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宁宁从地上站起来,最后望一眼不省人事的镜鬼,“当年乔颜父亲牺牲后,两族很快展开大战。狐族应该的确曾以全族之力迎战,并使魔修难以招架、元气大伤,不得不藏入水镜之阵苟延残喘。”
——然而要想重创魔修,灵狐必然也损失惨重,不但耗尽灵力,还在极度虚弱时被魔气趁虚而入,堕化成如今这副模样。
水镜之阵,阴阳相生。
宁宁曾向乔颜询问过阵法一事,小狐狸回想片刻后告诉她:“灵气为阳,魔道为阴。正派之人能以此阵将魔物困于镜面中;若是魔族动用此术,亦会让自身置于水镜,多是用来躲避敌人袭击,不失为一种保命之法。”
魔族只能待在阴面的镜中,所以这个空间里不会出现真正的灼日弓。
“琴娘”对此事心知肚明,但由于没有玉佩,并不知晓目前密室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也许会出现一把虚假的弓箭,那样乔颜定会带着它去往阳面,发现一切真相;
又或者空空如也,不存在任何理由能够解释灼日弓的去向,这样一来,同样会引人怀疑。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对魔修而言都不是件好事,因此他们才会竭力阻止乔颜取得玉佩,劝她尽早离开。
“奇怪。”
宁宁越想越不对劲:“魔族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乔颜?灵狐一脉上上下下那么多族胞,怎么就刻意留下了她?”
“或许不是‘刻意留下她’。”
裴寂冷然道:“而是‘只有她’。”
只有她——
宁宁心头一动。
大战之后,狐族与魔族尽是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都身受重伤、灵力全无。更不用说魔修们还耗尽仅存的力气,创造出了这样一个浩大的镜面世界。
这场秘境虽是虚构,可看村落里那些人虚弱不堪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演不出来的。
他们对整个秘境毫不熟悉,加上病弱得连路都走不了,在如此绝望的困境里,总得有个人肩负起照料全族的责任。
而乔颜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或是说,一件协助他们恢复的工具。
她自小在秘境中长大,对地形地势与灵植分布了解得一清二楚,由于目睹了爹爹的去世,在决战之时高烧昏迷,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恰好能为他们所用。
——当初乔颜也曾亲口说过,族胞们重伤体弱,正是靠着她采摘而来的天灵地宝,这才能勉强吊住一条命。
这样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乔颜一觉醒来,家人朋友全都为了所谓“阵法”重伤濒死。她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为了灵狐一脉日夜辛劳,不但跋山涉水、满秘境地寻找药材续命,甚至心甘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去西山夺取玉佩,誓要铲除镜中恶鬼。
殊不知一切皆是谎言,她付出一切保护的,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敌人;拼尽全力想要除掉的,却是心心念念最爱的族胞。
“如果他们之所以留下乔颜,是为了加以利用,”宁宁压低声音,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她邻居家的小弟弟,那个大战时仍是婴孩的小昭……不就没有任何理由能被留下了吗?”
魔族当然不会大发慈悲地赡养孩子,行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小男孩同样是魔修的化身。
但这样想来,就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裴寂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垂眸沉声道:“其余魔修仍处于极度虚弱状态,他却已能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这其中或许有猫腻。”
宁宁一想到那小孩看似天真的笑,就下意识觉得心惊肉跳,半晌之后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激动地拉了拉身旁少年的衣袖:“裴寂,你还记得之前乔颜向我们提起那孩子,她是怎样说的吗?”
裴寂低头,一言不发地看她,耐心等待下一句话。
“她说,‘小昭在大战后身体虚弱得不得了,跟族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有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多亏他命好,吃了一阵子药后,终于缓了过来’。”
她说话时指尖冰凉,胸口却是被心脏冲撞得一片滚烫,随着一步步接近真相,宁宁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既然他也因为大战而羸弱不堪,状况理应和其他魔族差不多。之所以能恢复得那样快,一共有两种可能。”
宁宁说着朝他比了个“二”的手势,大概是觉得浑身阴森森的,悄悄往裴寂身边靠了一点:
“第一,他实力极强,恢复能力比其他魔修快得多;第二,他地位极高,其他魔修心甘情愿地将大半药材献给他,助他恢复修为。无论是出于哪种解释,抑或两者兼有,都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千算万算,她之前是无论如何也算不出,幕后boss居然会是那个小孩。
“所以他们才会让乔颜离开秘境。”
宁宁的思绪渐渐豁然开朗,一股脑地继续分析下去:“灵狐受到魔气侵袭,会丧失理智、无端攻击他人,魔族之所以躲在水镜里,直到现在也不敢出去,就是害怕受到此等袭击。现如今小昭的实力恢复大半,只需等乔颜离开后解除水镜阵法,再一举攻下狐族,不但是灼日弓,整个秘境里的天地灵气就全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她说着又有些想不明白了:“其实事已至此,乔颜已经没了太多利用价值,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杀掉……这么煞费苦心劝她离开是为了什么?那群魔修难道还会对乔颜存有感恩之心么?”
那也太不像他们的作风了吧,又不是在演《魔的报恩》。
裴寂摇头,沉声应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宁宁听他清越的声线穿过晚风,本来还在努力思考其中猫腻,忽然呼吸一顿,抬头直直望向裴寂:“糟糕,贺知洲他们还在灵狐的聚落里!”
*
魔修的手段千奇百怪,往往血腥又残忍,多的是以其他人的性命为引、魂魄为芯,献祭这献祭那的恶心法子,被当作祭品的可怜人连起来能绕地球两圈。
秘境常年不开,那群魔修许久没见过生人,加之极度渴望恢复灵力,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随时都有可能对借宿于此的他们下手。
秘境中不能御剑飞行,靠双腿赶路速度太慢,为了防止在此期间发生意外,宁宁在赶回聚落之前特意准备了两份通讯符,分别传给贺知洲与许曳,告知二人事情的真相。
至于乔颜……
宁宁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她了解一切,若是知道被毫不留情射杀的镜鬼其实是狐族同胞,那小姑娘一定会当场崩溃。
通讯符抵达贺知洲房间时,正巧许曳在他身边。
更巧的是,除了他们俩难兄难弟,房屋里还伫立着一高一矮另外两道影子。
正是男孩小昭,以及乔颜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暗恋对象。
贺知洲拖长声音笑了声:“哦——原来是晏清公子,好名字!”
宁宁与裴寂不知去了哪里,这两位狐族以闲聊为借口,在他和许曳讨论动力势能加速度时突然前来拜访。
贺知洲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乔颜的青梅竹马名叫晏清。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宁宁的通讯符。
当时许曳正忙着捏那狐族小孩的耳朵,贺知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将它打开,本以为是封无关紧要的信,结果刚看完第一句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除乔颜以外,狐族尽是魔修假扮,切勿与之接触。]
这句话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贺知洲强忍着瑟瑟发抖的冲动,看一眼正在兴高采烈摸耳朵的许曳。
以及笑得诡异的晏清和小昭。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根重重的棒槌,毫不留情把他砸得头昏脑胀,那接下来这句就是一锅馊了的白米饭,不由分说直接往他嘴里灌,险些把一个大好青年吓到呕吐。
[小昭身份不一般,很可能是魔修头领,且实力恢复大半。记得万事小心,我和裴寂马上回来。]
……这是个鬼故事吧!
贺知洲又抬头看了一眼许曳,听他欢欢喜喜没心没肺地笑:“小昭真可爱啊!哈哈哈看这小耳朵——”
他这回的眼神和之前那次不同,已经彻底沦为看死人尸体的目光了。
“许曳。别看我,别说话,继续笑,继续揉。”
看完那封简短的信,贺知洲仰头四十五度,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随即走到许曳身旁开启传音入密:“宁宁来消息,说这些灵狐除了乔颜,全是魔族假扮的。”
如同肉毒素打多后的面部严重中毒,许曳的神色瞬间一僵,又听贺知洲继续传音道:“你揉的这小破孩,估计就是当年领头的首领。”
许曳:……
许曳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深夜连输五十把排位赛,本想点个外卖安慰自己,结果不但没送筷子,凑合着吃了一半,才发现一团米饭发霉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最后满心烦闷地打电话给女朋友诉苦,却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好兄弟的声音。
惨痛之程度,大概如此。
许曳神色复杂,看一看被自个儿捏在手中随意把玩的毛茸茸大耳朵,又望一望小昭天真无邪的脸蛋。
小朋友笑得灿烂,见他神情大变,咯咯笑出声:“大哥哥,怎么了?”
咯咯咯咯,你莫不是老母鸡成了精。
许曳虽然是个姐宝男,但好歹是个正统仙门弟子,当即接话应答:“没什么!我——我就是,好像肚子有点疼。”
对啊!他和贺知洲此时没有合理的借口离开此地,若是伪装成身体不适,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房了!
许曳飞快与贺知洲交换一个眼神,“嗷”地一声捂住肚子,五官扭曲成一朵绽放的菊花,颤巍巍伸出手:“贺师兄,我旧疾又复发了……快,快带我回我房中取药!”
贺知洲心领神会,把二十一世纪好演员的基本素养贯彻到底,猛地一拍大腿:“师弟!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太过操劳,你偏不听!”
说着扭头看一眼身旁的另外两人,满脸歉意:“对不住,我师弟身体不好,等我们先去他房间取了药,再来与二位详谈。”
“哦?”
谁料坐在轮椅上的灵狐少年淡声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二位莫慌。这瓶子里装了专治腹痛的灵药,只需尝上五颗,便会有脱胎换骨之效。”
许曳只差当场吐出一口鲜血,在心里骂了他不知道多少遍,正当绝望之际,忽然见到跟前的贺知洲右手猛地一颤。
这道由右手开始的抖动犹如一条小蛇,逐渐蔓延至全身的每块骨骼。
但见贺知洲口眼歪斜双目无神,手脚痉挛不停、浑身抽搐不止,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一颤一颤地翻着白眼。
那姿态那眼神,好似风中一匹癫狂的野狼,甚至还加戏给自己配了音,跟九十岁凡人老大爷的声线没什么两样:“药……药……”
许曳自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忘捂着肚子,带着哭腔大喊:“贺师兄!你怎么也发病了啊贺师兄!别着急,我马上就带你回房间拿——”
说到一半,忽然神情惊恐地闭了嘴。
——这里不就是你的房间吗!演个棒棒锤啊白痴!
玄虚剑派与万剑宗的得意门徒当众飙戏,秘境里的晏清与小昭冷笑连连,玄镜外的长老们纷纷对两个门派投去同情的视线,阁楼里一时间寂静无言,很是尴尬。
“二位可知我们前来拜访的真正目的?”
小昭笑笑,白净脸庞仍旧充满童稚与天真的味道,见他们俩停了动作一言不发,很有兴致地敲了敲桌子:“我们恰好缺了献祭的材料……要想恢复修为,人修的魂魄可不能少。”
他居然毫不掩饰地直接挑明了。
许曳心头大骇,只觉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跃到嗓子口来。
之前这两个魔修还会对他们客套几句,如今开门见山横刀直入,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假装,打算直接开干。
而他与贺知洲,就是头一批受害者。
“你们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小昭起身向前一步,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可惜来不及了。自我介绍一下……我乃魔君祁寒。”
直至此刻,汹涌魔气才终于一股脑地陡然从他身后溢出。在这压抑至极的气息之下,许曳不禁屏住呼吸,同时也明白了一个事实——
此人的实力超乎想象,他与贺知洲很可能并非对手。
“愣着干嘛,快跑啊!”
耳边传来贺知洲的声音,许曳仓皇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他伸来的手。
祁寒此时已经变做了青年男人的声线,身形亦是愈发高大魁梧,闻言不屑冷嗤道:“想跑?没门。”
他说话的同时伸出手去,试图打断两人手与手之间的对接,于是玄镜之外,所有长老都目睹了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场面。
如同命运的邂逅,缘分的牵连,如果前生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他与贺知洲的前世,一定是两根缠在一起的超级麻花。
缘,妙不可言。
贺知洲在即将抓住许曳手臂的瞬间扭过头去直视前方,以接力赛运动员的姿势做好了预备动作;
而魔君祁寒在同一时刻伸出右手,好巧不巧,恰恰落在两人的手掌之间。
一时间十指相交,难舍难分。
——救命啊!贺知洲他一把拽过魔君的手掌,甩着舌头就往外跑了啊!!!
仙门弟子竟对魔君做出这种事,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玄镜之外男默女泪,如同开了一场哀悼会;
屋子里被莫名其妙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许曳:嘎啊?
晏清·枪版:哎呀?
许曳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幽幽望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少年人:“那个……我记得,你好像灵力尽失、手无缚鸡之力对吧?”
两。级。反。转。
晏清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端的是高洁傲岸、冷傲不羁。
随即咬破嘴皮,从唇边溢出一缕殷红鲜血,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直接就躺在一旁的木桌上,开始不断抽搐:“药……给我药……肚肚疼,不吃就死了,死了……”
——看来他学习能力挺强,这居然还是他们俩之前的结合版。
*
“这这这,”玄镜外的林浅看得目瞪口呆,“这该如何是好?贺知洲为人虽然的确那个了一点,但怎么说也是玄虚剑派门下的弟子,这样下去必然会没命的!”
她所言不假,贺知洲直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拉错了人。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拉错小手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更何况在场的除了许曳,只有一个小孩和一个浑身无力的病人,无论哪个都不可能陪他跑得这么虎虎生风。
而那位魔君哪里见过此等骚操作,似乎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满脸懵地被他拽着跑到屋外,一直没发出半点声音。
贺知洲跑得有如老狗,舌头甩得老高,面目尤其狰狞;身后的祁寒好似被拖拽在后的麻袋,目光里是肉眼可见的震惊与茫然。
两个人一前一后,硬生生跑出了私奔的架势,奔向最遥远城镇,去做最幸福的人。
“没事的许曳!你别怕,那些魔修必然伤不了我们!”
贺知洲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安慰:“我们这种爱笑的男孩,运气往往不会太差。”
这要是以前,许曳肯定会一本正经地回应他。
但这会儿不知怎地,对方居然只是沉默片刻,继而低声笑笑,说出了一句让贺知洲永生难忘的恐怖台词:“你回头看看,我到底是谁。”
这好像,不是许曳的声音。
贺知洲心头重重一跳,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在转身回头的瞬间,从嗓子里发出行将就木、如同抽水马桶一般的倒抽气。
他,爱笑男骸,运气还真不是太差。
而是惊天地泣鬼神、宇宙无敌级别的非常之差,一个“太”字都不足以形容。
他的眼泪从眼眶里高压喷射射烂大气层,嘴角下垂的弧度刺穿地心,一时间静默无言,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跟前这男人生了一张全然陌生的、戾气十足的脸,笑容竟然该死的甜美。一双三角眼微微上挑,舔着嘴唇阴恻恻道:“笑?你在教我做事啊?”
而贺知洲五官扭曲,嘴巴眼睛在圆形与波浪形之间左右横移,堪称量子嘟嘟唇,薛定谔的五官,连笑声也格外与众不同:“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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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不复杂,真的不会很惨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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