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枭悠悠从林中走出,身后还跟着挈虎等人。
尤镰看到挈虎时,竟好奇问道:“咦?我说老挈,你来这里做什么?”
挈虎似是与尤镰熟识,沉着脸劝道:“尤老鱼,这没你什么事,走吧。”
尤镰愣了愣,再看看如临大敌的孟求等人便知晓大概情况,他对雪枭笑道:“你就是那什么雪枭吧?这几个小娃娃,老子我保下了。”
雪枭不屑看了他一眼,阴阴笑道:“你保下了?你凭什么保下?”
“凭我。”
林中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浑厚而又干脆,在所有人的耳畔同时响起。
雪枭心中警觉,转身往林间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别找了,在这里。”
声音再次传来时却是到了日月湖上,所有人都循声往湖上看去。
尤镰的那张竹筏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此人头上戴个斗笠,背向众人,看不清面貌,从他说话的声音听来,年纪应该不大。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的偃明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锐利的双眼正死死盯着竹筏上的那个背影,放佛能穿透他的背影看到他的真正面目,而不远处的偃芙脸上也露出几分异样的疑惑神色。
雪枭再次将头转了回来,被对方这般戏耍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对着湖面冷冷说道:“你又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事。”
“我不是什么人,这群人要去苍钜城。在这一路上你最好别再动手,否则,这西荒以后也就容不下你。”
不温不火的声音从湖面上清晰传来,雪枭气得脸色煞白,垂着的双手已经凝上了一层白霜。
雪枭身后的挈虎上前一步,正想动手试探湖上那人深浅时去被尤镰拦下。
“老挈,省省吧,你打不过他。”
见尤镰一脸正经,挈虎回头看了眼雪枭,寻思片刻后便站到一旁。
“这样吧,给你一招的机会,如果一招你能把我的船打翻,这事我就不管了。”
湖上飘着的竹筏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竹筏上的人也跟着这个韵律晃动,话音刚落,雪枭冷冷一哼,挟怒出手。
只见他飞跃而起,飞起的同时,周身就卷起一片凌冽风雪,风雪越刮越大,当他整个人跃至顶峰时,这片风雪已经将所有人的头顶全部覆盖住,怒号的狂风夹着刀片般锋利的雪片,逼得下方众人连连后退。
处于暴风雪正中心的那只竹筏,随着因为受到激荡而剧烈翻卷的浪头起伏不停,原本平静的日月湖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在风雪的催动下,竹筏开始往漩涡中心卷去,而头顶的雪枭也蓄势到了顶点,他双手一合,漫天风雪呼啸着往他手心汇拢过来,最后竟凝成一柄数丈长的冰雪利剑。
利剑悬在雪枭身前,只见他双掌往前一推,凌厉长剑眨眼划破夜空,直直往竹筏斩去,而竹筏正被湖上的漩涡牵扯,似乎根本躲避不开。
观战的挈虎看了眼不声不吭的尤镰,对方脸上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模样,好像根本不担心雪枭这惊天动地的一剑能将竹筏打翻。
巨大的长剑夹带着无尽风雪从天而降,就连沉静浩瀚的日月湖也受到这股可怕剑气扰动,湖底游鱼纷纷逃散开来,争相跃出水面想要躲开这压抑的气息。
就在这时,飘飘荡荡的竹筏突然凝滞不动。无论它下方的湖水多么湍急暴躁,那一张竹筏似是被一股巨力生生拉住,纹丝不动。
接着,竹筏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才看清,原来他腰间还悬着一柄剑。
他轻轻沉腰,缓缓踏步,然后优雅抽剑,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与周遭狂暴的景象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雪枭的巨剑落在他头顶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刚好举起,正对头顶巨剑剑锋。
在苍白冰雪的映照下,斗笠男子手中的长剑显现出一种异样红色。那是一柄红色的剑,就像是刚从别人的胸膛中拔出来,剑身上闪烁着最鲜艳的血光。
相比起头顶轰然落下的巨剑来说,这柄血剑显得瘦弱而无力,但那妖艳的红光却是那么慑人夺魄,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风雪巨剑一接触到血剑剑锋就停了下来,洁白的冰雪瞬间就被染上了红色。
此情此景就像是雪地上被撒了一抹鲜血般触目惊心,但真正令人窒息的却是这片鲜血正在迅速扩大,转眼之间,半空中的风雪巨剑整个都被鲜血染红,变成一把阴冷妖异的血剑。
就在这时,斗笠男子手腕轻轻一震,手中血色长剑发出一声轻鸣,将头顶已经被染红了的冰雪巨剑震碎。
震碎的冰雪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诡异的红色雪瓣飘落在湖中,让躁动不安的湖水也安静了下来。那红色原来并不是真正的鲜血,因为红雪落进湖面后就融化开来,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湖水一部分,不复踪影。
竹筏依然静静飘着,斗笠男子收剑而立,雪枭在半空中身子一扭,轻轻翻落到了岸边。
“原来你就是血狮偃瞎子,果真是个不错的对手,看来这西荒接下来也不会那么寂寞了,哈哈哈。”
雪枭大袖一甩,带着一众手下飘然而去。
大战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红花帮的战船此时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尤镰看了看,提醒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走吧。”
孟求等人急忙跟着尤镰离开,但偃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依然死死盯着竹筏上的那个人。
最后,斗笠男子沉沉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啊!你,你是……”
当看清对方面目时,孟求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多年不见了,小孟。”
斗笠男子还很年轻,看上去比孟求稍长,修长的身材对应的是一张英俊干净的面庞,只是如削的下巴上依稀多了些坚硬的胡茬,他此时正对着孟求微笑,笑容温和而又平静,若是他眼睛上没有蒙着一块黑布条,或许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温暖和蔼。
“大……大师兄,你,你的眼睛……”
孟求突然见到阔别多年的挚友师兄,竟哽咽地说不出来。
斗笠男子不以为意地笑道:“瞎了。”
“瞎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院里以为你五年前就已经……大师兄,这么久,你为何不回庙里?师兄弟们可想你想得紧。”
“你们的大师兄五年前就死了,小孟,想不到五年时间,你修为进展这么快,竟成了兵武院大弟子,真是可喜可贺。”
斗笠男子由衷感叹道。
孟求脸上一红,紧张道:“大师兄说笑了,比起师兄你,我这算是什么。你看,要不是师兄你在,我们这些人还得被雪枭赶着跑。对了,那湖上跟我们发信号的人也是你吧?我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兵武院的暗号,不过师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抓了的?”
斗笠男子回头看了眼湖面,然后从竹筏上走了下来,说道:“走吧,先进林子再说,谷老三要追来了。”
一行人跟着他离开,情况异样的偃明此时也一声不吭跟了上去,而荒生却很不解,既然对方已经瞎了,为什么还能知道红花帮的船快要靠近了。
等到了一处安全的林地,斗笠男子停下脚步,他对孟求说道:“好了,小孟,你带着师弟师妹们一路往东走。我就不送了,一路上尤老哥会暗中照应,等到了孔雀河,有我手下的船,你们可以走水路回苍钜城。”
“大师兄,你……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看看?”
孟求忍不住问道。
斗笠男子叹道:“回去哪里?我再回去就是个罪人,这里自由自在的倒也不错。”
孟求闻言神色一变,他这才想起五年前闹得沸沸扬扬那个传言,苍钜城和韶华城就因为眼前这个人差点打了起来。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斗笠男子却笑道:“好了,小孟。事情已经过去,真真假假,相信每个人心中自有评断,你就当我还活着,但从未见过我就是了。”
孟求看着对方那双被黑布蒙着的眼睛,心中满不是滋味。而这时,偃明和偃芙一起走了上来。
偃芙不知何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她站在斗笠男子面前不住抽泣,而偃明却一言不发,整个身子站得笔直,那不知何意的坚定眼神一直在斗笠男子身上未离开过。
斗笠男子伸出双手,轻轻扶在偃芙不住抽动的肩膀上,将她揽进怀里。偃芙一把将他横腰抱住,然后哇地大哭了起来。
“好啦,小妹。家里一切可好?”
斗笠男子温柔地拍着偃芙后背,柔声安慰。
“不,不……好。一点也不好,爹爹不知派了多少人来打听你的下落,那天你出事后,他一夜间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后来苍钜城派了个人来,但爹爹让城卫直接将他赶了出去,他们还因此动手打了一架,城门都被打破了一个大口子。哥,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肯回家,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还有,你的眼睛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偃芙紧紧抱着对方,抽噎着说话,不住询问,语气中满是抱怨和关切。
斗笠男子只是轻抚着她,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看向了偃明,欣慰点头道:“小明也长大啦。”
偃明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松弛了下来,但他那双眼睛还是依然死盯着对方。
“大兄,伯父信中告诉我们,如果有你的消息,就要带回去。”
斗笠男子会意点头道:“说吧,就说你们见到我了。我很好,让他不用担心。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不过也快了,不久我就会回去。”
偃芙闻言立刻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兴奋地看着他说道:“真的嘛?哥,你真的会回去嘛?”
斗笠男子将她从身上轻轻推开,然后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当然回去啦,你可别忘了,我也姓偃。以后我小妹要是出嫁,我这个当兄长的可不能不出现。”
斗笠男子的话让偃芙破涕为笑,她红着脸说道:“真要到了那天,你要是敢不出现,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这一顿痛哭,她将心中多年的委屈和思念都发泄了出来,此时心中唯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其实在她心里,早就以为这位唯一的兄长已经死了。
斗笠男子笑着点点头,然后将一脸不舍的偃芙推向孟求。
“小孟,快带他们回去吧,我的船在孔雀河藏不了多久,红花帮肯定会沿河搜寻。此番经历后,庙里也该明白。现在的大荒和以前不一样了,无论是荒兽还是人,都不一样了。”
斗笠男子的话中似是另有隐喻,孟求知道眼下众人还处于疲于奔命之际,他恭恭敬敬对着斗笠男子行了个礼,然后带着众人离开。
“哥,我先回去啦!你也记得早点回来!”
偃芙殷切的声音远远飘来,斗笠下浮现的却是一抹苦涩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