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这名字在苏州已经逝去十多年了,但他带给苏州的东西留到了现在。
当年便是他及时预料到倭患,于是提早上书修筑昆山那边的城墙,于是几年后的苏州免受一番战火。另外他上书要求给苏州减税,也改变了苏州自大明开国一来赋税居高的现状。
作为当年的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即便之后归隐,在苏州的地位依旧不可忽视,文坛之中长有人吹捧,不过顾老皆都视之不见。
“这酒楼原本也没有想开的那么招摇,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借助父亲的声势,有今天一来靠的是这些伙计到掌柜的支持,二来便是徐先生暗中的支持。”
之前沈无言就猜想过顾青山的身份,他在苏州文人中名气极盛,有苏州第一才子之说,又结交张博宁那般的世家子弟,甚至与曾经的进士王贞明也关系也不菲,的确很难判断。
只是很多猜想中,却也没有得月楼少东家这一个想法,毕竟文人与商人……这中间的差别太大,顾青山又岂会从商?
“无言兄无须多想,以你的才学,我也没能想到你为何会开茶楼,若是能去做官定然成为栋梁,然而做起生意来也如此狠辣。”
沈无言知道顾青山指的是什么,无非是端阳时的茶会。
“当时贞明倒还真的以为搞定了你,哪成想刚订了江浙的茶叶,那雨就下了起来,后来太湖决堤,于是连一年以后的茶叶指望不上……说来竟是将我得月楼也算计进去了。”
沈无言淡淡一笑:“其实能将这其中巧妙看清楚的人也不多,顾兄算一个。”
顾青山脸上玩味之色渐消,接着道:“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太湖水患和那持久的大雨,若是没有这些天象,又怎会败了这仗。”
略一顿,他继续道:“说起来沈兄也是奇了,莫非你知道今年会有这水灾?”
原本是不知道有水灾这回事,因为就连知府徐尚珍都没能相信,但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沈无言当时也觉得奇怪,后来只能归结为感觉。
终究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这时代对于沈无言来说已经是曾经,很多事发生,或许也是有些许感觉。
“第六感?”沈无言微叹道:“倒是不好解释,顾兄就当我会呼风唤雨吧。”
对于沈无言这明显敷衍的回答,顾青山也不大在意,权当他是蒙的吧,但能猜的如此准,却又的确有厉害之处,只是打趣道:“莫非你是孙猴子。”
“说到孙猴子,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人……”顾青山将手中扇子丢在一边,微笑道:“此人写的故事那才叫人浮想联翩……。”
“金瓶梅?”说到浮想联翩,沈无言也玩味一笑。
“金瓶梅?又是什么。”顾青山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吴承恩,吴先生。”
“哦?”这名字沈无言比较熟悉,当年很小的时候,便对这名字有了出奇的敏感,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六小龄童。
“吴先生如今就在周园,中秋的周园诗会他也会过去。”顾青山得意道。
按说顾青山崇尚盛唐之风,有李太白风骨,本是不会喜欢这些志怪小说的,何况《西游记》在当时被列为禁书,吴承恩的名气并没有那般的响亮。
只是自从沈无言的《石头记》之后,紧接着便是《聊斋》,于是当年那个口中吟唱着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的顾青山,如今竟迷上了画人画皮难画骨……
“你还别说,这《西游记》讲述的虽说是唐时之风,但却又似反应今朝之气,吴先生果然极具才气,说起来当世之文中,也只有无言的《石头记》能与之相比……倒是不知道《聊斋》书成之后,又会如何。”
顾青山哪知道几百年之后,这本《石头记》已然与《西游记》并称四大名著,后来掀起的风波持久不下。
不过此事沈无言更加在乎的是吴承恩那边的情况,若是有机会与他论道西游,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于是之前极为排斥的周园诗会,此事却十分向往。
“之前与周严那边通信,说是吴先生也仰慕无言你许久,于是打算邀请你去与吴先生一同交谈,但有怕你性子偏冷而不去,便让我来问问。”
已然说到这,沈无言倒也极为情愿,便应道:“如此定然会过去一趟……只是时间的问题,一个朋友有婚事,时间还要在安排。”
不凑巧所有的事都赶在中秋,倒是与李婉儿婚事的商议,让沈无言有些无奈,徐阶那边的意思虽说不明显,沈无言却很清楚。
如今朝中正不安生,三年前首辅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被弹劾之后遭到贬官,途中因为肚子疼揉肚子竟然就死了。
这件事沈无言知道后思量了许久,也没搞清楚为何揉个肚子就会揉死,但可以肯定的是严相的地位已然没有那般的稳固。
而胡宗宪虽说这些年内心十分不屑与严相为伍,但面上交际又十分密切,所有人都清楚胡宗宪与严嵩的关系不一般,自然定为严党之列。
如今胡宗宪那边要求胡家诸般行动,也都是为了谨慎行事,李家虽说并为接受胡家,但在外人看来已然是有内在的联系。
所以一旦朝中发生大变化,牵一发动全身之际,李家也难免遭殃,这才叫所谓的一荣俱荣。
此时得月楼撇开这所有的联系,今后无论朝廷怎么变,也都没什么问题。
如今徐阶的意思也是让沈无言远离李家,反正之前李家退婚的事,也是有由头的,若将这件事大肆宣扬一番,就彻底抛开了两家的联系。
这的确是个妙招。
沈无言沉吟片刻又道:“我与李家的婚事,怕是也要安排在中秋前后,说起来婉儿与顾兄也是相识的。”
顾青山与李婉儿只有一面之缘,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毕竟那边是商贾之家的女子,这边是苏州第一才子,说起来倒也很难联系到一起。
“……徐先生的意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倒也不是因为博宁什么的,而是的确会对沈兄不利。”
沈无言微微一笑,当朝内阁大学士能对自己侧目,定然也是因为有人提起,与顾青山共事这段时间后,也明显能看出来,他倒也的确有唐时侠义之风。
沈无言轻咳了一声,微叹道:“若是因为自己的安危便与自家指腹为婚的亲家划清界限,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即便这样看起来虚伪了些,其实我也怕死……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必为。”
言语很平淡,说话间还带着笑容,就像是家常闲话一般随意,但顾青山却听出其中很多,而对与沈无言这个人,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了解。
“……如此也好,既然沈兄执意如此……在下定然竭尽全力去保你平安。”
沈无言摇了摇头,微笑道:“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气魄我曾经倒是也会有,只是现在做事也不会那般的没有分寸,既然去做,就知道后果……顾兄的好意,先行谢过。”
与顾青山的这番闲聊在中秋前的几天开始,下午之后结束。
沈无言在离开得月楼后遇到了一个人,此人面带笑意,很是好看,虽说初秋要摇着折扇有附庸风雅之嫌,但那人用起来又颇为合适。
那人见到沈无言之后,也是一愣,只是一抱拳道:“再下周严。”
沈无言心道原来这便是那位周园的周严,顿时也一抱拳回道:“在下沈无言。”
原本周严走的很急,似乎有事,但得知眼前之人是沈无言之后,顿时急切之意全消,忙道:“早就听闻沈公子大名,一直说去拜会都没抽出时间,此番竟然在这遇到了。”
接下来寒暄几句之后,二人便分别。初次见面,周严给沈无言的感觉就是,此人心机的确了得,几番谈话之下,竟然什么也没能打听到。
另一个人在走出得月楼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店铺,而是带着一干手下来到丁香巷。
其中那名虬髯大汉指了指不远处挂着醒八客分店招牌的茶楼道:“就是这间茶楼,就是那个沈无言开的,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站在虬髯大汉身边的一个鹰钩鼻的精瘦男子眉头微皱,低声道:“这区区小铺子,用得着我们兄弟动手?”
虬髯大汉回身猛的像鹰钩鼻的脸上拍了一巴掌道:”都说了,不要小看那书生,他可是用毒的高手,一个不小心就中了他的阴谋诡计。”
略微一沉,他继续道:“刚才在茶厅中你是不知道,他就只是用手抓住我的衣袖,我便浑身瘫软无力起来,直到现在还气力不足,别提有多厉害了。”
“用毒高手?”鹰钩鼻身子微颤,忙小声道:“那倒是武林高手,我们兄弟几个哪是对手……要不……到鱼龙街去请些好手。”
“废物,请人不要花钱。”虬髯大汉怒道:“他用毒在厉害也不过一个人,我们兄弟几个一共十几人,还能怕了他不成?先回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