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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又一次倍感欣慰——女儿到底还是有两个至交好友,不会因为她低嫁就不和她往来。

王氏忙不迭吩咐小丫头用心伺候几位姑娘,自己高高兴兴的去准备明天成亲事宜。

殷芸洁送给赵瑀一根梅花银钗,歉意道:“明日我有事不能来了,你千万别怪我。”

银钗表面发暗,一看就是旧物,然赵瑀还是向她道了谢,“这话羞煞我了,你们给我添妆,我已是喜出望外。”

殷芸洁捏着帕子擦擦眼角,声音有点哽咽,“瑀妹妹,我听说你相公要去南边任职,此次分别,天南地北,还不知今后能不能再见面。南边不比京城繁华,你这一去恐怕要吃不少苦头,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

“行了行了!”张妲不耐烦打断她,“又不是一去不回,说得跟永别了似的。瑀儿,南边和京城的水土不一样,吃的也不一样,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我给你拿了几服调养的膏丸,还有人参、燕窝、雪耳之类的补品,你统统给我带上。”

她拿来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价钱自不必说,单是这份贴心周道,就让赵瑀心头一暖。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赵瑀笑道,“这份情我记下,等你出嫁时,无论我身在何处,必定会赶回来给你添妆。”

张妲眼神一暗,叹道:“我谁也不想嫁。”

赵瑀自觉说错了话,妲姐姐一直待字闺中,任凭谁来说亲都说看不上,也亏父母宠爱,不愿委屈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是以十六了还没定下亲事,成了京城有名的“老姑娘”。

她想了想便说:“许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他还没出现,等遇到他,你就会发现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张妲只是摇着头苦笑,反而是殷芸洁惊呼道:“瑀妹妹真不一样了,这样的话也能面不改色说出来,搁以前打死我也不信!”

生死两个来回,谁又能没点儿转变?但有些话赵瑀不愿与她多说,因此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张妲忽指着墙角的瑶琴问:“瑀儿,这琴你不带走吗?”

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樟木箱子,不带走的也叫人归还库房,屋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那张瑶琴便显得尤为突兀。

赵瑀说:“妲姐姐,此去路途遥远,实在不便携带,不如先放在你那里,往后有机会我再取回来。”

张妲先是一愣,旋即脸涨得通红,气恼道:“王昭君远嫁匈奴,不比你远?带着的琵琶不照样好好的!这张琴你知道……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才寻到的吗?你轻飘飘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呆了赵瑀,她不知道为何张妲如此生气,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殷芸洁同情地看了赵瑀一眼,转头安慰张妲,“妲姐姐莫生气,瑀妹妹也是心疼这张琴,若是磕了碰了反而不美。再说她相公……,唉,高山流水虽好,也要觅得知音欣赏才对,不然对牛弹琴,平白辱没了瑀妹妹的琴艺。”

说罢她方知失言似地掩口道:“我没别的意思,瑀妹妹别多想,听说你相公是伺候晋王笔墨的,那肯定饱读诗书、文采颇佳,定能与瑀妹妹琴瑟和鸣!……呃,我们还要去学士府和魏妹妹商量开诗社的事,妲姐姐,咱们快走吧。”

赵瑀唤住她,面上带着疏离的笑,“芸洁,这根银钗表面黑成这样你也没有拿去洗一洗,可见是你心爱的旧物,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还给你吧。”

殷芸洁没料到她当面给自己难堪,拿着银钗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窘得一张脸通红,好半天才说:“瑀妹妹你真是不一样了……算了,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不和你计较。妲姐姐,快走吧,晚了魏妹妹该数落你我的不是。”

张妲推开殷芸洁的手,冷冷说道:“你自己去吧,我现在没心情弄什么诗社。”

殷芸洁没有再劝,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提脚告辞了。

赵瑀猜张妲有话单独对自己说,便让小丫头去廊下候着。

张妲的丫鬟也悄悄退了下去。

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听廊下檐铃和着轻风,发出几下清脆的响声。

张妲耐不住,率先开口:“明天我不来。”

“嗯。”

“你嗯什么嗯?”张妲恼火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怕失了身份才不来的?”

“并没有。”

张妲眼泪掉下来,赌气说:“我就是那种人!”

赵瑀递给她帕子,“不,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交朋友不看身份,只看是不是投脾气。”

“你心里还算明白。”张妲扯过帕子擦擦,“是我娘不准我来,不过你也别误会我娘,我娘还说你不容易来着,她是气我气狠了。”

“伯母为什么生气?”

“我、我之前给表哥去信说了你的事,让他尽快回来,结果他居然没和先生请示就连夜回京。”张妲越说越难受,声音也开始哽咽,“昨天姑妈家收到先生的快信才知道这事,表哥他、他被书院除名了,温祖母直接气昏过去,姑妈家都乱套了。”

赵瑀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妲,心渐渐沉下去,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温钧竹读的是青山书院,最好的书院,只看学识不看出身,他当初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进去。就这样除名,太可惜了!

不止如此,被除名是件不光彩的事,恐怕会影响他今后的仕途。

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弥漫上来,赵瑀低着头喃喃道:“他真傻。”

张妲揉着帕子,反反复复道:“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写信叫他回来。可我实在不忍心,如果他回来……他一心想娶你,结果看见你嫁作他人妇,我真担心他承受不住啊!”

说着,她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也不知是哭温钧竹,还是哭自己。

赵瑀似乎明白点什么,想说几句安慰张妲,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只默不作声轻抚着她的背。

好半天过去,张妲哭够了,哑着嗓子说:“我娘狠狠骂了我。她还说、说这事虽怨不着你,但温家现在正恼着,为不让姑妈难做,让我暂时远着你点。”

她抬眼看看赵瑀,轻轻说:“我走了,等你离京的时候我再来送你。这琴,给你了就是你的,如果你不想要,也不必转送他人,只管烧了就是。”

赵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妲姐姐,我和温公子是绝无可能的。你和温公子是表亲,又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知道我说这话不合适,可若他真的因我难过,你在旁多加劝导,他心里许会好受些。”

张妲刚走到门口,听这话住了脚,回身叹道:“瑀儿啊,你终究不了解他,他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喜欢李诫吗?”

赵瑀根本回答不了。

“看,你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说罢,她冲赵瑀挥挥手,快步走了出去。

赵瑀倚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看着张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个什么滋味,为妲姐姐难过,为温钧竹痛惜,又恨自己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困扰。想到李诫,却是一股酸热涌上心头,搅得她烦乱不安。

李诫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可这是不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赵瑀迷茫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又阴上来,一团团暗云缓缓滚动着,不多时就掩了大半个天。

赵瑀忙起身关窗子,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冰冷的茶水顺着桌角流下,她的腮边也挂着泪。

她走到琴案前坐下,轻轻抚摸着这张瑶琴。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细雨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阵悠远的琴声传出来,曲调平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反复咏叹之中,令人觉得弹奏之人似乎有压在心头、排解不出的烦闷。

李诫负手站在梧桐树下,静静盯着那扇紧闭的窗子。

本想临走之前问问她还缺什么东西,不想听到了她的琴声,嫁给自己,她终究是心有不甘的吧。李诫长叹一声,松开紧握的拳头,右手掌中的暗红色伤痕清晰可见。

一曲终了,他轻手轻脚离开了。

身后,梧桐花落了一地。

嫁妆很快送到了李诫那里。李诫原本住在王府的下人房,因要成亲,特意在府外租了一处小院。

这小院和王府后门就隔了一条街,进出很方便。

送走帮忙的众人,李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

新房早已布置好,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李诫看着床上的鸳鸯戏水大红锦被,不自觉脸皮发烫。

他赶紧跑到院子里,沁凉的细雨飘落在他脸上,好歹平静了下来。

“砰砰”有人敲门。

李诫以为是魏士俊又回来了,一边开门一边打趣道:“你小子又让人给骂出来了?呃……”

门口站着两位姑娘,为首的人身量颇高,英气十足;后面应该是个丫鬟,举着伞给主子挡雨。

李诫眼睛微眯,笑嘻嘻拱手道:“二位找谁?”

那姑娘上下打量李诫几眼,眼神中明显露出惊讶,顿了顿才说:“李诫在不在?”

“在下就是,敢问姑娘……”

“我是瑀儿的好姐妹,我姓张。”张妲说,“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和你挑明了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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