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见冉斯竺逃一般地躲进了电梯里,也就转过身来往瑜伽教室的方向走去了。
昨晚把carol接回家,没说上几句话,她就睡着了。看着carol睡梦中都不曾舒展的眉毛,安娜叹了口气。
她盯着瞿川在网上的发言和一举一动,硬是到三四点才爬进被窝。
安娜自嘲是个操心的命,没睡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辗转反侧地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赶早来上一堂瑜伽课静静心。
网上如****一般地转发和评论,想要忽视是不可能的,若是冷淡处理,把一切交给时间和互联网三秒的热度的话,未免显得太不坦荡了。
carol总要继续做博主,继续发下一篇帖子下一个视频的,芸芸众口,封,哪里封得住。越是忽视,便越会被有心人抓住不放。
还不如正面回应才能够尽快地将事件定性,从而翻篇。
所以安娜建议瞿川先发言。这也是出于先让carol休息一下有一段反应时间的考虑,再者,若是瞿川出尔反尔,倒打一耙的话,作为后发言的carol也有反击空间。
这从中的弯弯绕绕都是安娜昨晚在开往尔湾的高速上想好的。接上carol,见到了瞿川之后,一切也的确按照她的预想在进行。
瞿川并没有落进下石,遵守了他对安娜,对carol的承诺。深夜里发上去的几段回答都显得实在诚恳。
“大家好,我是瞿川。谢谢大家对carol和我的关注,也抱歉将感情中虽然真实但也许不那么美好的一些片段带给了大家。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我们决定分手,彼此回归到朋友身份。今天上午在校园里大声喧哗的确惊扰了一些同学,我们再次表达歉意。也谢谢大家的善意提醒,我们会更加注意公众场合秩序的维护。”
“缘聚缘散,皆是我和carol的造化。carol努力地将我们感情中曾经最真最美的岁月分享过给大家,如果哪怕只能够让一个人在某一秒里获得快乐或者共鸣那便也是值得的。分手是一个节点性决定,但一段感情的结束是艰难和痛苦的。这几天carol都几乎没怎么休息,而我,大概是此时此刻最没有立场去安慰她的那个人。在此刻,我恳请大家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她,陪伴她,鼓励她。感谢。”
安娜拿出手机,趁导师来之前又看了一眼微博和youtube上的舆论。
昨晚睡觉的时候,瞿川的留言才刚刚发出来。显然他也是一个人在家里枯坐了大半夜,才在快要黎明的时候在手机上敲下了这几行字。
果然几个小时过去,瞿川的发言都被置顶到了评论区的最上面,回复更是上百条。
-哟,男生很有担当嘛。第一个跳出来正面回答。
-这是又当又立吗,大家请划重点,由于他个人原因,两人决定分手,那么请问是什么个人原因呢?
-看来carol没问题啊,谁被辜负了不委屈不气愤啊。
-我支持她不需要你的恳请。
-carol给了你多少发言费,让你这么为她说好话。第一次见到上赶着揽责任的人。
安娜看见有些回复简直气得想要立刻把手机扔出去。
她不禁想起carol有一次苦笑着对自己抱怨说,网络上为什么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恶意。
她当时是这么回carol的,凡事是相对的,那你感受到了这些,必然是因为那里还有更多的善意啊。
可现在呢,自己还会这么认为吗?
王安娜坐在自己的瑜伽垫上,盘着腿撑着下巴,眉头皱皱巴巴地都快能拧出水来。
这时候身后陆陆续续地有人说笑着走进教室来。
安娜回过头,是导师和另外两三位住客学员到了。
看见眼前的女人们精神飒爽,谈笑风生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楼上在被窝里梦中也许还在偷偷哭泣的carol。
一时间,网络和现实重合,笑容和哭泣交叠。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力量渺小。不禁令人感到一阵眩晕。
导师双手合十,站在教室的前面一弯腰。
namaste。
生活,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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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hak接到斯竺的采访邀请的时候,兴奋异常,接连说了三个太棒了。恨不得将手上的活立刻都放下,整个人都想飞到洛杉矶来和斯竺他们好好说一说自己民族的事情。
这不,为了今天第一次电话采访,更是专门请了假回到家里,还号召家里老老少少都坐在电话旁,若是有什么记不清楚的事情,还可以随时询问他们。
斯竺坐在学校的影音室里,这是一人一间的设置,工作台上有专业的录音设备,墙面上更是铺上了吸音板以打造出绝佳的安静环境。
当然,这样的影音室并不多,电影学院的图书馆里也就六间。其中四间可以网上预约,两间则是不占用预约名额,先到先得。
他赶了个大早出门,就是为了不占用同学们的预约资源,尽量使用那随到随用的两间。
打开了电话录音,他按下了通话键。
很快,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achak大哥略显紧张的声音。
“是,冉吗?这是achak,能听见我说话吗?”achak话音刚落,斯竺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见他那里周围似乎还有嘀嘀咕咕的人声,用的是斯竺听不懂的语言。
斯竺稍微愣了一会,也很快想通了这里面的缘由,大概肯定是achak好客又担心自己一个人提供不了什么素材,便让一大家子都坐过来。想到这里,斯竺不禁嗅了一下鼻子,心里有些温热。
“你好呀achak,是的,是我。我能听到你那里的声音,非常清楚。你那儿呢?我这儿的声音还可以吗?”冉斯竺打开文档,准备同时用文字记录此次采访。
achak开怀,用手猛地一拍大腿,连连应声。
“achak,我刚才听见您的朋友或者家人用一种本地的语言在沟通,可以与我介绍一下您家里所习惯使用的语言吗?”
想要拍出一部印第安部落里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不如就从语言开始吧。
achak应了一声,“我们家和附近的navajo的一些村子都习惯用hokan,霍卡语系。我会说,我的兄弟姐妹也会说,但我们的孩子几乎就不怎么说了。如果你感兴趣,我教你几句。”
斯竺连忙请教。
电话里的两人相谈甚欢,从hokan语言开始到achak吐槽孩子们上的学校里几乎再也没有印第安传统文化的课程,再到他兴奋地描述自家的马驹产仔的过程。斯竺都一一热情回应,仔细记录了下来,直到achak说起他们最近可能要整个村子迁徙搬家的事情,他才停下手,不禁感到疑惑。
“整个村子都要搬走吗?听您的意思,好像这样的迁徙还经常发生?”斯竺不解,是类似游牧民族的转换草场吗?根据季节和水源来进行四季的草场游牧?
achak一直亢奋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举起杯子喝了口水,一边叹气一边解释道,“是,经常发生。尤其亚利桑那和犹他这里越来越多的保留地里面会设置一些景点,说实话,我们不习惯生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而旅游的人又总想要看印第安人的生活场所,所以这些景点经常建在我们村子附近。他们施工开始,我们就要准备搬家了。”
斯竺的心忽地揪紧了。
这可不是游牧民族的赶草场,这是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还无法拥有隐私和自由。
印第安人到现在,还像是美洲大陆上的一缕游魂一般,四处游荡,却无处为家。他们游走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游走在传统和当代之间。
斯竺打开了一页新文档,重重地敲下了这一句话,相信万物有灵的他们,自己民族的灵魂独独在痛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