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商会选举不同以往。因市署令袁大人的到来,一众商会成员早早地到了选举现场。
暮阳此行只带了木九一人。木九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心下好奇又紧张,跟在坊主身边目不旁视的,生怕让人看了笑话,丢坊主脸面。
那一处笑声连连,木九隔着几幅盆景瞧了眼,只见几家商行老板围着柳二爷谄媚巴结,柳二爷连连道着“不敢不敢”、“过奖过奖”,却无半点谦虚模样。
木九一扫而过未做停留,面上学了七分暮阳的不动声色,心下却一阵腹诽。
临行前,坊主说过,柳二爷接手柳家庞大的家业,正春风得意得紧,进入商会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倒觉得柳二爷是小人得志,不会有好下场。
“咦?”
暮阳听到木九讶异轻呼,望向大门,那扭腰而来、一副媚态的女子不正是凌月楼的当家——花娘!
惊讶的不止她们,很多人对着花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与暮阳站一处寒暄的几位老板悄声议论着“她怎么也来了?”
花娘轻蔑地朝暮阳方向递了个挑衅的眼神,直奔场中央柳二爷那处。
木九心下有些不安,心想花娘定是借柳二爷之手得到了推荐函,她素来与坊主不和,此番堂而皇之地进入商会肯定要与坊主对着干!
转眼瞧见坊主气定神闲地继续与人寒暄,半点没将花娘的挑衅放在心上,木九又想:坊主什么风浪没见识过,花娘刚入商会根基不稳,哪能与坊主相提并论?
不久,市署令袁大人与府衙大人海威一道前来。袁大人一身清骨,只说来旁观盛会,勿需顾及他在场,选举按正常方式举行便是。
十五位对商会会长之位有意的商行老板轮流演说完毕,袁大人微微点头,想是很满意。海大人在旁陪坐,不动声色。这可苦恼了底下拿选票的人,提趣÷阁的手一再纠结。
暮阳看了眼对面,花娘早已写好选票,命身旁小婢投进票箱,再一脸自信地回视她。暮阳提趣÷阁写时,问木九:“花娘身边的丫头就是小灯么?”
木九点头称是。
暮阳这票投给了杨氏珠宝商行的杨毅兴,杨当家。
唱票时,木九觉得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暮阳却只是淡淡的,因为下午那场才是重头戏。毫无意外,柳二爷与杨当家等七人一同入选会长候选人。
午宴上,七名候选人与袁、海两位大人同席而坐。安排坐席的小厮挺有眼力劲,没将暮阳与花娘安排在同一席。而让暮阳讶异的是,花娘不顾场合爱卖弄的性子居然有所收敛,就连偶尔附和夸赞柳二爷也都恰到好处,真是奇了。
暮阳不禁再一次将目光落在花娘身后那低眉顺眼却毫无卑微之态的婢女身上。
谈笑间有人敏锐地探析到两位大人对杨、柳两位候选人颇具好感。杨氏珠宝商行不及柳家财力雄厚,但在人脉关系上它与皇城金陵一众达官显贵交好,在金都城也已扎根数十年之久,论实力不比柳家差。何况如今柳家的掌舵人换作了柳二爷。
而柳二爷为人八面玲珑,仗财疏阔,处处与人交好。大伙心知肚明,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从他那得到好处。
木九悄声问暮阳,是否需要她暗中去提醒杨当家,以免着了柳二爷的道?
暮阳摇头。杨当家从商数十载,走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还多,岂会没经验?至于别的人么,该提点的昨儿晚上初家四姐妹都已经提点过了。
然而,百密一疏,终有意外。
再一场激烈角逐后,柳二爷与杨当家的票选竟不相上下,打了个平手。众人面面相觑,不禁错愕。
这时,外边跑进来一个小厮,尴尬致歉道:“袁大人,海大人,以及诸位,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主子不见了,小的寻了许久才发现主子他又醉得不省人事了。”
“你家主子是何人?”袁大人绷着脸问他。
“城南孟家酒庄,孟易祥。”
闻言,有人轻笑。
海大人也笑了,颇为无奈地问他:“你在哪寻得他?”
小厮尴尬了一瞬,回道:“茅房。”
顿时,哄堂大笑,化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激烈氛围。
孟易祥在商会里颇有名气,不是因为他经商手段高明,而是他是个实打实的酒鬼。商会十次聚谈议事,他有九次半途溜出去解酒瘾,醉得是云里雾里,乱七八糟的。
只是没想到,有袁大人、海大人在场,孟易祥也敢如此放肆。
再回归到选举一事上,众人不禁无奈,孟易祥烂醉如泥,让他来投选票是不可能了,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商会会长只能有一个。
最后,有人提议让袁、海两位大人做最终裁决。袁大人瞧了眼海魏,海魏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一副恭敬模样地等着他发话。诚然,论官位品级,确实只有他才有发言权。
他哈哈一笑,说道:“金都商会人才荟萃,今日这场选举当真教本官叹为观止。商会会长一职不仅代表着荣誉,还有责任,以引领诸位将金都商贸发展壮大。杨、柳两位当家各具优胜,本官与海大人同你们一样,实难抉择。本官有一提议,不如三日后,商会再次为两位举行一次票选,诸位意下如何?”
海大人附和道:“商会的事确是要他们自行解决,下官以为大人此提议甚好。”
众人连连道是。
初晓说,市署令代天巡视,行程较为紧张,估计下午就离开。果不然,袁大人紧接着颇为遗憾地说:“本官即刻启程南下,无缘参与你们三日后的盛会。本官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地坚守这公开公正的原则,时刻以金都商贸前景为先,做好我朝第一商会的典范。”
结束出来,大门外黑压压停满轿子。众人互道离别再见,打道回府。
“暮阳坊主,承让。”花娘笑吟吟地站在轿前,朝她得意扬眉。
暮阳掀起轿帘,笑着回应:“客气。”
一转身,钻进了轿子。
※※※
夜里,凌月楼大摆筵席宴请金都商会众人,唯独暮阳没有收到请帖。
暮阳没放在心上,反而颇有闲情逸致约千行对弈数局。与高手对招,她的棋艺增进不少。棋局厮杀正酣,木九急急跑来,一双鹿眼扑闪扑闪的明亮。
“坊主,不好了。木一姐姐说,花娘未给坊主派帖子是瞧不起咱们月扇坊,实在欺人太甚,吵着要去对门闹事呢!我……我拦不住……”
木九声音越说越小,暮阳头也不抬地问:“然后呢?”
“我见拦不住,索性就不拦了。”木九抓了抓耳垂,有些尴尬,“花娘耀武扬威的,给她点教训也好。只是木一姐姐见我不拦她,反倒又不去了,说是不给坊主添乱。”
暮阳尚未接话,却是千行先忍俊不禁了,轻笑问她:“所以,你这么急跑来是为了什么?”
“啊?哦,好像也没什么事。”木九愣愣地回话,再小心翼翼地瞅一眼坊主,心想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胡乱跑来。
“木九,花娘这事你怎么看?”
冷不防暮阳开口问她,她愣了一瞬,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是始料未及,低头怯懦道:“我……不知道。”
暮阳落下一子,难得瞅了她一眼:“放大胆子,无论对错,尽管说便是。”
“是。”木九深吸一口气,边思边道,“花娘进入商会凭的完全是柳二爷之力,在商会,她除了柳二爷并无半点根基。为谋今后发展,她自是要巴紧了柳二爷这棵大树。今日商会选举,柳二爷托柳家基业之福得以与杨氏珠宝商行抗衡,而说到底,他在商会的根基与众人的巴结不过是水上浮萍罢了。三日后的那场选举,柳二爷需要借力。所以,花娘此番宴请的重中之重应是为柳二爷拉选票。他日柳二爷当选商会会长,这头功便是她的了。”
她突然抬头,讶异道:“花娘这是要孤立坊主么?”
暮阳微笑着给了她一记赞赏的眼神。
木九想了想,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木一姐姐今晚若是过去闹事,这固然解气,却让旁人看轻了咱们月扇坊。倒不如见招拆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月楼刻意针对月扇坊,今后商会再见,坊主也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千行留意到,暮阳捏着棋子冥思,嘴角却带了笑意。本来同为商会成员不该内斗,但是花娘刻意先为,暮阳今后的反击不但顺理成章,更带了几分“迫不得已”的意味。
一局终了,暮阳毫无意外地又输了。见木九还在一旁立着,便打发她下去。木九临走时她又问:“今后知道怎么对付木一了吧?”
木九笑答:“知道了。木一姐姐是一只没有利爪的老虎。”
冷月当空,秋意深重。
暮阳与千行一道分拣棋子,听到千行问她:“你有意培养木九?”
暮阳笑而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