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阳坊主,”静默良久,海魏转过头来看向暮阳,“多谢。”
暮阳弯了弯唇,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们是这方天地间最相似之人,最懂得彼此心中的痛苦与惆怅。
可即便如此,暮阳依旧恨透了海阙,连带着也恨他们姓海的一家。
回想起那日海阙抱着柳梦冉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里,暮阳眼睁睁看着柳梦冉身下淌出的血将积雪染得通红。
暮阳以为,经过柳家灭门案之后,她对柳家任何人的死亡都已经麻木,直到那一刻,她也都是麻木的。
她麻木地走进雪地里,麻木地捡起地上依然沾着柳梦冉血渍的长剑,麻木地指着坐在地上同样麻木的海阙。
可是,暮阳没能杀了海阙,海阙率先毒素攻心,眨眼间就要死去。
当初无息用毒物令海阙起死回生,海阙若不能记起往事,尚可平安一生。但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心血上涌,瞬间逆了经脉。
千行颓唐地收回替海阙诊脉的手,海阙望着暮阳,眼中写满恳求。
“求你……把我和梦冉葬在一处……”
“不!绝不!”暮阳断然拒绝,她怎么可能把这个伤害柳梦冉至此的男人葬进柳家墓地?她冷笑,说出口的话异常残忍,“海阙,你有什么资格与梦冉同墓?有什么资格?”
那时,暮阳态度相当强硬。
无论谁求情,即便是千行,暮阳也坚决不同意。
海阙咽气的时候,连眼睛都是睁着的。
海魏带着一众捕快赶到,他也想把儿子的尸身带回去,可是邢晏等人拉了好久,海阙紧抱住柳梦冉的双臂不见半丝松动。
海魏知道,阙儿对柳家姑娘用情至深,否则也不会私奔。而眼前这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场面,让他一颗沧桑半生的心痛到了极致。
他放下身段架子,亲自求暮阳,成全他阙儿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暮阳坚持着,没有说话。她想,她成全了海阙,那谁来成全柳梦冉?这没有道理啊……
最后,是江家少主江肖君同她说:“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他们活着不能相守,难道连死也要分道扬镳吗?”
暮阳转念一想,也是啊。她同海阙毫无瓜葛,可以残忍对待。但,柳梦冉呢?也要残忍对待她吗?
暮阳自问,她狠不下这个心。
如今,海魏同她道一个“谢”字,她想,倒不如谢海阙,是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他和柳梦冉。
“坊主。”和风细雨中,木九轻声提醒。
身后果然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暮阳微微侧头,来的人是千菀、千行以及江肖宜。
他们也来祭拜柳梦冉,毕竟最后关头,是柳梦冉替千行挡下了致命的一剑。
“海大人,暮阳坊主,两位节哀。”江肖宜神色有些郑重。
海魏客气地与她点头,寒暄一两句。暮阳则别开眼,看向一旁郁郁葱葱的青松树。
千行看着她日渐削瘦的下巴,不禁心疼。可他再多的话,也在看到江肖宜时,一句也没法说。
“坊主,雨越下越大,咱们先回去吧。”木九贴心地上前提醒。
暮阳点点头。
脚步正要迈开,空中传来“嚯嚯”几道踏空声。
众人转身,只见身后空地上站着十几个黑衣人,领头的是一身红衣斗篷,腰悬明字令的女子。
千行警惕地握紧百骨扇,道:“好久不见,庄槿姑娘。”
庄槿压根不理千行的寒暄,反而目光紧盯着暮阳,“尊主有令,只要你交出东西,你依然是情报司的寒笙司主。”
轰隆隆,空中接连响起春雷阵阵,风声渐起,刮得树木都倾斜。雨势变大,哗啦啦地落地又溅起,却盖不住暮阳清冷的嗓音。
“柳梦冉已死,柳家的秘密也同她一道带进了坟墓。”迎着众人狐疑的目光,暮阳冷声道,“莫说柳梦冉生前没把东西交给我,即便这东西在我手上,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庄槿目光一冷,抬指示意,身后黑衣人便提剑一拥而上。
在场的,除了千行与江肖宜,别的人都不会武功。他们两个人一面要应付十来个黑衣人,一面又要保护海魏、暮阳等人,根本无暇分身。
夫妇俩对视一眼,千行挥着百骨扇作掩护,江肖宜趁机朝空中射了一枚信号弹。
这时,等在柳家墓园外的邢晏、清原两人听到里边有响动,连忙拔刀冲进来相助。
“坊主——”
雨势越来越大,暮阳被困在刀光剑影里,艰难地躲闪。直看得木九心惊肉跳。
千行看一眼暮阳这边的情形,急速地旋转着百骨扇往暮阳这边靠近,却令江肖宜落单。
“呃……”江肖宜手臂中了一剑。
眼看着又一剑迎面落下,千行转回去一把将她拉近怀里,提扇挡那一剑。而余光里,红色身影已飞到暮阳身前,千行想要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暮!阳!”
长剑入体的刹那,除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切喧嚣都在远去。刀光剑影,仿佛再也落不到身上。
硕大的雨滴无情地落下。雨幕中,黑影遑遑,唯独一袭月白长衫清晰而醒目。手中那柄百骨扇旋转如风,所过处鲜血四溅。就连素来淡雅沉静的面庞也布满惊恐,扭曲得不成样。
隔着雨,四目相望。
她平静如水,不知冷,不知痛。
他却满目痛楚,心如千军万马齐踏。
既已有所择。
既已有所弃。
那一刻,暮阳仿佛突然间松了口气。
长剑利落地抽离,暮阳向后倒去,眼中女子淡漠的脸一点一点远去……
……
然而,暮阳没有摔在地上。
那个据说已经离开金都好几个月的男人出现了,他把暮阳抱进怀里,一掌将庄槿震出几米远。
随后一个冷厉的眼刀飞向千行,脚尖用力一点,施轻功带走了暮阳。
千行看的很清楚,尽管流云一句话没说,但他眼神中的愤怒、不满和责备,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