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深,蛮山上依稀亮着的最后几盏油灯也逐一熄灭。整个部族都在劳作了一天后进入了香甜的梦想,风琳的族人真挚而又热情,当他们得知荒生是风琳的救命恩人时,都纷纷拿出好酒好菜招待荒生。
荒生对风琳家自酿的米酒更是赞不绝口,清澈的酒液泛着奇特的清香,喝入口中更有一股清甜的酒味,若不是晚上与风琳约好要去看开天璧,他都想再喝个几大碗。
待到整座蛮山都安静下来,风琳才带着荒生悄悄溜了出去,两人鬼鬼祟祟一路往山上走去。
“过了山腰要穿过一片林子才能到山顶。”
风琳边走边说道。
荒生好奇风琳为什么要特别提醒穿过一片林子,当下便问道:“什么林子?有什么不一样么?”
风琳笑道:“嗯,那是藏风林,是我们风部最向往的地方。”
“向往?难道不能随便去么?”
荒生心下纳闷。
风琳幽幽道:“其实蛮山分上下两部分,居住山腰下的人主要负责劳作生产,而居住山腰以上的人是各部族中资质比较好的人,他们平日里便是各自修行。每个部族在山腰之上都有一个专门修行的地方,而属于我们风部的就是那片藏风林。”
荒生似是明白了什么,看来这藏风林应该是片空林子,难怪风琳说这是他们部族最向往的林子。见风琳情绪有些低落,荒生故意岔开话题问道:“那其他几个部族修行的都是些什么地方?”
“除了藏风林以外,还有雷部的兜天林,火部的祝融林,水部的曲直林,山部的万象崖和泽部的寂灭地。这六个地方彼此相连,就像一条带子一样环绕在山腰上,要去山顶必须经过其中一个地方。”
“嗯?不是还有天部和地部么?”
“天部和地部可不一样,他们整个部族都是住在山顶上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爷爷说遇到天部和地部的人都要打招呼,他们是我们蛮山上最要紧的人。”
荒生虽是心中好奇,但也没有多问,这时,两人也终于走到了藏风林外,
“咦,里面好像还有动静。”
荒生隐约听到林子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风琳神秘笑道:“这林子里没有人住,我爷爷便让人养了好多蛮蛮鸟。嘻嘻,我那捕风兜便是用蛮蛮鸟的皮毛做的,我们一会走的时候小声点,惊动了它们可不好,这林子里至少有好几百只蛮蛮鸟呢!”
“这么多?我听说蛮蛮鸟很少见,来大荒这么久都没见过,原来都被你爷爷抓来养在这里了。据说这蛮蛮鸟有四只翅膀,是真的么?”
“当然啦!蛮蛮鸟长得可大哩,你可别惹它们,它们长得比我还大,可凶了!不过到了晚上它们大多都会飞出去,你看山下的那些果园和田里都没有什么老鼠和虫蛇,都被蛮蛮鸟捉了吃掉啦!”
说到蛮蛮鸟的时候,风琳一脸骄傲,似乎养了蛮蛮鸟是风部对整个部族做出的一件极大贡献,将她心中对藏风林的遗憾冲淡了不少。
藏风林其实是一片巨大的竹林,蛮蛮鸟喜竹,难怪会成群寄居在这里。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穿过这片林子,荒生还是无缘见到蛮蛮鸟,因为藏风林里的竹子又高又大,蛮蛮鸟的巢又都在竹顶。
穿过藏风林后,风琳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她似是很害怕被人发现,专门挑偏僻的山路走。荒生却能理解风琳此刻的心情,失去开天璧上修行印记的风部在蛮山的地位似乎天生就低人一等,风琳自打开始修行起就被其他部族的人嘲笑过许多次,像她这般深更半夜前往开天璧若是被别人发现,少不了又是一通揶揄嘲弄。
“这里往东走就是好天部所在的天池,往西便是三生田,那是地部住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可是禁地,没有获得允许进去是要受罚的。幸好我们去山顶可以绕开,你看,那块最高的石头就是开天璧哩!”
风琳遥遥看见开天璧前的空旷地面上没有任何人,顿时松了口气,拉着荒生就兴奋地往上跑去。
荒生看到开天璧的第一眼起,脑海中便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奇特感觉,那块矗立在远处山顶的古老巨石仿佛散发着奇异的力量,激荡得他体内气海翻腾,浑身血液流动莫名加速,浑浑噩噩被风琳拉着走了没几步就觉口干舌燥一阵头晕眼花。
“到啦,荒生哥哥,你看,这就是开天璧!”
风琳指着面前三丈多高的巨大石壁一脸激动,她长这么大只来过开天璧前一次,那是她爷爷风末在她十岁的时候带她来的。她没有在开天璧上看到任何东西,对于所有风部的子民来说,神圣的开天璧不过是一块历经了千年风霜的冰冷石头,毫无实际意义。
就算是如此,风琳再次来到这里时,依然激动地难以自已。这是整个蛮山最高的地方,也是她心中最高的地方,部族中只有那些真正的高手才会来这里参悟石壁上那些古老而又神圣的秘密,多少次她幻想着自己也能像邢广和共沣他们那样在开天璧上痴坐上三天三夜,然后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变得更加厉害。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会偷偷抱怨盘古大神的偏心,为何开天璧上遗失的不是水部或者是雷部的印记,为何偏偏是她风部的印记,这样很不公平!
“咦,荒生哥哥,你怎么啦?”
风琳半晌不见荒生动静,回过头看时竟发现他脸上全是豆大的汗水,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
荒生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开天璧,迷离的眼神却好像穿过眼前石壁望向了更遥远的天空。
风琳被荒生的异状吓了一跳,她紧紧拉着荒生的手焦急喊道:“荒生哥哥,荒生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琳儿,荒生哥哥!”
荒生浑然听不到风琳的声音,他正被一股无形力量拉扯着茫然往前走去,风琳想要将他拉住,却发现自己像是在拉一块巨大而又沉重的石头,根本使不上力。
荒生的左手依然被风琳死死拉着,但右手已经不自主地往石壁上摸去。
这是部族的禁忌!任何人都不能触摸开天璧,那是整个部族最神圣的所在,就算地位尊崇如沙主也只能恭敬地站在石壁前观看。
风琳开始害怕起来,她本来就是不该来这里的人,此时若被人发现荒生在摸开天璧,那将会是怎样的可怕后果。
但风琳涨着脸使出全身力气都拉不住荒生,她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荒生的手终于摸上了冰冷的石壁,一刹那,开天璧上突然浮现出七道色彩不一的奇特印记来。
那是一朵白色的云,一枚绿色的种子,一道金色的雷,一团红色的火,一滴蓝色的水,一块褐色的山石和一粒黄色的沙子。
七道印记好似天地初开时的七道古老符号,在开天璧上闪动着万物初生时的生命律动。这时,一脸惊恐的风琳没注意到自她怀中飞出一枚拇指般大小的彩贝,在绕着开天璧转了一圈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阵剧烈颤抖,最后呼啸着冲向了九霄云天。
飞入天际的彩贝在眨眼间就融入了漫天星辰之中,在它消失的一刹那,天上的星星似乎变得更亮了,一闪一闪好像无数只锐利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离蛮山数千里外的一个偏僻山谷中,有一块突兀探出的漆黑岩石,这岩石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抬头哺月的巨大老龟,一动不动地在山谷中不知屹立了多少年。更让人惊疑的是,这岩石黑得光洁透亮,竟能将漫天星辰都倒映其上,嵌在黑石上的星光熠熠生辉,宛若另一片夜空。走得近了再看,便会被其上的景象吸引,那感觉就好比你正立身于九霄云端,这些神秘而又遥远的星辰都落在了你眼前,触手可及。
岩石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高额老人,老人身穿紫纹黑袍,高高束起的雪白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月牙形黑玉簪,如弯弓般耸起的长眉下是一双明星般透彻的瞳孔,瘦长的双颊清晰明朗,别有一番出尘意味。
飞入夜空的彩贝一瞬间点亮了漫天星辰,同时也让老人身下的黑色岩石散发出一阵异样光芒。老人静静看着,直到星空渐渐淡去,恢复到本来的光泽,他才缓缓站起了身,喃喃自语道:“九婴啊九婴,原来你真的去了那里。哎,既然你们已经避世千年,为何还要卷入这场浩劫之中,千年前的战乱,难道真要重演了么……”
在低沉的叹息声中,老人独自走下岩石,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时候,蛮山的山顶上莫名吹来了一阵凉风,这阵风来得及时,吹得荒生浑身一个激灵,眼中也恢复了些清明。
同时,他看到开天璧上的七个印记竟随风起了变化。
云散了,在不断变换中交织出一片天空。
种子开始发芽,变成一棵大树,然后又变成一片树林,最后竟成了一片绿色的大地。
雷崩裂了,变得更加凶猛密集,罩住了整个天空。
火势更旺了,一眨眼便烧到了大地的尽头。
水滴开始流动,慢慢汇聚成江河汪洋。
山石开始堆积,垒成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大山。
沙砾随风见长,越聚越多,最后成了一片死寂的沙漠。
风还在吹,一切都还未停下来,时间像是过了上千年却又好像只是在弹指之间,冰冷的石壁在荒生面前变成了一方独立的天地,天地之间万物生长,诸象演化,在天地完全形成之后七道印记才逐渐淡去,消失不见。
只有风还在不停地吹,荒生觉得自己快要被吹得飞起来了,最后,他竟然真的被吹得飞了起来,飞进了眼前这片成型的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