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D县回来,虞锦瑟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
她买了一箱啤酒,径直去找莫婉婉,夜里九点,将莫婉婉扯到了江堤。江水滔滔,冷风嗖嗖,两人吹着夜风,就这么一瓶瓶的喝。
……
同一时段,九点的夜,鸿华集团十二楼仍然灯火通明。
最右角的办公室,沐华年正在翻阅新的人事调动表,人力资源部的总监杨陆站在一旁,等待他的随时发问。
然而等了好久,端坐着的人都没有动静,而那张表,仍是摊开在第一页,明明只有几十个字,他却看了二十来分钟都没看完。
杨陆偷偷瞥了自己的老板一眼,发现他虽然看着文件,眼神并无焦点,似乎是在——走神。
他轻轻咳了一声,“沐总。”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沐华年陡然回过神来,起身往门那边走,自语道:“这女人还晓得回来!”
杨陆愣了五秒还没想通,这女人二字,指的是谁?应该不是季助理,她刚刚才下班回去……不是季弘谣,那难道是虞总?她三天没来公司了……但也不应该啊,这女人二字,听起来粗俗,却自有一番暧昧之处……
下一秒,他收回心神,因为有贵客到。
不是虞锦瑟,而是百争集团的董事长——于世春。
于世春走进来的瞬间,沐华年的目光黯了一黯,似乎在失望什么。但转眼他已打起精神来,道:“于董,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于世春比沐华年的年纪大上一轮,在沐华年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他曾给过他多次帮助与指点,两人的关系算得上亦师亦友,沐华年极尊敬他。
于世春轻车熟路的往沙发一坐,接过旁人递来的茶,“去国外大半年了,刚回国,刚巧路过你们公司我就来看看。”
沐华年道:“于董您再不来,我就把钱堆到你家里去,把门都堵上。”想不到他这样不苟言笑的人,也有这样戏谑的一面。
“什么钱?”于世春想了想,道:“你是说前年的那三千二百万么?咦,难道锦瑟还没跟你说清楚吗?”
沐华年没明白:“说清楚什么?”
于世春没答,反而话锋一转,“咦,怎么我才去澳洲大半年,就听说你跟锦瑟离婚了?真离了?”
沐华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那是陶土烧成的精致茶具,握在掌心,有浅浅的糙感,像是来自指间细密指纹的摩擦感,让他不经意想起曾经牵过的某只手,在一条开满茉莉花的小路上。旋即,他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为什么呀!”于世春不解:“这世上还能找出比虞锦瑟更爱你的女人吗?你不知道我们那一圈子,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对你的老婆眼红得要命。”
沐华年默了默,道:“是么?”像一声自嘲,又像一声自问。
“得,你不想说就算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世春道:“至于那钱,你也甭还给我,直接给锦瑟吧。那是她的钱。”
沐华年挑眉:“她的钱?”
“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于世春悠悠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往事,“那阵子你想把NHG推向全球,却还缺三千二百万资金。可你这种性子,怎么肯低下头颅跟别人借钱?直到有一日锦瑟跟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缺钱,我以为她是要向我借钱,她却说不是。”
“她的话吓了我一跳。”于世春浅酌一口茶:“她说她已经凑齐了三千二百万,要把这钱给我,希望我出面用我的名义借给你。我很好奇,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将钱直接给你,她却说,不愿伤害你的自尊。”
于世春摇头,继续道:“你知道的,她嫁给你后,跟父母断绝了来往,手上早已没什么钱。那么庞大的数字,她是怎么拿得出来?我再三追问,她起先不肯讲,但我骗她说,你不讲,我就把这事告诉你爸——她这才全部说了出来。”
“呵,真是个傻姑娘,为了凑足那三千二百万,她卖了她的珠宝首饰,奢侈品,自己名下的跑车。最后,她还缺两千一百万。无奈之下,她将她爷爷奶奶给她的嫁妆——九号公馆的别墅卖了,这才凑齐。”
“巧的很,房子刚好卖给了我的一个旧友,那位旧友说,小姑娘签字卖房的一瞬间,哭得特别惨,抱着家里的家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这才恋恋不舍的松手。临别还千叮万嘱,让新主人一定善待这套房子。我的旧友很不解,问,小姑娘,你既然这么舍不得这套房,为什么还要卖?小姑娘说,我先生的事业需要资金。”
“你可能不知道,锦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跟二老的感情非常深。二老前几年相继离世后,就给她留了这么套房子,从情感上,这套房子,是她对祖父母的念想所在。而她嫁给你后,她父母不再认她,除了你,她就只剩下这一套房产。可以说,这套房产且不仅是她的嫁妆,更是她最后的退路。哪一天生活万一无所依了,还有套房子作保障是不是?”
于世春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感叹道:“可她为了你,封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
于世春再次感叹,他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中他看向沐华年:“真傻!去哪里找这么傻的女人!”
……
于世春走后,沐华年站在玻璃窗前缄默许久,指尖的那一撮星红早已燃尽,他却犹然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拿起电话,“王秘书,还没有虞总的消息吗?”在得到歉意的答案后,他的眼神暗了暗,“那你查一下九号公馆的住户信息。”
……
无尽头的堤坝上,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冷风一阵接一阵的吹,脚下就是滚滚的江水。
空啤酒罐子已经摆了好大一排,莫婉婉数着啤酒瓶子,道:“虞锦瑟,你已经喝了半箱了,不能再喝了。”
虞锦瑟歪歪地靠在她的肩上,嘻嘻地笑,将手中的酒往莫婉婉嘴里灌:“别停啊婉婉,继续陪我呀,我还没喝够呢!”
“老娘已经喝了六瓶,喝不下去了!”莫婉婉推开她,打了个酒嗝,掐掐虞锦瑟的脸:“你今儿发什么疯呀,喝这么多!”
“今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虞锦瑟做了嘘声的姿势,仿佛很神秘:“我终于知道沐华年为什么这么对我了!”
“为什么?”莫婉婉道:“还能有为什么,他对你就是□□裸地利用,先前利用你资助他完成英国的学业,回国开公司又利用你的人脉拓展业务,而最后呢,他发达了,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将你一脚踢开!”
“利用?”虞锦瑟想了想,道:“他确实利用了我。”她嘻嘻笑起来:“我倒宁愿他只是利用我。”
莫婉婉掐她一把,“你是神经病还是受虐狂,求着被人利用啊!”
“我情愿像你说的那样,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娶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以此为捷径出人头地……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虞锦瑟的话音转了一转:“可他不是,偏偏不是……他是在报复,报复!”
“什么报复?”
“我爸逼死了他的外婆!”虞锦瑟大口灌下啤酒:“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娶我就是为了报复!他恨我们家,便用这种方法来报复!”
莫婉婉原本醉晕晕的脑袋陡然一醒,“报复?”
“婉婉!”虞锦瑟一口气灌下半瓶酒,却被呛得流出泪:“婉婉,我真傻!落入这样一个圈套!真傻!”
莫婉婉心里一阵难受,搂住了她:“锦瑟,你别难过……”
虞锦瑟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到她手上,莫婉婉慌了神,“喂,虞锦瑟,老娘认识你十一年都没见你哭过,你能不能别这么怂啊!不就是个男人嘛!”
“你不懂,婉婉。”虞锦瑟摇头:“你知道这个世上最伤人的话是什么吗?不是我不爱你了,而是——我从没爱过你。”
“曾经,我以为他肯娶我,心里多少是有我的,哪怕直到离婚,我依然认为他曾爱过我。可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因为季弘谣才离开我,他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
虞锦瑟闭上眼,眼泪越落越凶:“我爸无意害死了他外婆,我也很痛苦很内疚,可我是无辜的呀……婉婉,我有什么错呀……他这样糟蹋我的心……”
莫婉婉劝不住她,只能哄:“锦瑟,是的,他混蛋,咱不生气,不难过成吗?”
“我的确不该难过。”虞锦瑟啪一声丢开酒瓶,“我不该为他这样的人难过!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真他妈犯贱!果然贱人就是矫情,我就是贱人!”
莫婉婉:“好好好,随便你怎样,但咱先回家行不行?这里太冷……如果你冻死了自己,季弘谣又要得意了!”
“我不回去!”虞锦瑟甩开她,向前快走了几步,却因为醉酒而走的扭扭歪歪。她在几步外站定,猛地仰头长喊:“沐华年!你混蛋!”
这一声吼叫嚷得不远处亲热的情侣都走过来看,莫婉婉赶紧去拉她,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闹。谁知虞锦瑟挣扎开来,醉醺醺地从背上的包掏出一样东西,哈哈笑起来。
“这什么?”莫婉婉问。
虞锦瑟扬扬手中厚厚的本子,歪着脑袋笑:“我的日记本哪!里面全写着那个混蛋,我要把它烧了!对,烧了,把它烧个干净!”
她话落,颤巍巍去摸莫婉婉的口袋:“婉婉,你的打火机呢?给我!给我!”
“好好!我给你……”莫婉婉一边扶着她,一边将口袋的火机递给她。
“嘿嘿,婉婉,还记得那个笑话么?”虞锦瑟握着打火机,举到头顶,“自从妈妈给我买了读书郎打火机,哪里不懂点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她拿着火机嘻嘻哈哈兀自笑的欢腾,莫婉婉却在一旁叫苦:“完了,完了。这家伙真的喝傻了!”
谁知话还未落,虞锦瑟歪了歪,往地上一软。
“喂喂!锦瑟!”莫婉婉俯身去扶地上的人,然而虞锦瑟一点反应也没有,莫婉婉又用力拍她的脸,掐她的人中,仍没反应,莫婉婉无奈地道:“我说,姑奶奶你别睡在这里呀!老娘背不动你呀!我也喝多了,腿都是软的!”
她正苦恼着如何将虞锦瑟拖回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喝多了,没看清来电号码便接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莫小姐,请问你知不知道锦瑟在哪?她手机打不通。”
莫婉婉道:“何盛秋吗?锦瑟在我这里,她喝趴了!快来帮忙!我们在江堤北岸。”顿了顿,又道:“咦,不对,你不是何盛秋吧!”她低头,快将眼睛贴到了手机屏幕上去看,大惊:“我去,怎么是沐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