔地握住了他往回退却的手。
“这东西……你怎么还带着?”苏翎从他腕间拎出那根五彩线,抬眼问道。
那根五彩线微微褪了些颜色,气息干净陈旧。
苏翎手指顿了顿,开口道,“这都下了几场雨了,你怎么还没剪?”
“忘了。”顾昭微垂了眼,让人看不清眸色,语气倒很寡淡。
“忘了?同你说什么你能记住?”苏翎有些不满,侧身看向摊主,“摊主,借把剪子。”
摊主看着男子神色沉默了瞬,不知道是该给还是不给。
“哎唷,剪子在哪,我怎么忘了……”
苏翎向来是个自力更生的人,没等摊主给她找着,她先一步瞧见了,“这不就在这吗?”
她将长长的剪子握在手中,对着那线就要下手。
“不必麻烦了。”
男子眉眼沉下来,手骤然往后一退。
奈何苏翎握得紧紧的,反而凶巴巴地抬头瞪了他一眼,“乱动什么,再伤着你!”
瞧着她那不容人置喙的神色,顾昭的手顿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咔嚓”一声剪刀落下,褪色的五彩线从中间断开,被苏翎攥在手中交给他。
“记得下次下雨的时候扔在雨里啊,多大人了这事情还得人教你。”苏翎埋怨道。
顾昭把那五彩线攥在手里,默不作声。
“听到没有啊?”
顾昭唇轻抿着,还是没说话。
“你这人,不会还有恋物情节吧?”苏翎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些惊讶地笑了笑。
顾昭手指捻着手心的五彩线,薄唇弧度垂下去,轻声道,“没有。”
“哎呀好了好了,别不开心了,给你换个新的戴,乖!”苏翎踮脚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摊主在一旁早就不敢说话了,他佯装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云月,幽幽叹了口气。
心里也是有些不解的。
怎么这小两口,倒像是夫君娘子倒转了一番似的,想戴这同心扣红绳的,竟然是丈夫?
他最终还是将那模样柔婉的同心结红绳系在了这个神色冷硬的男子身上。
尽管和他一身气质不符,他却还是瞧见男子眼角的一点柔色,带着点儿缱绻意味,晕开了整张脸的寒凉气息。
顾昭周身不染凡尘的清冷,似也被这腕上红绳缠了个彻底,心甘情愿地坠入世间,沾染了红尘绯色。
男女腕上皆是相同的红,看起来格外顺眼。
顾昭将手拢回袖间,神色满意了些。
离去的时候,苏翎还在碎碎念着,“顾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什么事情都能忘,那五彩线就是为了图个吉祥的,明明和你说了第一个下雨天要扔……”
苏翎语气不是很好。
心里有些憋气。
她只记得民间传闻将五彩线在端午过后的第一个雨天扔入雨中,会带来一年的吉祥顺意,还会……让人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这东西又名长命缕,他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给他带上的?
还不是为了替他求个平安。
从前给他治病也是这样,她那样努力,正主倒一点儿不着急,大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坦荡。
世人皆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却有不少医者是信鬼神的。
当从前遇见寻不到半分生机的病人时,苏翎亦会向上天求个奇迹。
顾昭的病她是能治,可像上次那样将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事,她却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四下无人,苏翎抬起眼来看他。
“顾昭,你这条命是我的。”
顾昭心口无端一颤,顿下步伐回身看她。
女子脸色理直气壮,谈起自己的逻辑头头是道,“怎么?是我救回来的不就是我的?救你一次不容易,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叫你许吉祥就许,叫你添福禄就添,听到没有啊你?”
顾昭定定地凝着她。
他不是故意不听她的话,而是他知道当她将那五彩线系在他手腕上的时候,这世间就已经给了他最大的顺遂。
他的福报不是向上天求来的,而是她给的。
“好。”顾昭轻声应下。
“好什么?”苏翎像个在提问学生的老师。
“是你的。”
“是我的?”苏翎挑了挑眉,“什么我的你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苏翎的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想起了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四下似乎骤然寂静下来,天光暗下来,苏翎借着清冷月光瞧见他的眸色。
深邃暗沉,却专注。
云翳在他身后散开,衬得他墨袍如夜。
男子似从黑暗走来,眼底却朝她明起了光。
苏翎听见自己心口似乎有失序的悸动,熟悉的慌乱感再次降临,她用强硬的姿态伪装下这份异样,凶巴巴开口道,“这是重点吗?”
“虽然你不信命,但是、但是……”苏翎声音有些结巴,一向伶俐的口齿似乎打了个弯,眼下满脑子想得都是他刚刚那句话,倒无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顾昭回过身,目光深沉。
“我是不信命。”
苏翎怔了一下,无端想起了闯他府上的那个晚上。
他那个夜晚的声音好像绕在了她的耳际一般。
那时候他说什么?
他好像说,他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