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鲜血淋漓的画面遥远却又清晰,时常出现在苏暮寒的梦魇,是他少年时最不可磨灭的印记。
面对苏暮然的提议,族人们一双双热切而又癫狂的眼睛直视着苏暮寒,宛如一群饥渴的人行走在荒漠,忽然发现了耀眼的绿洲。
不晓得过了多久,是短短的一瞬,亦或一柱香甚至一个时辰,也许还要更久。苏暮寒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那么飘渺而不真切,却像吐出了一团一直压在心间的阴翳,令他浑身舒畅。
他将自己的手压在苏光复、族长、苏暮然等人紧握的手上,再斩钉截铁说了一遍:“反了,匡复大周”。
巨大的山洞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回音,无数个反字响彻了天际,阵阵匡复大周的欢呼声融合进淅沥的冬雨中,又被洞外轰隆隆的瀑布声掩盖,消失在陡峭的山川与茂密的深谷。
次日,苏光复一篇檄文昭告天下,历数崇明帝种种是非,指责其在位名不正言不顺。该当肃正君位,还天下于龙虎大将军之子苏暮寒。
江阴、苍南、正阳、扬州等地,都有千禧教众揭竿而起,会同前任官府的余孽,响应苏光复的号召,与官兵展开激烈的战斗。
千禧教的一队人马从胶州海上赶来声援,此时胶州湾早已不是内阁大学士孙世成之子在任时的软弱可欺,官兵已然铸就铜墙铁壁。
皇太后当日密令夏老太君接手军队,不受官府辖制,重新组建了一只水上船队。如今两军交火,夏老太君这只船队借助霹雳弹与远程弓弩,将千禧教的人一次次击退,最终几艘军船包抄,将千禧教这只海上队伍全部歼灭。
与此同时,崇明帝也颁下圣旨,掳夺苏暮寒安国王爷的爵位,贬为庶人。命令在全国范围内缉拿叛贼苏光复、苏暮寒等人,将他们押解回京。若逆贼不肯伏诛,尽可就地斩杀。
千禧教想在整个西霞境内全面发动战争的希望落空。皇城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云南等地的后援不继、胶州湾一役全军覆没,想要从广西北上的一支队伍也被夏钰之的二哥联合老尚书许三年的旧部,困死在一片沼泽地中。
苏光复未曾想到多年筹谋,以为万事具备,却败得如此仓促。他密令各地的千禧教众转入地下,以便保存实力。又将仅余的势力龟缩在江阴一带,与夏钰之所领军队展开周旋。
江阴处在战火之中,这一次亦如前世面对苏暮寒的窃国之举,历山书院的莘莘学子们依然不畏生死,成为崇明帝坚强的后盾。
他们怀揣着柳老爷子的部署,仗着对江阴地势熟悉,分散到各个军中,做为引路、军师之用,帮忙调度当地的粮草供给,保障后需物资。每每身先士卒,充分彰显了文人们一片赤诚的爱国之心。
陈焕善、陈焕忠兄弟二人齐心,自然其利断金。他们早有部署,急调淮州、常州两处的兵马,与京中赶来的禁军合围,将叛军分成小股,各个击破。
正阳县叛乱的官兵与千禧教的余孽合并在一处,想要与陈焕善率领的常州官军一决雌雄,却被寒砚领着暗夜的人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寒矶擒贼先擒王,千钧神力拉开一只巨弩,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一箭射向千禧教帅字大旗下身着白衣衣甲的苏暮寒。
玄铁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快如流星一般,一位苏氏族人救援不及,以身替苏暮寒挡箭。那箭穿过这名苏氏族人后心而过,依然不肯坠地,势如破竹一般飞到苏暮寒面前,苏莫寒匆忙用剑格挡,依旧被擦伤肩膀。
苏光复亦隐身在这只军队中,眼瞅着自己这边的乌合之众不是官军的对手,苏暮寒又受了伤,无奈间下令撤退,密令众人护送苏暮寒撤回山上。
苏暮寒的黑马墨离与夏钰之的红驹破晓往日时常在一处嬉戏奔跑,如今两军阵前遇到,墨离如往日一般,发出欢乐的长嘶,四蹄刨着地下尘土,想要与破晓会合,被苏暮寒狠狠勒住马缰,前蹄腾空而起。
昔日的兄弟反目成仇恨,苏暮寒的白衣白甲在整个队伍中尤其引人注目,陡然间出现在夏钰之的视线。
夏钰之横刀在手,凝望着这位真得举起了反旗的发小,心上百感交集。他怒喝了一声:“苏暮寒,你居然真得敢反,难道忘记了礼义廉耻?”
苏暮寒审时度势,自己这边毫无胜算,面对夏钰之的质问,他只将坐骑墨离催动,一语不发掉头便走。
江阴战局一片形势大好,各州各郡叛乱的府军尽数剿灭,唯有苏暮寒与少数千禧教众冥顽不灵,一味负隅顽抗,夏钰之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皇城。
楚皇后没有犹豫,直接宣安国夫人进宫。
前番掳夺苏暮寒这位新任安国王爷的圣旨已然送去安国王府中,温婉陪着楚朝晖在苏睿的牌位前坐了一夜,临近天明时,温婉已然瞧见楚朝晖眼中的决绝。
楚朝晖手抚苏睿的牌位,喃喃说道:“大将军,妾不才,只能选择忠君了。”
洒落在衣襟上的泪水是一地的无言,温婉晓得楚朝晖言下的未尽之意。既是忠君,只怕便保不住苏睿这唯一的血脉。大周后裔辗转了百年,终于到了烟消云散的时候。
温婉心里说不上喜悲,只怜悯地望着大约会老来丧子的义母,心上一片凄然。
凤鸾殿内,夏钰之的亲趣÷阁信就在眼前,将苍南一役描绘得极为详尽。听说苏暮寒肩膀受伤,楚朝晖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又沉默地低下头去。
她目光呆滞地将信瞧完,茫然跌坐在罗汉榻上,良久良久,开始纵声大哭。
千防万防,一家人终究走到这一天。儿子分明说走一趟无锡,来回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当日赶不及皇太后的寿辰,而且没有字纸片语送到自己面前,她其实心里已然有了预感。
如今,亲眼见到儿子这一走便是不归路,怎不让她饮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