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山山腰下,那间朴素的小木屋里,沙老安详坐着,他面前放着一碗新泡的茶,浓浓的茶香伴着氤氲热气不断散发开来。
木屋的门开着,冬日里独有的温软阳光照了些进来,平日里沙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身边放一个火炉,火炉并不是用来取暖,而是用来烧水泡茶。大多时候,他将火炉上的那一壶茶水全部喝干时,太阳也就下山了,看着那些忙碌了一天的族人劳作结束回家时脸上露出的轻松与惬意,沙老面上总会露出欣慰的笑意。
不过今天沙老并没有坐在门口,因为屋子里来了个客人,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对面,男子面容如削,鼻梁高挺,尤其是那一对眉眼极为惹人注目,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竟是淡金色,而他的那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中也隐隐泛着金光。
他就是刑九霄,雷帮大首领。
等到茶凉了些,沙老端起来慢慢饮了一口,然后将茶碗放下才对着刑九霄说道:“九霄,这次出去,感觉如何?”
刑九霄正襟危坐,就算孤傲如他在这个老人面前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恭敬,但这种尊重并不是迫于压力,而是所有九黎族人发自内心的一种敬服,他也不例外。
“差不多了,他们都很好,就等我们的消息了。”
“地方如何?”
“比蛮山要矮,但很大,很广阔,也没有什么人。”
“那就好,那就好。”
沙老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欣然笑容,但很快,他眼中又露出了忧伤,喃喃道:“辛苦他们了,多少年了,这些盘古大神最忠实的孩子们,背井离乡抛弃妻子踏上这条路……”
此时,刑九霄如冰霜般肃然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感慨,他知道这些族人是整个九黎部族的先驱,当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客死异乡的决心。数百年来,这些派出去的族人没有一个人回来,并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身上压着整个部族无尽的期望。若非,他接下了雷帮的担子,那一年的先征队伍中或许也有他的一个位子。
每隔十年,蛮山就会派出一支先征队伍往东而去,这支队伍一共有五百人,全是部族最年轻的男女。他们出发时,手上都会拿着一幅地图,地图上只有一条路线,而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条路线的最终点。无论最后还有多少人活着,只要到了那里,就需要在那里生活下去,就和他们的先辈们一样,在那里生儿育女,等候着来自部族的消息。这群人中,便有风琳的亲身父母。
地图上的路虽然很简单,看起来也不长,但真正能走完的人不足一半。因为他们需要沿着长江南岸横穿数千里的苗疆,苗疆不似两河腹地那般安宁祥和,那里不但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还有生性凶残的苗人。苗人并不是九黎部族的朋友,虽然千年前他们曾是同盟,共同对抗过炎黄部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大大小小各自独立发展的苗人部族早就没人记得还有这么回事。刑九霄到现在还记得,当他出现在那些族人们眼前时,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上出现的激动难抑的表情,有些年老的族人甚至老泪纵横匍匐于地,口中喃喃念诵着盘古大神的恩典。
苦难总会结束,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达成这个目的会给整个部族带来新的生机。
沉默半晌后,沙老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祥和,他点头道:“幸好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蛮山已经肩负了我们这么多年,它也累了,几位大神给我们留下的礼物也该还给他们了。”
刑九霄默然无语,他知道沙老话中的含义。这座看似繁荣的蛮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因为它本就不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大山。千年之限将至,若没有新的去处,山上的所有族人都将失去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们并不是背井离乡,他们只是先我们一步回到了故乡。”
许久没说话的刑九霄开口安慰道。
“是啊,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可还有多少人记得,孩子们都已经习惯了蛮山的生活,这一趟归乡之旅在他们看来更像是被重新放逐。”
说到这里,沙老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说星梦泽出了只火凤凰?”
“嗯,是火凤凰,祝炎那小子自告奋勇下山去了。”
“祝炎这孩子啊……哎,祝融大神的血脉总是这么傲气十足。去吧,就让他去吧,或许,他们也该见见了。”
沙老重新端起茶喝了一口,而他最后一句话就连刑九霄也不是很明白,但他并没有问,因为他坚信只要有眼前这位老人在,蛮山将依然安定。
大荒客栈之内,那些滞留不出的猎荒人还有各地被火凤凰吸引过来的高手们依然在继续吃吃喝喝,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赌坊试试手气。除了个别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出去溜达了几圈,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进入星梦泽的计划。
荒生要的五百斤苍钜铁已经被装好船,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离开,打算在这里打探打探风声,过两天再走。鳐湘与娟儿又不知道去哪了,两人第一次来星梦泽,顿时被这里的景致吸引,便拾掇着要四处走走,不过荒生让她们只能留在坠星原上,以防万一,侯七也一起跟了去。
在星梦泽,荒生是名人,他一坐在那喝酒,便已经有不少猎荒人围上来嘘寒问暖,有人是借机打听下孤山发生的事,有人是来探探火凤凰的消息,也有人是纯粹的套近乎。而荒生也不是个闷葫芦,在星梦泽这样的地方猎荒,多些个朋友总是没错,虽然这些朋友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抢你一两件荒货。
于是,一天很快就在悠闲的吹嘘客套中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暗,眼见着太阳下山,来酒楼里喝酒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荒生许久没回大荒客栈,也不知什么原因,这次被众人这么围着一通天南地北瞎扯糊聊,居然也喝得有些面红耳热起来。
酒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又将所有的位子都给挤满,来喝酒的都是豪客,没几个说话是细声细语的,再加上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行走江湖必备的吹嘘本事也一个强过一个,所以这酒楼里坐着就跟集市一般嘈杂热闹。
又喝了没一会,客栈里就来了群新的客人。
与那些不修边幅的江湖豪客不同,这群客人衣冠整齐精致,有男有女,一行有七八个人。先进门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方脸青年,腰挎一把宽口大刀,他身边还有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三人俱是穿着成色与做工都极好的便行衣。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三人,而是三人身后的那几个女子,一行人中,除却三人之外俱是女子。
这几个女子各个以纱巾蒙面,每人身后都背着一只匣子,匣子大小不一。虽看不全脸,但她们那讲究的发饰和精致的衣裙再加上凹凸有致的窈窕身段便知来历绝非简单。在大荒之中,很少能见到打扮这么讲究的女人,而且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女子年龄都不大,她们刚进门,便有上百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扫过她们全身每一个地方。
一共三男五女,五女之中,走在前头的四个明显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由于酒楼客满,她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扫荡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一样,让她们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
幸好蒙着脸,否则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最后进门的那位女子极为镇定,她一样蒙着脸,只是身上穿的并不是寻常女孩子家爱穿的衣裙,而是穿着一身紫色的紧袖窄裙,头发也没有精心盘制,只用一根绿玉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
紫裙女子身上衣物虽然简单精炼,但明眼人稍一打量就知道无论是她那一身紫色窄裙还是头上的包金玉簪,都不是什么寻常物件。那看似朴素的窄裙之上细细地绣着极为繁复的图案,只是用的绣线也一样是紫色,色泽隐隐泛金,应是绣线中还夹着些金丝,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而那枚绿玉包金簪子质地也极为透彻,尤其是簪头那个缀着金羽的凤首便知其造价定然不菲。
面对那些粗鄙的目光,紫裙女子丝毫不以为意,她扫了眼酒楼模样,见根本找不到一张空桌子,秀眉微微蹙起。
看来这群人也是第一次来大荒客栈,无论你来历是什么,进了大荒谁都一样,这里天高皇帝远,就连名震天下的苍钜城都管不到。
所以,不怀好意的目光越来越多,整间酒楼也开始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时,最领头的那挎刀男子将正在忙碌的小海叫了过来。
“伙计,有厢房么?”
“几位是要住店么?”
小海见人群中有不少女眷,而且看起来姿色都是上佳,于是说话也温和了许多,一上前就挤出笑脸相迎。
“先吃饭,后住店。”
不待那男子说话,后头的紫裙女子已经出声,她这一说话,顿时又引来一阵骚动。无他,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不疾不徐,不轻不重,温柔中带着清脆,清亮中又泛着绵软,宛如醇酒一般令人回味无穷。只是这么短短几个字,却将女人该有的妩媚与韧劲全部展现了出来,光是听声音便让这些喝了酒的五大三粗大老爷们忍不住一阵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