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古今中外,无论什么时代,任何人的筹谋都不会一帆风顺,即使身为穿越者。
钱渊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只能在心里祈祷上天开眼,他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这种自古为由,开天辟地的大事,出点意外是正常的,一帆风顺反而是不正常的……钱渊是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不过让钱渊愕然而好笑的是,这次的意外针对的不是自己,虽然小舅谭纶在信中描绘过那个人的性情,但他没想到,这是个炮仗筒子。
自古以来,裙带关系在官场上非常的常见,甚至在某些时刻成为主流,这种裙带关系可以是姻亲、师生、同学、同年、同乡,这其中,最稳固的关系是姻亲。
这也是徐阶丢出女儿、孙女笼络张居正、钱渊的原因,也是如今京中对张居正颇有微词的原因。
但有些极个别的人,对这种裙带关系不屑一顾,他们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身着常服的青年在崇文门外笑着看向正在下马车的另一位青年官员,后者看似疲倦,风尘仆仆,但面容坚毅,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两年未见,元嗣兄风采依旧。”
“仲化在翰林院可好?”张孟男显然有心事,只随意寒暄几句,打发走了马车,大步走入崇文门。
虽然是进士及第之前就熟悉的同乡,但张孟男对此人并不感冒,两年前此人选庶吉士后,高拱有意招揽,此人欣然相投。
说起来这位能投入高拱门下,和钱渊也是有些渊源的。
两年前钱渊北上回京后看过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录,很是看到些熟悉的名字,比如这位,河南归德府人氏,沈鲤沈仲化。
因为名字有点特殊,钱渊对沈鲤有些了解,在都察院略略提过两次,在裕王府和当时的裕王也提过一次……然后高拱就将其招入门下了。
“中玄公自入阁后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小弟于明月楼设宴为元嗣兄接风洗尘。”沈鲤笑着说:“国子监司业张叔大、詹事府右春坊右允中张子维……元嗣兄?”
张孟男大步往前,似乎压根就没听见沈鲤在说什么。
一路往西,沈鲤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元嗣兄,元嗣兄,应该是往这边……”
“外官入京,当先去吏部。”
“元嗣兄说笑了,先安顿下来……”
“往那边……是高府吧。”张孟男神色淡淡,“身为臣子,当先论公,后议私。”
沈鲤无语的目送张孟男将拎着行礼的仆役丢在外面,一个人昂首直入吏部。
“下官张孟男拜见天官。”
“元嗣终于到了。”杨博放下笔,笑吟吟道:“中玄公已经等了好久了。”
“下官张孟男,知宜黄县事,奉吏部命归京,为何天官言阁臣相召?”张孟男眯着眼轻声道:“外朝唯有天官和阁臣并列,无非为制衡而已。”
杨博一时哑然,人家这是在说,吏部尚书是唯一能和内阁平起平坐的,你却成了高拱的党羽……坏了规矩啊!
呃,的确如此,嘉靖帝在位期间,除了吴鹏,其他几任吏部尚书要么和严嵩不合,要么和徐阶不合……甚至严嵩死了,小舅子欧阳任夫还出任吏部尚书。
“元嗣虽只出仕两年,但隐有名臣之像。”杨博沉吟道:“治理宜黄两年,处事公正,断狱无差,勤于政事,政绩卓著。”
“嘉靖三十七年,贼军入赣,宜黄县城虽未失陷,但县内哀嚎遍野,元嗣亲自试种红薯、洋芋,推广全县,活民数以千计。”
“评为政绩卓越实是理所应当。”杨博挥手打断张孟男的话,“虽先有杨朝阳引入红薯、洋芋,但元嗣之功,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使朝阳也曾在本官面前提起数次。”
张孟男躬身一礼,“尚未启程,却见吏部公文,转调刑部郎中,所为何来?”
杨博轻叹一声,起身带着张孟男在侧屋坐定,让杂役斟茶,“自嘉靖三十六年,钱展才于镇海设市通商,到如今四年多了,税银已是户部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宁波知府被称为‘天下第一知府’”。
“想必元嗣北上途中,也听闻荆川公病逝的消息?”
看张孟男点点头,杨博叹道:“如今宁波知府出缺,吏部亦难以决断,陛下命吏部荐三人入内阁,由内阁共议票拟。”
“如此大事,中玄公欲托付元嗣,这才转刑部郎中……”
张孟男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吏部所荐另两人是?”
“户部郎中陈有年,户部郎中胡应嘉。”
张孟男沉默片刻后,扬声道:“嘉靖三十八年会试侥幸上榜,吏部选官广平府推官,不料到任尚未一月,即转宜黄知县,到任后方知内情,即有辞官之意。”
饶是杨博久历宦海,也不禁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当是时,春耕已过,但多有良田荒废,红薯、洋芋尚未推广,生民无衣无食,甚至已有饥民聚众作乱。”张孟男顿了顿,继续道:“下官这才留了下来。”
杨博隐隐听懂了,面前这厮说得好听点是品行高洁,说的难听点是个愣头青,发现自己转任宜黄知县是因为姑父高拱将前任知县杨铨赶走,让自己来镀金,于是就准备撂挑子。
“再之后,浙江巡抚谭公丁忧归乡,下官多聆听教诲……”
张孟男深深的看了杨博一眼,“欲出任宁波知府,需通账目,需知商事,需晓简数,胡克柔、陈登之均为户部郎中,远比下官合适。”
杨博这下傻眼了,你还真要撂挑子啊!
真是要命了!
吏部昨日已经将人选报入内阁,就等着张孟男入京转刑部郎中了!
“难道内阁刻意排斥陈登之、胡克柔吗?”
“那吏部荐三人入内阁有何必要呢?”
“陛下登基,当澄清宇内,不料朝中重臣依旧党争不休。”
张孟男的声音越来越大,凛然风范让官位比他高无数级别的吏部天官杨博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人家没说错啊,而人家不愿意以裙带关系上位,这也不能强求吧?
杨博觉得头痛欲裂,这次要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