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旭日东升,温软的阳光穿过渐渐消散的阴云,洒落在白茫茫的柔软雪面上。
“呵,天亮啦!”
蚩灵儿被一束射进帐篷里的阳光惊醒,慵懒地掀开身上盖着的白狐皮,坐起了半个身子。她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光,然后睡眼惺惺地伸了个拦腰,才恋恋不舍地从捂了一夜的暖和狐皮中欠出整个身子,弯腰爬出了帐篷。
帐篷外一片安静宁和,昨夜两人打斗过的痕迹早就被风雪带走,地上的雪面光滑地好似匠人静心打磨过的玉魄一般。蚩灵儿玩兴大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在平整的雪地上按着一个个手印,随着手印越来越多,她面前的雪地上居然呈现出一幅莲花图样,洁白无瑕的莲花印刻在纤尘不染的雪地上,再配上一个恬美纯真的窈窕少女,在这等天清地宁的冰雪世界中令人看了不免心旌神摇。
蚩灵儿醒来的时候荒生也醒了,他就在离帐篷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着,石头上铺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层厚厚杂草,他就这样在上面端坐了一夜。当蚩灵儿蹲着身子在雪地上按莲花图案的时候,荒生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到莲花成形,他骤然想起了那夜在苍钜城外将自己困住的黑色莲花。
一白一黑,就好比现在的蚩灵儿呈现出来的天真无暇与留在荒生印象中的冷血嗜杀,荒生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就连他都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女。昨夜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了自己的帐篷中,甚至他还听到了内中传出的少女轻微鼾声,那一刻,他并非没有动过杀死对方的念头,毕竟自己不止一次差点死在她手里。
然而,只是一夜风雪,别无他事。蚩灵儿睡得香甜,荒生却一宿未眠。
在他发呆之际,蚩灵儿总算回过头来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嘻嘻,早啊。”
蚩灵儿如兔子一般从雪地上跳起,然后拍打着手中的残雪,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早。”
荒生淡淡应了一句。
“你就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蚩灵儿看了看荒生屁股下坐的岩石,心中定是在想这块石头现在该有多冷。
“窝被你占了,我也没办法。”
荒生呼出一口气,双臂一展从石头上轻盈落下。
蚩灵儿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个用六六大顺包搭起来的帐篷,掩嘴笑道:“其实这个帐篷里也能挤下两个人。”
荒生点头道:“确实。”
“看来你还是很忌惮我?”
蚩灵儿负着手,一副幸灾乐祸表情。
荒生没有答话,一声不吭上前将帐篷与狐皮重新收好,当蚩灵儿看到自己睡得帐篷在荒生手中折腾几下变成一只厚厚的皮包被他背在身后时,惊得目瞪口呆。
“喂喂,你等等!”
荒生收拾完东西后就继续往前走了,虽然一夜风雪掩盖了地上所有痕迹,但他昨天扎营前就辨认出了霍缺等人所在的方向。身后的蚩灵儿急忙跟了上去,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荒生背后那只神奇的皮包。
“想要?”
荒生问道。
蚩灵儿吞了吞口水,忍不住点了点头。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她在大荒中生活惯了,知道拥有这么一件东西的好处,不但能携带东西,晚上还能拿来睡觉,简直是为猎荒人量身打造。
“没有了。”
荒生扭头继续往前走。
“你!……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
“做一个?”
荒生停下脚步看着她,沉吟道:“倒也可以,不过要给钱。”
“好!多少?”
“一百金。”
“一百?!行,成交!”
蚩灵儿爽快地答应了荒生的勒索,反倒是荒生吃了一惊,看起来这女人不但性子阴晴不定,身上还有不少钱,同时,他也想起了对方卖给黄河帮的那幅孤山慕霞图。
也是,一幅画就赚了这么多钱,区区百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什么时候能做好?”
蚩灵儿此时完全被六六大顺包给吸引住了,她巴不得荒生现在就能给她弄出一个来。
“半个月。”
“不行,太慢了!我可是花了一百金。”
“做这包需要鸣蛇皮,不好找。”
“鸣蛇皮?是不是我给你弄来,你就很快能做好?”
“嗯。”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过价钱依然是一百金。”
“一百就一百,哼,堂堂大男人还斤斤计较。”
蚩灵儿赌气似地撅起了嘴。
荒生不再看她,继续往前赶路,他很怕这样下去,自己会放松警惕,他虽然无法狠下心对蚩灵儿下杀手,却也不会愚蠢到觉得对方对自己再无丝毫杀心。
走了没一会,蚩灵儿又说道:“喂,你难道不需要吃东西么?”
荒生摇头道:“一会吧,等找到那群人的踪迹再说。”
蚩灵儿满不在乎道:“他们不就是去孤山么,就算不跟上也不怕丢。”
“你饿了你去找吃的就行,我又没拦着你。”
“我找到了,你会负责烤熟么?”
蚩灵儿想到了第一次遇见荒生时,他正与风部的风琳一起烤一只蛊貂吃,一想到那只喷香扑鼻的蛊貂,蚩灵儿就忍不住咽起口水。
荒生没办法,看了眼周围白茫茫的雪地,心想她就算找到吃的也要好久,这么一来反倒能清净会,便点头道:“可以。”
“好,一会见。”
话音刚落,就见蚩灵儿已经飘出数丈开外,几个起落没入了一片雪林之中。
看着蚩灵儿消失的背景,荒生稍一晃神,接着突然展开身法在雪地上疾掠开去,白茫茫的雪原上,一道黑影稍纵即逝,宛若林中精灵一般飘忽不定。
疾奔不到小半个时辰,一排凌乱的脚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荒生心情稍定,放慢了脚步继续跟随,然而没走出几步,蚩灵儿也追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三只已经洗净剥皮的白肥野兽。
“火鼠?你倒是挺能找。”
荒生略显好奇,虽然火鼠并不少见,但在这样的季节里,火鼠都躲在地下丈许深的地洞里避寒,根本很难找到。
蚩灵儿神秘笑道:“嘻嘻,我自有办法。好了,吃的找来了,动手吧。”
说完,一把将三只白花花的火鼠扔了过去,荒生探手接住,然后找了个雪薄的地方,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接着按照常用的法子将火鼠用泥裹住,丢进坑里烧了起来。
蚩灵儿一直看着荒生的一举一动,最后等荒生将火升起时,才开口问道:“就这么简单?”
“嗯。”
“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么。”
蚩灵儿似是有些不信那一次她吃过的美味蛊貂就是这么简单给烧出来的。
“什么时候能吃?”
见荒生不说话,她又继续问道。
“地寒,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那好吧。”
于是,两人分别找了个地方休息,荒生在树上打坐,蚩灵儿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踩雪玩。
此时的荒生,除了分出心神戒备蚩灵儿以外,一直在查看体内元气的究竟,他想找出昨夜偶然出现明悟的原由,若不是蚩灵儿半途出手打扰,说不定昨夜他还能感悟到更多关于元神的奥秘。
但现在他眼前却似是浮着一层厚厚浓雾,浓雾中元神的奥秘时隐时现,可他却触摸不到甚至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他很想再一次进入昨夜的那个心境之中,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境遇可遇不可求,只有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达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协同的状态才有可能触发那样的感悟。
元神就在那里,可这层迷雾却不知有多深厚,再加上蚩灵儿跟着自己,荒生无法完全放松心神,越是思索,越感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也不知他坐了多久,突然树下响起一阵劲风,睁眼一看却见一团白色物件往自己脑门上砸来,幸好这突袭速度不快,荒生身子往后一仰就顺势从树上落了下来。
“啪!”
白色物件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变成一堆雪碎,一部分贴在树上,一部分飞散开来。
居然是个雪球,扔球之人自然只有蚩灵儿。
荒生皱着眉不悦道:“做什么?”
蚩灵儿拍了拍手,冷哼道:“半个时辰到了,本姑娘饿了,还不快把吃的拿来!”
荒生这才想起烤火鼠这回事,于是他踢起几块雪块将火扑灭,从坑中取出泥团剖开。
“哇!果然好香,原来真的这么简单!”
蚩灵儿皱了皱精巧的鼻翼,面露一副享受神情,接着不待荒生动手,一把伸出手去抓住一条火鼠腿将其撕了下来。
“啊!好烫好烫,呼呼呼!”
泥封中的鼠肉已经被烤得极为酥软,但其中热量也很高,蚩灵儿猝不及防差点抓不住,但她可舍不得这么好的一块肉掉在地上,只能用双手不住左右交替拿着,同时还不断跳脚呼叫。
荒生看着蚩灵儿心急火燎又被烫得小手发红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不慌不忙地从包中取出一个盐袋,在冒着热气的鼠肉上撒了一些,然后小心翼翼撕下一块吹了吹,才放进嘴里慢慢吃着。
火鼠食虫,其肉质本就肥美无比,尤其是刚入冬,火鼠贴了一层厚厚秋膘,经大火这么一闷烤,热油横流,肉香四溢,就连荒生也不顾烫嘴,连吃好几块。
“喂!给我点盐巴!”
蚩灵儿一见荒生随身还带着盐袋,便伸出手来所要。
“十金。”
“哼,十金就十金!小气鬼!”
蚩灵儿接过荒生扔来的盐袋,似是赌气一把盐还那么贵,索性倒了整整半袋子到手中的熟肉上。
“啊!好苦!呸呸呸!”
蚩灵儿吃了口洒满盐巴的鼠肉,顿觉口中咸涩难当,将嘴里的肉全吐掉后,急忙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含着。
而荒生正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看着她,好奇问道:“你没吃过盐么?”
一连塞了好几口雪,蚩灵儿才将口中盐苦味去除,她怒瞪着双眼,恶狠狠道:“本姑娘就喜欢这么吃,要你管!拿来!”
说完,她又一把抢过荒生手中的另一只火鼠,开始撒盐,不过这一次可就撒的小心多了,那聚精会神的专注模样倒像是低头绣花的闺秀一般,生怕哪里撒多了,哪里又撒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