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华亭门下。”钱铮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这是很简单很直接的判断,一般来说,新科进士是不能入都察院的,顶多是入六科。
御史的来源主要是外放的年轻进士,一旦吏部考功司考核优异,就能调回京入都察院,胡宗宪、方钝、陆一鹏、孙丕扬都是例子。
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入行人司……这个机构基本就是跑腿的,掌传旨、册封,而且因为必须是进士出任,所以被视为新科进士没地儿去的最后选择。
但是,入行人司,一旦表现优异,就能直接调入六科为给事中,甚至调入都察院为御史。
这是一条捷径,但并没有太多人肯走,原因很简单,太熬人了,如果外放运气好的说不定三年就能回京入都察院,但如果进了行人司……熬到两鬓发白都未必能出头。
所以,想走这条捷径,就必须有所底蕴……说的明白点,就是背后得有人,否则都是跑腿,还能分得出高下优劣?
如果背后有人,很快就能转为科道言官,没背景,头发熬白了还在跑腿!
比如当年在会试、殿试被钱渊揍了两顿的邹应龙,入行人司后的第二年就调入都察院为御史了,他在会试之前就投入徐阶门下了。
说起来,邹应龙还真有点倒霉,历史上他留下名号就是因为成功弹劾严嵩、严世蕃,结果这一世……
能将魏时亮这么快从行人司转入都察院的人并不多,其大发厥词直指高拱,再加上去年末张永明出任左都御史的时间点……基本可以确定,要么是李默,要么是徐阶。
而如今李默还延绵病榻,怕是有心也无力,那只能是徐阶了。
这也符合徐阶一贯的做派,毕竟即使在严嵩执政时期,徐阶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都察院中,如今的左都御史又是他的党羽。
钱渊不是专精历史的,当然不知道,历史上高拱、徐阶党争,冲在前头弹劾高拱的科道言官,除了领头的欧阳一敬、胡应嘉之外,就要数魏时亮了。
“华亭欲争宁波知府?”钱铮迟疑道:“浙江巡抚、浙江巡按都是他门生,还要宁波知府?”
“身为元辅嘛。”徐渭冷笑道:“只不过这几个月来,传闻内阁中,华亭事事俯首高新郑……”
这种事说起来是有点坏规矩的,巡抚、巡按加上天下第一知府,但身为内阁首辅,有时候是能小小逾越的……当然前提是当今皇帝不是嘉靖帝那种喜欢玩弄权术的货。
“未必。”孙鑨低声道:“找人打探了下,魏时亮此人,性情火爆倨傲,不让当年李时言。”
钱渊摸着下巴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胡子,缓声道:“不急,不急,再看看,再看看。”
徐渭低喝道:“还再看看……张孟男若出任宁波知府,你再动手脚,那就是和高新郑短兵相接了!”
孙鑨和钱渊都沉默下来,而钱铮怔了会儿,“动什么手脚?怎么就短兵相接?”
“张孟男能撑得起这幅胆子吗?”钱渊面无表情道:“此等大事,必追根求源。”
孙鑨点头道:“的确,若魏时亮只是自行其是还好,若是得华亭指使……”
“两者有隙?”钱铮精神一振,“这么快!”
去年末才结盟,今年三月就要分崩离析……的确快了点,或者说高拱的咄咄逼人,让徐阶难以忍受。
虽然徐阶之前在朝中忍了十多年已经历练出来了,但高拱可比严嵩跋扈多了,别说暗地里,就是明面上都不给徐阶留点面子。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钱渊摇头道:“无论是自行其是还是华亭指使,没什么区别……”
孙鑨默默点头赞同,魏时亮身为徐阶门下,斥责高拱揽权……这是事实。
徐渭试探问:“弹劾高新郑?”
“弹劾高新郑……”钱渊迟疑了会儿,“有人选?此事若是泄露,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鑨咧咧嘴,“不要上书弹劾,放点消息出去……”
“不错,不错。”徐渭点头笑道:“绕几个弯,还是文中想得周到……呃,找得到人。”
钱铮完全听不懂,“弹劾高新郑作甚?”
“当然是为了宁波知府!”钱渊义正言辞道:“张孟男不过两年知县,有何德何能出任宁波知府?”
“那谁有资格?”
“自然是登之。”徐渭跟在钱渊后面扯淡,“论对东南商事,郎中一级中,何人比登之更合适?”
孙鑨看了眼钱铮,忍笑继续扯淡,“展才简在帝心,说不定能求得陛下破例。”
钱铮还真有点信了,迟疑道:“但天官杨惟约和高新郑……”
“总有办法的。”钱渊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多哥儿晚上有点闹腾,搞的做老子的有点累。
“董家的事不急,等宁波知府出炉再说,王子民还是留着吧,不然再换个浙江巡按,也未必是好事。”
钱铮不悦呵斥道:“董家走私,致使税银锐减,如此毒瘤还不割去?”
“他留着等过年。”徐渭说了句钱铮听不懂的俏皮话。
孙鑨和徐渭都知内情,也知道这是钱渊向来的习惯,总喜欢留点后手,看钱铮须发尽张,笑道劝道:“说起来,去年末还好是王子民南下,若是林若雨,还真不一定好办。”
“这倒是。”钱渊苦笑道:“林若雨其人,有心机手段,有任事之能,有任事之勇,更关键的是韧性十足,换位处之,必然奋勇向前……”
徐渭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如果是林润,那钱渊只能选择在东南做些手脚了,那是他不愿意做的事。
孙鑨加重语气道:“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林若雨两袖清风。”
的确,如果是林润南下巡按浙江,钱渊的筹谋八成得落空……不过估摸着林润也会和董家翻脸。
钱铮突然插嘴道:“听闻去年末胡克柔也有意南下,此人曾因查验红薯事南下,在镇海盘桓多时,若是他,也未必会入彀。”
一时间,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三个人都找不到话说,个个神色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