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康南帝的头疼一日重似一日,在为他配制的丸药中,君妃娘娘已经不得不加了些古柯叶子。
那是比罂粟更具有镇痛作用的一味草药,自然毒性也比罂粟更大。
是药三分毒,君妃娘娘何曾忍心给丈夫用这些东西?可是若不用,那头疼一起,便是大罗神仙也止不住,君妃娘娘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瞧着母妃一直垂眸沉思,顾晨箫从侧面望去,只觉得母妃身上似乎有着凄婉的哀伤,他一直不知道,母妃为什么那么不快乐。
君妃娘娘抬手,忽然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面颊,幽深的大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哀伤:“晨箫,如果可以选择,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想要什么呢?顾晨箫思考片刻,便抬起头来回答母妃的问题:“就像父皇与母妃那般,遇到了对的人,不管前面是鲜花还是荆棘,都一起走下去,不回头。”
君娘娘娘深湛湛的眼睛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问了一个顾晨箫没有想到的问题:“那么你是真心愿意娶西霞的大公主慕容薇,还是将她做为你与纳兰一族抗衡的资本?”
顾晨箫一时楞住。心间从未想过要拿慕容薇做什么抗衡的资本,只是母妃的话却将康南的形势真切地摆在自己眼前。纳兰一族不除,自己娶回了慕容薇,身边也不会太平。
母妃这样的问法,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给自己提醒。
他眼中闪过幽静又自信的目光,望着母妃露出灿烂的笑容:“不管父皇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您始终都站在他的一边。儿子相信,纵然天下人负我,慕容薇依旧会对我不离不弃。”
君妃娘娘眼角的笑意有些莫测,嗔道:“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从哪里来得负与不负,还不离不弃。”
顾晨箫面上一红,却依然抬起俊俏的容颜,认真地问着母妃:“您信不信前世今生?儿子打从第一眼见到她,总觉得那不是初遇,而是重逢。”
从初见慕容薇时心间一次次闪过的难言隐痛,还有她一瞬间苍白又无措的目光,顾晨箫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傻儿子,同母妃表白什么心际,留着你的话以后去向该说的人诉说。”君妃娘娘手里的丝帕不轻不重打在儿子头上,眼角的笑意越发如一朵盛绽的花,渐渐潋滟了开来。
君妃娘娘回头打开一旁的锦匣,从里头取出一只缕刻精美的红木小匣,再将红木小匣打开,里面是一幅卷得工工整整的山水长卷,以鹅黄的丝带挽系。
顾晨箫认得,正是自己从南疆回康南,一路绘给母亲的那一幅。
君妃娘娘小心地取出长卷,在炕上摊开来,一山一水的抚摸过去,待寻到西霞澄园那棵古榕树,君妃娘娘指着树下那美人的侧影,深沉地望着顾晨箫:“难道是从这一天,她就入了我儿子的眼?”
顾晨箫先是惊讶,继而释然,如山般朗润的俊颜一红,露出羞涩的笑容。
一路上绘制的风景太多,顾晨箫自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河流山川入这长卷之中。因是父皇飞鸽传书,要自己留在西霞过年,他只能绘完之后,遣心腹小厮送回了康南,呈到母妃面前。
他回国后,母妃只说是喜欢,并未当着他的面打开,竟不记得自己那一日是怎样的心情,把惊鸿一瞥的慕容薇绘进了画中。
顾晨箫认得画面里慕容薇身着的紫裙,那一日便是她仓皇而去,这裙衫被小路上旁逸斜出的竹枝所勾,有那么一缕裙边被自己在草丛间发觉,一直收在贴身的荷包之内。
顾晨箫白皙的面颊透出红霞,映入君妃娘娘幽深的双眸。他认真思索着,坦然回答道:“也许比那一天的初遇更早,我总觉得从前好似与她携手,走过了一段坎坷难行的道路。”
“原来我儿子早有意中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君妃娘娘的汉文已学得极好,她轻轻呢喃着说道:“母妃不管她的身世地位,只要她对得起我儿子这一片深情,就是你父皇与母妃最想要的儿媳。”
君妃娘娘波光潋滟的眼里并不全然是喜欢,还有深沉的担忧。顾晨箫揽住母妃娇小的臂膀,不安地问了一句:“母妃,您在担心什么?”
君妃娘娘眼中的慕容薇太过单弱,眉眼盈盈处,是秋水湛湛的莹然,带着杏花烟润的气息,纤柔而出尘。
不晓得这样的女子如何能给儿子那么大的信心,相信纵然天下人负他,慕容薇依然会不离不弃?她的儿子该有着睥睨天下的风姿,该有着琴瑟和谐的伴侣,该有着一生一世的幸福与安康。
只怕儿子今日之爱怜换来他日之伤感,难免会步自己的后尘。只是若一切回到从前,在那片满是瘴气的桃花林中,她依然愿意救下今生的夫君,明知道不能白首,依然愿意与他携手余生。
未来的日子漫漫,有过相守相知,还会想到余生的孤独,慕容薇与儿子之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画面上人物如此单薄而娇小,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能不能帮着儿子躲过宫中的风刀霜剑?若她先屈从于纳兰家的淫威,儿子会不会再有前进的动力?
君妃娘娘明知自己想的有些多,心中却依然忍不住对儿子未来的彷徨。如同小时候一般,她将儿子的头揽在自己怀中,除了伤感,更多的是担忧。
“慕容薇养尊处优,如温室的花朵,母妃只担心她能否适应康南的生活,有没有信心与你面对接下来这段艰难的时光?”君妃娘娘努力将话说得含蓄而平淡,顾晨箫多少明白了母妃的担忧从何而来。
只有他晓得慕容薇柔弱的身躯里隐藏着多大的战斗力,看似秋水明眸的闺中少女拿纤瘦素净的皓腕指点着江山,一步一步粉碎着国内那些奸人的阴谋。
有她陪在身边,绝不是负累,而是坚强的后盾。
事关西霞的机密,有些事情与母妃说不明白,顾晨箫只是宛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