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娘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帮我倒杯水好吗？”
夏侯炎欣然同意，将水递到陌娘的手中。
“谢谢。”陌娘接过水杯，捧在手里，“后来呢？”
“后来，兄长十八岁时，兄长的师父终于同意他去救那个女孩，但是等他去的时候，就只有兄长师叔的坟墓在那里，女孩已经不知去向了。”
陌娘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那个女孩也许早就去世了。”
“但是兄长却不这么想。”夏侯渊摇摇头，“兄长一直坚信那个女孩还活着，这些年，他一直在各地寻找那个女孩的下落。”
“大海捞针，如何能找到？”
“大海捞针，至少针长什么样子还是世人皆知的。”夏侯炎说道。
“应当劝他放弃的。”陌娘低声说道。
“虽然那个女孩与兄长只见过一面，但是从那之后，她就一刻都未曾离开过兄长的生活。说放弃，谈何容易？”
“不过一句儿时的戏言，值得吗？”
“现在想想，命运真的有些神奇，换做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未必会同兄长一样执着。可是偏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兄长身上。”
陌娘沉默了一会，说道：“他可以不必如此执着。”
“我也这么想过，所以我问兄长，究竟是何原因让他如此执着。”
陌娘不禁有些好奇：“他如何说？”
“兄长说，对那个女孩来说，长空就是天下；但是对天下来说，一个长空却算不得什么。”
是吗？是这样吗？
诚然，事实的确如此，对瑾儿来说，长空就是天下。但是对陌娘来说，就不是了。
陌娘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公子的话陌娘记下了，多谢公子。”
“我也该离开了，再不离开，霄兄非得吞了我不成。”
果然，夏侯炎刚出去，南宫霄便端了一碗药进来。
“你与炎公子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好了？”
“谈不上好，只是聊得来罢了。”南宫霄坐在陌娘床边，“把药喝了。”
陌娘顺从地接过药碗，放在嘴边吹着。
“我用水冰过，应当不烫了。”
“你不是说药要趁热喝吗？”以前陌娘不想喝烫药时，南宫霄一次也不肯让步。
“烫的你肯喝吗？”
陌娘将药一口气喝下，南宫霄立即将蜜饯递给陌娘。
陌娘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孩。”
“不苦吗？”
“苦啊，良药苦口，你说的。”
南宫霄拿起一颗蜜饯放到自己的口中，微微皱眉。
“蜜饯很甜。”南宫霄说道。
“不喜欢吃，为何还要吃？”如果没记错，南宫霄一向不吃任何甜食。
“不喜欢世间的纷纷扰扰，为何还要创造陌客坊？”
陌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
“你看，很多事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会去做的。”南宫霄将蜜饯吐出来，“就像，我想告诉你蜜饯很甜，所以就算我不喜欢吃，我还是愿意尝一尝。”
“你想告诉我蜜饯很甜，也不必非要自己吃。”
“可是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一种方法。”南宫霄看着陌娘，“现在想想，其实还有很多种方法可选的，偏偏我刚才只想到一种最蠢的。”
陌娘笑着摇摇头：“你是在对我说教？”
南宫霄摸摸头：“很糟糕吗？我也不适应这种说话方式，寻常都是别人对我说教的。”
“南宫霄，放心吧。”陌娘眼神坚定地看着南宫霄，“蠢过一次就不会再蠢了。”
南宫霄被陌娘看的脸颊有些发烫：“那……那你先休息吧。我去洗碗。”
南宫霄走后，陌娘突然有了兴致，拿起楝儿的手记细细读了起来。至于夏侯渊，本就不是同路人，终究会成陌客罢了，自不会再费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
按照楝儿手记中的描述，十五日时楝儿便带人从淳于世家的地界绕行，去接陌娘与夏侯渊，十九日下午在南宫与淳于的交界处遇到了夏侯炎与南宫霄。
三批人马怎么会如此巧地在那里相遇？
先说夏侯炎从夏侯世家到与楝儿见面的地方，少说也要十二日，可见夏侯炎早早就离了家，也许比夏侯渊晚不了几日；再说南宫霄，十四的时候便出发去了安丘，脚程慢一些的话，十九日出现在那里，应当是刚刚好，但是派出去跟着南宫霄的人在陌娘昏迷期间，已经被楝儿召回了，他们在追踪的途中，并没有追上南宫霄的身影，因此南宫霄的脚程并不慢。所以，南宫霄一定是遇到夏侯炎而后折返回来的。
夏侯炎的出现，夏侯炎与南宫霄的关系，加之南宫霂离奇的去世，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一定有很多关键的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在血虹门时，陌娘几乎可以认定，南宫霂的死一定与夏侯世家脱不了干系，但是从刚才夏侯炎留给陌娘的印象来看，那人应当不屑于对南宫霂那种小人动手才对。
少了太多的信息，陌娘现在还不能推测出整件事情的因果。
单看眼下，从南宫霂去世，南宫霄似乎还没有回过家。
此事十分恼人。
南宫霄于南宫霂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南宫霄的母亲本是一届名妓，怀孕八个月时才被南宫杵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接回家。进入南宫家大门不足一个月，就因难产去世了。而后南宫杵虽承认了南宫霄是自己的儿子，却一直不肯承认南宫霄的母亲。
南宫霂的母亲名叫南宫乐茵，在陌娘看来，此人绝对是一个狠角色。她本来只是南宫世家的一名婢女，能坐上南宫世家当家主母的位置，还能使南宫杵至今不纳妾，手段自然不能小觑。所以陌娘一直觉得南宫霄母亲的去世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难产那么简单。而南宫乐茵能容忍南宫霄存活至今，估计一是因为南宫霄专心学医，不问世事，二是为了讨好南宫杵，三就是不曾料想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按照惯例，通过冬选，每个世家都只会有一个人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某个世家独大，七大世家的平衡被破坏。所以各个世家都会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后辈带领本世家推荐的四位候选人参加冬选。
如果没记错南宫乐茵育有三个女儿，却只有南宫霂一个儿子。原本南宫世家最优秀的后辈一定是南宫霂，但是如今，南宫霄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南宫霂的去世应当给南宫霄带去了不小的烦恼吧，那人虽整天嘻嘻哈哈，不知道心底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无论如何，都只有占据有利的地位，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吧？想要占据有利的地位，就必须要回到南宫世家。
陌娘想到这件事便让楝儿把南宫霄叫了过来。
“这么快便想我了？”南宫霄打趣着坐在陌娘床边。
“没个正经模样。”陌娘说道，“找你来自然是有正事。”
“我就知道，楝儿那丫头一定是骗我，陌娘怎么可能会想我？”
陌娘没理南宫霄的玩笑，直接说道：“听剥皮修罗说，令兄去世了？”
南宫霄原本上翘的嘴角瞬间塌了下来。
“抱歉。”陌娘将南宫霄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不过你可曾回家看看？”
“不想回。”南宫霄叹了一口气。
“令尊不都已经赶了回去？”
“你不是不知道，大娘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只不过看我一心学医，才留我至今。”南宫霄低声说着，“如今兄长去世，大娘又怎会继续留我？”
南宫霄口中的大娘正是南宫乐茵。
“有令尊在，她不敢为难你。想来令尊也应当会派人四处寻你。”
“这里很隐蔽，他们找不到的。”
“你打算一直躲下去？”陌娘问道。
南宫霄不自觉地撇开头。
“我不想因为我受伤的事情困扰住你。”
“不会。”
“或者说，我不想因为我受伤的事，成为你逃避的理由。”
南宫霄抬起头，“我不喜于那些事情。”
“很多事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会去做的。”
南宫霄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是他自己说的话，只好撇了撇嘴。
“这是我第一次与你谈论这些事情，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商量商量？”陌娘把声音放的分外轻柔。
南宫霄皱着眉点了点头。
陌娘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是如何想的呢？”
“虽说兄长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东方辰逸，但是在大娘心中，我一定才是凶手。因为兄长死之后，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我了。”
“那你是凶手吗？”
南宫霄一时不明白陌娘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陌娘说道，“令尊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他会护我周全，可他不会护我全身而退。”
“你现在躲在这里，难道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生在世家，想要彻底出世，谈何容易？
“但是回去，一定不能。”南宫霄说道。
“既然两者都不能做到全身而退，为何不让自己主动一点？至少能抢占一些先机。”
南宫霄摇摇头，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