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阙和季子兰换乘商船顺着临水逆行向西。
仅半日之后,船只便从一座巨大的水上城门进入了梓陵城,繁华的城池东西宽,南北狭长,临水穿城而过。
商船顺着城中的水渠走向深处,夕阳西下洒满了一整条河的橙红。
华灯初上的梓陵城变得更加热闹,临水两岸开设的青楼客栈赌坊迎来了接客的高峰,流动的商人会在此落脚,随便与一下美丽的临水女子风花雪月一番。
当商船停靠在一座被唤作鎏月埠的地方时,季子兰拍拍穆阙示意他们该下船了。
两人一马穿行在商铺林立的城市中,穆阙不禁问道“季师兄,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按照穆阙的计划应是一天不停留,直奔稷下,虽说梓陵也在这条线路上,但他并不想在这座城市里耗费太长时间。
“诸子之中的郁离子就住在这里,你确定不见见吗?”
仅仅一句话穆阙便不再说什么,他本以为见到诸子不管如何也是数年之后了,不曾想自己刚离家不久便能拜见。
一时间穆阙更加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位稷下学宫的师兄。
“今晚我先去通报一声,你随意转转,但不要太晚回来。”两人刚进入客房后季子兰便说道。
“嗯,麻烦师兄了。”穆阙施礼谢道。
“师弟见外了,这本来是我的事,如今又拉上师弟你,看样子你应是挺着急的。”
看见穆阙施礼,季子兰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
“那我先去了,你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屋子里。
诸子,在穆阙心里是一个十分遥远的词汇。
它不但是一个称谓,更是象征着入道、触摸到圣人甚至仙的一个标志。
不论民间还是朝堂,任何人对于诸子都只会是尊敬。
穆阙想到能拜见郁离子,不禁喜上眉梢心情大好,简单收拾之后,穆阙也离开了客栈走上街头。
听客栈伙计介绍,这繁华的梓陵城分为四区三十坊,一条临水将城市分成两半,犹属临近河水的坊间最为繁华。
穆阙所在的是西南城区积水坊,按照当地的说法,这里并不算最为繁盛的城区,相反一河之隔的彼岸才是这偌大梓陵城的明珠。
顺着街道向东走,跨过飞跃在临河上的木桥,穆阙发现街道上的人明显变多了,看来是来到了名冠一城的坠星坊了。
青楼妓院,赌坊酒楼鳞次栉比的排列在街道两侧,与雍洛那单纯的政治城市比起来,这座商业名城更有红尘胭脂之气。
穆阙随着人流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走着,突然他发现着青楼赌坊之见还有不少书店,静静地敞开着自己的大门。
当穆阙转了几家店铺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开店的大多是读书人,但穆阙已然确信,几乎尽是些借着一墙之隔的****一饱耳福的佣人罢了。
转过街角,突然穆阙被清淡的牌匾吸引。
刚劲有力的字体却是温良二字,不禁让穆阙对这间店铺起了强烈的好奇之感,思量之间穆阙已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烛光明亮,一排排书架精精地伫立在屋内,一卷卷竹简被人整齐的摆放在书架上,仿佛是在静等着有缘之人来揭开它们尘封写就的秘密。
一位白发老者坐在桌案旁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简,全然没有发现穆阙的到来。
出于礼貌穆阙并未打扰老者,而是走向群书之中,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可能有他从未接触过的文章与策论。
手中原本冰凉的竹简渐渐变得滚烫,正如同穆阙被震撼的心一样,竹简上镌刻的文章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尽管他是郡守家的公子,但较为偏僻的雍洛所拥有的书相较于繁盛之地而言,却是捉襟见肘。
烛火摇曳,穆阙突然发现老者站在自己身后,穆阙急忙转身施礼,他意识到这里是书店,而他明显是来找茬的。
“老先生勿怪,小子这就把书钱付了。”
说着穆阙伸手想要拿钱,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除了一条被划开的裂缝,没找到一文钱,这可让穆阙急的张红了脸。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说道“先生抱歉,我出来的急没带钱,您看能不能让小子明日来把钱给您。”
“无妨,老夫见你看的如此用心又怎会让你拿钱呢?”老者手捻须髯笑到。
“老夫想听听小公子对这卷书有何见解呢?”
穆阙一愣,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位老先生对于钱财更重视文才,穆阙不禁更加佩服。
“这卷书讲的是这中原九国的纷争在于相互制衡,相互维持。但小子认为这绝非长久之局面。”
“哦?小公子有何高见?老朽愿闻其详。”说这话老者发下手里握着的书卷大量起来眼前这位后生。
于此同时穆阙也真正看见了老者的面容。
银发飘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完全没有垂暮之年应有的混浊。
消瘦的身材但身板挺得趣÷阁直,一种浩然正气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来,不禁让穆阙更加敬重眼前这位老者。
穆阙拱手说到“书中所言,中原九国加之周室,地势犬牙交错,是为五龙五凤纠缠之势,各国相互制衡掣肘,令这局面始终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上,即便有心荡开这局面,也是有登天之难。”
穆阙顿了顿接着说到“秦蜀楚赵燕五国毗邻蛮夷,尽管兵力强盛可总会有后顾之忧。”
“而周室微弱,地狭而人贫,名为天下共主实则只是雨中浮萍,时时可危。”
“余下四国介是地壤相接,若兵戈伐临近之地难保不会腹背受敌。”
“这是此书所言,小公子短短时间便能了解,实为不错。”老者微微眯起眼看着穆阙。
“先生过誉了,下面小子想说说自己的见解,先生见笑了。”穆阙再次施礼。
“在小子看来,这五龙五凤纠缠之势虽是精明但仍有偏驳之处。”
“九国之中,西之秦可谓九国之首,兵力强盛,世所难敌。赵次之,齐复次之,楚次次之。”
“西秦东临崤函之地,建关函谷。关隘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乃当世之雄关,素有万夫莫开之称。”
“北又有黄河天险与赵相僵持。秦若平定义渠,吞并蜀川,又岂会安然卧守关中?到那时,兵出函谷,这五龙五凤之棋局便一朝尽碎!”
“再者韩国四周群狼环伺又国力弱小,即便诸国有心合兵抗之,单凭诸王之间的猜疑,这合兵一说也只是一纸空文。”
“届时,秦吞韩国旧地,北望燕赵,南顾荆楚,这棋局有怎会有制衡一说?”
穆阙越说越害怕。
他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说的对于秦国来说虽是相当困难,但难保不会真有这么一天,到那时山东诸国又怎能抗衡,秦之铁蹄?
赵国!突然穆阙想到这个自己只是在话语中听闻过的国家,疆域庞大,名将如云,更有圣贤坐镇,不可谓不是良好的缓冲之地,随即释然许多。
“先生,小子献丑了。”穆阙躬身施礼。
“小公子眼光独到,老夫看这书简与小公子甚是有缘,便送于小公子,这是它的下卷。”说着老者递给穆阙另一卷竹简。
穆阙接过展开一看,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原来书中早有解读,是小子狂妄了。”
“此言差矣,小公子未读过此书却知书中所讲,虽有偏差,但仍是有大才之人。”老者笑着说到。
“恕小子无状,敢问老先生如何看着中原九国呢?”
“老朽不过是这乱世的一根腐木罢了,终会随时间永远消散,小公子且听老朽一言。”
老者接着说到“人们如何在这棋盘上争胜,如何建立不世辉煌,最后都会成为过眼云烟。留下来的只有这片染血的江山。”
“小公子和我都是这天地之间不值一提的尘埃,即便能看到数十年之光景,终究是不够的。所以任何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切莫太执迷于这棋盘之中。”
说完穆阙只觉得头微微发晕,再次睁开眼便是繁华的街道上。
面前的木门禁闭,像是从未打开过一般,牌匾上的温良二字依旧挺拔,门前的坊市依旧熙熙攘攘。
只是穆阙突然觉得这世界纷乱了许多,他轻轻揉了揉脑袋,再次注视了一会儿这间书屋之后,重新步入人流之中,向未知的前方走去。
只不过禁闭的木门之后,烛影闪动,略微苍老的声音在穆阙走远之后,发出了一声轻叹。
随即消散,只留下屋内众多的书卷静静注视着这纷乱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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