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豆自从上回因打翘的事赖了庞大之后,这件事不胫而走,不光是东拐子,连西拐子、南拐子都传的家喻户晓。古人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打那往后,谁也不搭理他,没人跟他玩。上课大伙都坐一块听老师讲课,倒是不孤独,可下课哨声一吹,情形便大不相同,旁的孩子或三三两两去上厕所,或是交头接耳在研究作业,也有跳方跳皮筋的,也有男孩在院子里练那蝎子倒爬树,更有一些同学在地上学翻跟头,练打螃连的也有,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在尽情的嬉戏玩耍,唯独胖豆没人理睬。
他试着上前跟同学们搭话,人家不理他装没听见。他一急,跑上去拉住跳绳的皮驴要跳绳,皮驴又是一把将他推开:“滚蛋,王八操的,自个跌倒想赖爹我是不是?快滚。”
胖豆受了辱骂,委屈的大哭起来,老师们以为出了事,慌忙过来询问,当知道事情真相,也是无奈的摇摇头走开,犯了众怒,谁也帮不了他呀。
胖豆哭的眼皮通红,放学回家被他娘发现,细细追问原委,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撸着他娘的大腿,把头拱进他娘的怀里,放声嚎啕大哭,哭的全家人甚是伤心。想去找庞大娘给孩子们和好,面子上拉不下来;想去找皮驴他娘,那茬更不是省油的灯,况且皮驴兄弟俩性情暴躁,特别是皮二那小杂种,傻尔吧唧的下手没个轻重,比庞大也强不上多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她背后给皮二起了个外号叫“傻驴”。这外号经胖豆的嘴说出来,庞大李二觉得好玩,也就跟着叫,不多天的功夫,这叫皮二真名的几乎没有,“傻驴”倒是大兴其道,传遍了整个东拐子。皮驴当然不依,想追查源头,查了好几天也没个头绪,最后不得不不了了之。
胖豆他娘想来想去,最后觉得李二这孩子虽然损招不断,爱捉弄人,但总的来说,行事还算工正,尤其是对危险的预见性比旁的孩子强。上回绑拐,就是很好的例证。要不是他在胖豆上阵的前一分钟及时松拐,那结果肯定很惨,西拐子的刘学梓,也就庞大那远方表弟,便是很好的榜样。成了名副其实的瘸子。想想这些事,多么可怕。若胖豆摊上刘瘸子这种事,全家可怎么活呀。
胖豆他娘亲自找了李二的母亲,跟她说了一大堆好话。李大娘本性善良,从不跟人计较长短,遇事爱吃亏,是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家庭主妇,虽然孩子众多,加上婆婆小姑子一家十口人,可家里总是料理的井井有条,该上学的上学,该下坡干活的下坡干活。多的时候,他们家一天出三书包上学。她和丈夫李大爷,都不认字,一辈子吃尽了不识字的苦头。所以二老铁了心,哪怕要饭讨食,也供孩子上学,即遍累死,也不能叫孩子再做睁眼瞎。她常说:“苦,就这一辈子,下辈子的孩们识了字,就会断了睁眼瞎的根,就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他们家的几个孩子,除了李二以外,个个都有出息,一门出了两个空军军官,李大爷去区里开拥军优属大会,旁人胸前戴一朵大红花,他自己胸前戴两朵,使的所有去开会的人都刮目相看,还有南拐子的齐家。一门两个陆军军官,光荣牌挂在大门口,一挂挂两块,满门的光彩!
儿孙们有出息,最大的官比胖豆后来的副县级还高两级哪。这些成绩,都是李大娘早年严于教子的结果。向她致敬吧,英雄的母亲!
胖豆他娘从李家出来,脸上笑成一朵花,虽然李大娘答应了她的请求,让自己的儿子跟胖豆一块玩,儿子的事有了着落,当娘的心里自然高兴。
秋后的月光,柔和细致,气温不高很是凉爽,讨厌的蚊子基本绝迹。地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完毕。上交公粮之后,各家各户的口粮也已经收入各家的囤里。社场中央空荡荡的,只有四周垛满了棒子秸。那是队里那些牲口全年的饲料。
孩子们吃过晚饭,在社场中央的大场地上玩黄鼬拉鸡的游戏。这把戏极简单,外头的黄鼬想去拉后头的鸡,前头的狗极力的左摆右堵,没法保护后头的鸡,一大帮孩子只玩的稀哩哗啦。最后,还是后面的鸡躲闪不及,叫黄鼬逮到一大片,摔倒在地的鸡们嘻嘻哈哈大笑着,有的趁势在地上打滚,十几个孩子一齐嬉笑叫骂,好不热闹,在旁边看的大人们,也跟着起哄,现场一片欢腾。
李二受了母亲嘱咐,说服庞大,又驯服了皮驴,总算叫胖豆加入到玩闹的孩群之中。大家对胖豆只是应付,没人真心跟他玩。应付他也只是给身为班文体委员李二的一个薄面。其实大家心里头还是怕被他赖着。
怎么才能把胖豆给请出去?这可是个头疼的事,明着赶他吧,李二的面子没处搁,特别是李大娘的脸面,说啥也不能叫她老人家下不来台。不赶他吧,大伙玩不起来。比如说方才的黄鼬拉鸡,他一插到鸡的队伍里来,谁也不想挨着他,他撸谁的腰谁也不愿意。他后边的那个也不愿去撸他的腰,就为这事,和派公差一样,今天是你,明天再轮换成他,轮了三天,实在不能再轮下去。胖豆胖,穿的衣裳又厚,他的腰粗,撸不住,另外,他手上没劲,也撸不紧前一个人的腰,再加上他动作慢,是那种被动型的,黄鼬一转过来,老被黄鼬抓着。大家是埋怨声一片。这使的李二很为难,索性大喊:“不玩啦,回家睡觉。”
到的第二天晚上,孩子们如约齐聚在打麦场上,可怎么玩呢,黄鼬拉鸡玩不成,谁也不愿挨着胖豆怎么玩下去?庞大,皮驴,李二三人蹲在地上一嘀咕,想起一个新玩法,藏猫猫,到处都会玩这个小把戏。就是有人藏,有人找。打麦场和饲养所紧挨着,事先规定,不能藏到饲养所里,那样影响人家喂牲口。
藏猫猫要先分队,一半对一半,这一半人站在场地中间,闭上眼睛,另一半随后在各个棒子秸垛的角落里躲藏,喊声:“找”。一个找一个。最后找齐算完。
皮驴从棒子秸垛上抽出两个棒子秸来,叫他钻进那洞里坐好,再从外头盖住洞口,跟他说;谁叫也不能出来。为了找出对方,很多孩子用“诈”来取胜。由于长时间找不着,找人的一方便故意喊:“都出来呀,回家睡觉啦。”那藏的一方不知是诈,真认为不玩了,便从各个棒子秸躲藏的小洞里钻出来,正好,叫找人的一把逮住。皮驴一再嘱咐胖豆:“不管谁叫,都不能动,连你娘你姐姐,叫你你也不能出来,要不听话,往后再玩,就不叫你。”
胖豆信以为真,自己坐在棒子秸垛的小洞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皮驴在外头高喊:“开始找啦。”这一声喊其实是个撤退的信号。方才,皮驴帮胖豆掏洞的功夫,庞大早已嘱咐好另外所有的孩子,该怎么藏还怎么藏,不能叫胖豆看出假来,大家合计好,要耍耍胖豆,单等胖豆这边藏好,外面盖上了洞口,皮驴高喊一声,其他的孩子得了信号,都从各自的洞里出来,也不吱声,轻手轻脚各自回家睡觉,只落下胖豆一人躲在那里傻等着众人找哩。
晚饭后,胖豆他娘洗了两盆衣裳,把几个孩子该洗的衣裳统统洗了一遍,晾在院子中间的铁丝上。没有表,天色已经不早,却不见胖豆来家睡觉。方才庄里的狗一阵乱咬,又听到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走在街上,继尔是有些人家的大门开启,关闭的“吱嘎”声。显然,别人家的孩子都已回家,唯独不见自家的宝贝儿子,生怕出事,她慌忙叫了正要睡觉的二女儿,吩咐大女儿看好下面几个妹妹。这才替胖豆拿了棉袄,与二女儿出的门来,直奔庄外的打麦场。一路上静悄悄的毫无声音,到了场地中间,举目四下张望,一垛垛的棒子秸分立场地四周,许多新鲜开的棒子秸散落在各垛之间,显然是刚才翻动过的,她高叫几声胖豆,没人答应。只好来到喂牲口的饲养所,拍拍门问喂牲口的饲养员:今晚孩子们来玩过么?饲养员老李头听出是胖豆他娘来找孩子,忙划火柴点燃煤油灯,答应道:“今晚来的孩子不少,我听着有李家二小子,有庞家老大,还有皮家弟兄俩,方才他们都走了呀,咋的,你家胖豆没回家?”
胖豆他娘闻听此言,心中一紧,儿子哪去了呢,这场院周围也没井呀。常听说外庄有孩子晚上出来玩,误掉水井的事,死的多活的少。胖豆我儿,你可别吓娘呀。她赶紧谢过老李头,快步回到社场中央,四下张望,好几十剁棒子秸,怎么找呀,也许跟哪个孩子回家搭伙铺了也说不定,还是问清楚再说。这母女俩三步并作两步,首先来到庞大家,拍门叫了好几声,庞大娘披衣开门,听完胖豆他娘的叙述,返身进屋叫醒大儿子,问他可见胖豆?庞大不耐烦的说:“藏猫猫不叫他,他偏来,不知道藏到哪垛棒子秸里,叫也不答应,散伙时也没有他,别的你去问李二皮驴他俩。”坏了,庞大这王八操的把话头露出来,叫胖豆他娘一听味不对,也不再搭理庞大娘俩,往前走,皮驴家近点。便先来到皮驴家大门口拍门叫人,皮驴他娘干了一天的活,实在不想动弹,便推醒皮驴,叫他出门看看啥事。皮驴当然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只是装聋做哑,回答的和庞大相仿,只是没有后头那一句。怎么应对胖豆他娘的问话,当时是李二、庞大,皮驴三人统一了口径的。都说他藏了起来,咋叫也不出来,是在棒子秸垛里睡着了也说不定。我们怎能找的到他?他不出来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想在棒子秸里过夜,我们还能陪你么?你想跳井,我们也要跳吗?吃好,穿好,喝好的时候咋忘了这些穷哥们呢,现在想叫我们帮你,晚啦!
胖豆他娘来到李二家门外,这李二家的土墙有一人来高,若扒住墙头往里看,高个能看见院里的东西,矮个只能露个头皮。她两手扒着墙头,探头探脑的往里观看,还没叫呐,不料李二家的大黄狗突然窜上来,两爪扒住墙头探出脑袋,跟她来个面对面嘴对嘴,“汪”一声把胖豆他娘吓的一腚坐在地上。“娘哎,吓煞我也。”她爬起来定定神,再叫门,和他对应的只是大黄狗的汪汪声,李二家根本没人答腔,多半睡的沉了听不见。
胖豆他娘生怕那狗跳出来咬着他娘俩,慌忙转身拉了女儿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又跑回到社场上。复叫几声,没有动静,找儿心切,便不顾辛苦,和女儿两人逐个棒子秸垛翻找。好在孩子们掏的洞都很浅,也很容易探查,娘俩从月在中天忙活到月落西边,找了大半宿,眼看剩下最后一垛棒子秸没找到,她怕这最后的希望落空,便坐下身来,想依在棒子秸垛上歇息片刻,当她的身子挨近棒子秸的一时刻,便听到胖豆那熟悉呼噜声从背后传出来,她顿时惊喜万分,招手叫过二女儿,娘俩轻声呼唤胖豆的名字,生怕高声叫喊吓着睡梦中的儿子。她轻轻拿起盖在洞口的两个棒子秸,胖豆在里头睡的正香呢,脸上还微微出了些汗,他娘把他往洞外抱的时候,他还直喊:“不能出去,出去我就输了。”听听,这傻蛋多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