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眼前人眼带诧异,江肖君微微颔首,再次确认,“小妹两岁时便已许配了千家二公子千行,今日是两家履行婚约的日子。”
本是带着几分调笑心思出生反问,不想听到的真相竟让她顿生五雷轰顶之感。
千家二公子,千行。
是那个在柳家墓地揽她入怀,亲口对她说“你可以信我”的千家二公子?
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她远走高飞,从此山高海阔、不问世事的千行?
她不信!
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说笑呢!
千行说过,他是一定要带她离开的!
“暮阳坊主?”见她身体僵硬,神情呆滞,江肖君出声唤她,“你还好吗?”
深吸了口气,暮阳稳了稳心神,勾起僵硬的嘴角,笑着恭维:“如今,正值江湖风雨飘摇之际,千江两家联姻可谓是众望所归。江少主,可喜可贺啊!”
江肖君是什么,岂会看不出她客套恭维下的伪装,眉头微微一皱,快到连自己都来不及察觉。
又听暮阳话锋一转:“今日,千草堂应当武林豪侠群聚,此等盛会,暮阳可叹无缘得见。但不知江少主可否带暮阳前去,一睹盛况?”
眼前人笑得大方得体又疏离,江肖君甚至没有思考,便道了一声“好”。
……
南大厅里,宾客不复往日的盛状,多半是跑去城西看热闹去了。零散的几桌公子哥,高声谈论依旧是这一盛事。
“想不到,府衙大公子与千草堂堂主的婚事不了了之,居然迎来了千江联姻,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啊!你们说,是不是?”
“不过,这婚讯可藏得真严实!前段时日愣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直到今儿一早,才传出来,立马轰动全城!”
“你也不想想,千草堂是什么地方?万仞山庄又是什么地方?如今这两家联姻,强强联手,管它紫微宫黄微宫,咱们都没什么好怕的!”
“我听说江家专出美人儿,那江家四小姐可就是个美人胚子!”
楼梯旁,木一听得直翻白眼,恨不得拿东西堵上他们的嘴巴。站她边上的初晓,同样脸阴成了冰。
这几日,整个月扇坊都在陪木九忙着拿下凌月楼,鲜少顾及旁事。更何况千江联姻消息藏得极为严密,直至今天才为众人所知。消息一出,整个金都几乎都要炸翻了天!
“不知道你们见过千家二公子没?我见过!论风流雅致,当属金都第一公子!他先前经常来这喝酒,喏!那个甲子雅间一直是他定的!不过,最近好久没见他来了。”
众人因那公子的话,纷纷抬头看向二楼。
却见暮阳坊主与一黑衣男子先后走下楼梯。
“坊主。”木一怯怯地唤了声,以前即便做错事被罚月银,她都没这么心虚过。
暮阳身形一顿,目光逐一掠过木一和初晓,笑问:“怎么没人与我说今日是千江两家联姻的大喜之日呢!”
她眉眼轻抬,嘴角微扬,穿堂的风吹动她鬓边的几缕青丝荡漾,那一刹,在场的公子哥只觉得暮阳坊主这一笑当真是颠倒众生,似小荷初露,又瞬间开满塘。
便是已行至门外的江肖君也不禁痴痴一愣。
而初晓等人却是心神一凛,谁也不敢接话。
木九那边顺利拿下凌月楼,听说了千江联姻一事,也是急匆匆赶回来。赶得及,撞上了在门外等人的黑衣公子。刚想说声“对不起”,却见那公子目光直直望着南大厅内。
她顺着目光望去,看到了笑意盎然的坊主,后背蓦然冒出一片冷汗。
“让江少主久等了,我们走吧。”暮阳径直穿过大厅,对江肖君客气道。
江肖君笑了笑:“无妨。”
“坊主。”
江肖君刚要抬步,听方才撞到他的那位女子轻唤,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余光里,那女子拽着暮阳衣袖,似挽留,似恳求。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暮阳却是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
那女子又道:“天意!坊主,这是天意!”
听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江肖君刚要说些什么,暮阳已先行一步走下台阶:“江少主,时辰可不早了呢!”
时辰确实不早了。
车夫说,“赶得及的话,最早能赶上拜堂。”
江肖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暮阳,那双纤细柔美的手搁在膝头,正紧紧地揪着裙摆。他对车夫点了下头,示意他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去千草堂。
一路上,暮阳始终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从月扇坊出来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变幻过一个表情。
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了。
车夫一句“到了”,终于让暮阳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波动。
风吹起窗帘,马车外,是鞭炮过后留下的一地红纸屑。大片猩红,忽然扎痛了她的眼。耳边,渐远的道贺声涌进了那一处张灯结彩的宅院。
暮阳下了马车,径直朝千草堂走去。
一阵风刮来,满地红纸屑缭绕飞起,不断地绕在她绛紫罗裙边。
江肖君抬头望了眼忽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再看向那行走在漫飞红纸间的紫衣女子,竟生出一种“望而止步”的错觉。
这边江肖君尚未递上请帖,那边暮阳已堂而皇之迈进了大门。因她是月扇坊坊主,千草堂的人大都认识她,故而没有阻拦。
千江联姻,必然盛大。整个千草堂,乌央央的全是来道喜的人。
不过片刻耽搁,江肖君已然看不到暮阳的身影。他扫视了一圈,依然没有。蓦然回首,却见暮阳依旧站在入口处的最角落里,仿佛隔离在这片热闹喧哗之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耳畔边,笑声不断,道贺不绝。尤其是礼官的高喝,显得格外刺耳。
隔着满堂道贺的人群,暮阳只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颀长身影。大红喜服再一次刺痛了她的眼,又似烧红的铁块决绝地在她心上烙下。
她分不清此刻她的心情是悲、是怒、还是怨,她只知道,她心里有千万个疑问想要问出口。
你为什么不说你与江家四小姐有婚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即日成婚,却还要给我诸多希望!
你知不知道我谋划了一切,筹备了一切,只想跟你说:我愿放弃月扇坊,随你天涯海角!
千行!你当我暮阳是什么?
是你世家公子的逢场作戏,还是你兴之所至,风流一戏?
我愿为你舍下月扇坊,却原来,舍不下的那个人是你!
“送入洞房!”
第三声高喝,僵硬的身体突然剧烈一颤。
她突然在想,当年在柳家别院,母亲听到柳翰臣与杜落衡成亲的消息,是不是也这般肝肠寸断?
她终归……终归是踏上了母亲的老路,信了不该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