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令人起疑,钱瑰的马车出城后先是缓缓而行,直待出了京城老远,车夫才请了她的示下,一行人将速度加快。
钱瑰倚着车厢内翠绿妆花的锦缎大迎枕,从后座挑起车帘,回望已然看不见的皇城,在心里默默与父母兄长道着别,去国怀乡的感觉尤其强烈。
今日出门时在母亲面前装作欢天喜地,心里却是咽泪装欢。
若是父亲还有一丝旁的办法,必然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涉险。这一瞬间,钱瑰真正觉得自己这才像钱家的一员,风雨之时能替父亲挑起一部分重担。
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似是从官道转入了小路,伴随着车身的摇晃,马车愈加颠簸。钱瑰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端坐在铺着团花坐褥的后座上。
座位的夹层里便是那只装有全家人户籍文书的铁匣子,被她牢牢护住,这个秘密钱瑰连碧梧与青衣两个贴身丫头都未告诉。
青衣先撑不住,一张口便想呕吐。她干呕了一声,脸白得如纸一般:“小姐,奴婢受不住了,可否说与他们歇歇再走?”
钱瑰眉宇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生怕一开口自己便忍不住如青衣一样。
这才是出府第一日,往后又要躲避官兵,又要躲避盗匪,吃的苦头只有越来越多。若是连这点颠簸之苦都受不住,又如何能到得康南?
碧梧紧紧咬住牙关,渐渐品出了此次出行的不同。
打从钱瑰收拾行李起,她便处处觉得不对,又说不出错在哪里。今日出了城一路狂奔,到似是躲避什么人,碧梧越发觉得她们的旅行不会太过简单。
瞧着钱瑰亦是脸白如纸,碧梧默默从贴身的荷包里翻出万金油,先拿指甲挑了少许替她抹在太阳穴上,又随手递给青衣。
车窗外是马路溅起的扬尘,碧梧方才将窗扇开了一点儿,想要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便被扑面的尘沙迷了眼。
她这才发现,马车竟然早弃了官道,不知何时折向山中,一条山石土路蜿蜒崎岖,两旁还有些陡崖峭壁。
生怕钱瑰怪罪,她将嗓子眼那声尖叫硬生生憋回,赶紧把车帘放好。
一直过了午时,车队才在一条小溪旁歇脚,侍卫首领隔着车窗问讯钱瑰道:“小姐身子可还吃得消?卑职让人准备了干粮,也烧上了热水。小姐就着茶好歹用些,晚间咱们赶到清风寨,小姐再好生歇脚,吃些热汤热饭。”
出城之后,钱瑰为了隐藏踪迹,在十里长亭换过马车,碧梧只来得及提下了一只点心盒子,断断不够三人充饥。
肉脯、大饼,加上风干的火腿,这样的东西钱瑰本是咽不下去,却晓得往后的日子说不准还要餐风露宿,指不定哪天连这天东西都是奢望。
她命青衣接了首领手中的托盘,和颜悦色说道:“各位一路辛苦,我还撑得住。往后我的饭菜也不用单独预备,大伙儿吃什么,我便随着一起。”
侍卫首领从前并未见过钱瑰,只晓得这位大小姐金尊玉贵。
上午虽然命令加快了速度,却也不敢一味贪求赶路,生怕娇滴滴的尚书千金有个三长两短。如今忐忐忑忑过安问安,听见钱瑰言语客气,不仅说话和蔼,又要与他们这些人同甘共苦,到好生令人敬佩。
不多时,青衣拿着烧好的热水泡茶,主仆三人打开点心盒子,捡了几块云片糕,就着大饼往下咽,便在车厢里解决了午餐。
不消说钱瑰吃得苦着一张脸,便是碧梧与青衣,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每人不过嚼了几口便食不下咽。
钱瑰勉强咽下一口硬硬的肉干,认真地说道:“往后不习惯也要习惯,晚餐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中途可没有地方吃饭,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两个丫头勉为其难,又拼力吞咽了几口,脸皱得像个黢青的桔子。
钱瑰换车出行,只觉得将夏钰之的监视远远抛开,其实何曾出过潜龙卫的视线。打从民巷那所宅院日夜赶工,周围早密匝匝布了天罗地网,只因时机尚未成熟,夏钰之一直在引蛇出洞。
私下里与慕容薇碰头,两人在沧浪轩里瞧着老太君墙上那张大大的舆图,分析着钱瑰可能出行的路线。
老太君勾勾画画,先描了一条通往建安的路,自己接着便摇头否定,又拿粗粗的红趣÷阁标注,在山水沟壑之间画出一条曲折的小路,笑道:“是了,必是打从这里折向康南,钱狐狸这是自知大限将至,要铤而走险了。”
夏钰之近前瞧时,老太君标的不是官道,而是些山峦丘陵,处处险峻。他不觉笑道:“到难为堂堂的尚书千金,跋山涉水替家里奔忙,只可惜对上我的潜龙卫,凭她上天入地,一样都能揪回来。”
老太君曲起食指,一个爆栗子瞧在夏钰之头上,笑骂道:“整日家你的潜龙卫你的潜龙卫,是谁死皮赖脸从我老婆子这里挖了人去,总不见归还?”
夏钰之晓得祖母下手重,忙着缩头躲避,哪里能避得开?老太君的动作瞧着缓慢,却是疾如闪电,不偏不倚敲在夏钰之头顶,疼的他哎吆一声。
慕容薇立在老太君一侧,瞧着这祖孙二人的互动,已然笑弯了腰。
老太君哼了一声,不理孙子,却与慕容薇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单等着欣华那里传回的东风了。布了这么久的网,老婆子已然坐不住了。再不活动活动筋骨,怕是要生锈。”
虽然壮志不已,到底年过花甲。要将江阴帮与这些逆臣贼子连锅端起,还有一场硬仗好打。望着老太君满头的华发,慕容薇眼前一热,挽住老人家的臂膊。
桂树胡同里钱珏想要通过何宅联系苏光复,岂不知如今何宅也在潜龙卫控制之中,消息一丝不漏地传进夏钰之耳中。钱唯真想与苏光复狼狈为奸,如今反心初现,自然被潜龙卫列上第一黑名单。
夏钰之逗得祖母开心一笑,如今重新落坐,大家言归正传,仔细筹划着接下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