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住在我家……小院能腾出几间房间……”
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在沈无言说出此话之后,顿时又活跃起来,不少赶来救火的官员纷纷点头称赞道:“沈先生此举着实不错……”
沈无言其实也颇为无奈,堂堂内阁首辅,在京城的房舍却如此简陋,一把火就完全烧了个干干净净,且一时还出不起买房子的银子。
诸位同僚却也不提重新购置房屋的事,更加不劝高仪去自己家住,总之不愿招惹上这麻烦,他们大抵猜想就算劝高仪买房子,他却也出不起这银子。
给高仪拿出些银子着实算不得什么,但此举是否会伤了这位内阁大学士的自尊心,又实在难以揣测,若因此在惹人非议,着实不划算,索性只当观光,而不多说一句话。
因此当沈无言提出此言之后,顿时便让诸位官员松了口气,而今日救火一事,便能告一段落,未来高仪便能住在沈先生家,一切都如此完美。
高仪却还有些推诿之色,但回头看了看自己这些面黄肌瘦的妻儿,也不忍在让他们受奔波之苦,索性点头应道:“如此……如此甚好……那便多谢沈先生了……”
沈无言淡淡一笑,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况且那几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高阁老去那边住……闲时却还能聊聊人生哲理……”
最后这句却又是打趣的话,但高仪听来,顿时又一脸严肃,沉沉道:“高某正有此意……初到京城,还有诸般政务处理起来颇为困难,便可借此机会请教沈先生……”
沈无言一愣,但也不好在多言,索性吩咐前来的仆从前去叫马车,好将高仪家在这边的一干之物尽数先送到小院。
随后围观的诸位同僚这才纷纷散去,便剩下沈无言与内阁的三位阁老,接着因为高仪要去小院安置家眷,所以便剩下张居正、高拱与沈无言三人。
这三位在大明举手投足之间,便能惊起一场波澜的三人,此时便随意的走在这京城小巷街道之上,却也并未引来百姓围观。
并未铜锣开道,只是你前我后,甚至连随从都未带一名。
却也并未在像文渊阁方向而去,大抵今日便闲散下来,便因为沈无言过来,又或者是旁的原因,总之还是有些特殊。
远处湖畔垂柳随风摇曳不定,倒是惊动了水中游鱼前来捕食,可惜一不小心扑了个空,倒是被岸边上精明的孩子一弹弓射中。
这一幕同时入了三人眼,却也不知对三人心弦是否有波动,总之三人皆都沉默不语。
直到沿着河走过桥之后,张居正才微笑道:“内阁那边也不能没人……二位先聊着,我便过去那边招呼一二……高阁老无需担心。”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点点头。其实在他心中极为看重张居正,这位俊朗的书生着实有经世之才,如今身在内阁,他却始终引而不发,着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前些天却又发觉他竟然跟着冯保厮混一起,着实让他有些恼火,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十分看重张居正。
以至于内阁之前只有两人,其中便有张居正一份。大抵就是期望能与他并肩,为大明江山社稷,为万民造福,为朱家守此江山。
不过对方始终都是不温不火,却也很少会与自己争锋相对,但也没有十分密切的合作。如若在奏折上二人出现分歧,张居正多半都是会妥协的。
与眼前另外这名波澜不惊的书生相比,他更加信任张居正,因为他发觉张居正之才与自己相当,且同为进士出身,当为国为民。
眼前另外这书生非但不是进士出身,平日里言行更加离经叛道,行事起来没有离异尊卑之念,总之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打这次他来京城后,却更有几分厌恶之感,大抵是因为觉得对方想来比当年更加强势,似有要取代自己位置之势,总之颇有压力。
所以在张居正离开之后,高拱便要抬手向沈无言抱拳。但却被沈无言摆手拦住,随手将高拱拉到一间路边茶摊上。
沈无言一边给高拱沏茶,一边调笑道:“让高阁老喝这大碗茶……着实有些……不过高阁老清正廉洁,也无需多讲究……”
高拱也不理会沈无言这一套调笑,只是沉声道:“沈先生有什么要说且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的。”
沈无言顿时露出一丝笑容,轻叹道:“朝廷之中也只有高阁老最为了解在下……这个……”
“有话直说。”高拱一口将茶饮尽,旋即抹了抹嘴,自己又倒了一大碗。
沈无言赔笑一声,才缓缓道:“您老也清楚,我这在苏州以前是开茶楼的……如今打算在京城也开茶楼,但这边问题还不少,所以想求高阁老写幅字激励一二……”
此话倒也是实话,京城之中若论对沈无言出身了解程度,大抵除了东厂锦衣卫之外,那便就剩下高拱了。
这些年从一开始打算利用沈无言,直到后来发觉沈无言已然做大,便打算除掉他,直到如今对方已然如此强大。
这一路之上,都有高拱的存在。
只是这话锋突然转到生意上,着实让高拱有些意外。本以为是要过来谈谈之前岳云酒楼一事,却等到的这样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心中想来也轻松一些,至少无需准备应付对方的言语,旁的事谈起来终究没有那么多的负担。
“求字……老夫的字却也不比沈先生的字名气大……若是用来激励,大抵也很难出效果……另外在京城开茶楼,着实不甚明智……”
沈无言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道:“想必高阁老也不会在意这几千两银子的润笔费……不过若是能将这几千两银子分发给京城这些官员,高阁老……”
话语并未说完,高拱却明白其中道理。一千两银子说多也不多,但说少,着实也不少。
大明官员的俸禄极低,若高仪这般的官员虽说少见,但的确还是存在的。虽说是固有的规定,但终究还是能有所提高的。
只是由于国库稍有恢复,倒也不敢贸然提高俸禄,只能从细微之处给予补贴,让那些生活艰难的官员好能活命。总之锦上添花,好过雪中送炭。
意思大抵就是这样,但缺的还是银子。高拱自己的俸禄着实也不高,维持生计之外,也会写一些字,总能收到些银子,但始终不算太多。
沈无言言语其中的含义大抵还是十分隐晦的,比如几千两银子,到底是几千,却也没有明说,便说明只有自己愿意,想多少都可以。
“写幅字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沈先生说说想写些什么……”
沈无言听得此话,心中倒也不怎么奇怪。高拱自然不**银子,但他却期望能与京城官员修好,而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这首辅的位置坐的更稳一些。
他自然不会让沈无言亲自去给他送银子,想来会将银子以某种形势,以高拱自己的名义,来分给京城诸官。只要能让这些得到救济的官员更加青睐自己,便足矣。
这边商定之后,沈无言便随手取出一张小纸,纸上便是他打算让高拱写的文字,以及其中的某些特殊的要求。
高拱愣了愣,旋即便将那纸接过丢入怀中,淡淡道:“写好了便送到你府上……”
沈无言连忙摆手,道:这倒是不必了……另外还有些事……到时候在下亲自去取便是,有些事还是要与阁老谈清楚。”
“老夫觉得这些事倒也不必在谈……”高拱慢慢起身,冷冷道:“在京城官场混,始终都是这般过的……得过且过便是。”
看着迈着小步子将要离开的高拱,沈无言轻叹一声,才道:“朝廷内斗一日胜过一日,这定然会让外人有机可乘……何必如此?”
高拱身子微顿,接着继续向前,只留下一句话,道:“朝廷中这些事始终都要解决清楚,攘外必先安内……沈先生想必是懂此理的。”
“这话……”沈无言紧皱眉头,目光看向遥远的北方天空。
他仿若能看到那名身体健硕,正在慢慢成长起来的十五岁少年,若干年后他的铁骑便会挥军而来。
而另外一边的东南方向,与大明隔海相望之处,那名长相形似猴子的男子,如今正在磨着他手中的刀。他微微舔了舔嘴唇,向着大明的方向惨笑一声。
然而这些内在仿若对于大明来说,都是空洞乏味之语。更加重要的却是谁能位极人臣,谁又写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终究只得长叹一声,沈无言才起身,向着高拱远去的方向叹息一阵,才喃喃道:“有些人的确是为国为民的人……但他依旧不能用……因为他不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夕阳将要来临,照耀在不远处街市上,甚是显眼,身子有些刺目,总之不太舒服。
说完这句话,沈无言才结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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