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走出东宫。
今天的街道格外热闹,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出门来,不是为了赶集,也不是什么节日,但几条街都站满了人,大家都在兴奋地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今天要在这条街游行的主角,我的哥哥,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这条街,哥哥也踏马走过几回。每一次走,都是喝彩和恭敬的问候。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迎接欢迎他,而是看他如何落魄如何走向死亡。
过去多么风光无限,如今便多么狼狈不堪。
皇上的恩宠啊,果真只是一个笑话。
“太子妃,快别哭了。”
云柔站在我的一侧,担心的看着我情绪波动眼眶发红:“奴婢的易容术拙略,不能碰水。”
云柔能够躲过我院里丫鬟太监的耳目,带我走出东宫,不过是因为这易容术的精妙。
听了云柔的话,我尽力控制情绪,但眼泪它总不自觉的往下流。
这即将带着枷锁脚铐游街的不是别人,是我的哥哥啊,是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护国大臣。
他要死了。
我如何能不哭?
他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现在呢,他成为一个笑话,一步一步,眼睁睁被看着的走向死亡。
他未曾留下子嗣,甚至未曾娶妻。而今也不过二十八岁,他出生入死满身伤痕,耗尽全部心血,最后只成为这个王朝的一个牺牲品。
“来了!来了!”
我和云柔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百姓们兴奋而骚动起来。
我心底慢慢发凉。
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游街。
太子的仪仗走在最前面,太子高高在上,不怒自威。这是皇帝给太子在造势,好替他收服民心和增加威望,好为他不费一刀一剑打下这江山。
百姓们看着太子的到来,自觉的跪倒匍匐在地,嘴里高呼:“太子千岁!”
云柔也慢慢下跪,抬头见我没有要跪的意思,用力拉着我的衣摆,让我一起跪下。
我死死站直,并不跪。
要我向这个杀兄仇人下跪吗?
要我向这个暴君高呼千岁吗?
我偏不!
“你怎么回事?给我跪下!”
有巡逻的禁卫军见到人群中唯独站着的我,向我跑过来,皱着眉看我。见我完全要跪的意思,他们责斥着我,用力压着我的膝盖,逼迫我向着这未来的天子表示臣服。
有棍棒毫不留情地一下下用力打着我的小腿,企图这样就让我乖乖的跪下。
我不跪,直直的站着,站得趣÷阁直。我要以这样高傲的姿态送我兄长最后一程。
我要告诉他,我们崔家永远不倒。
谁,也不能阻挡我。
太子的车马很快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样突兀的一个场面,周围的百姓都关注着,太子自然也看到了我,不过没认出我,他只是冷冷的不带感情的一瞥,看蝼蚁一般的眼神。
不,也许连蝼蚁都算不上!
我站得依旧趣÷阁直,那些禁卫军见了太子甚至打得更狠了。
“贱民!给我跪下!”
失职这一罪名,他们担待不起。
棍棒打在我的身上,小腿抽动,我感觉到鲜血往下流的液体感,腿几乎没有力气,软得就要跪下了。
但我却不服输。
打吧,打吧,打得更加使劲些!
身体剧痛,心就不痛了。
最后也许是没有法子了,这些禁卫军两三个架着我,要用蛮力把我投进大牢。
这时候,哥哥的囚车慢慢过来了。
“放开我!”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这三个人的钳制,胡乱撕开脸上的面皮,现出我腰间太子妃的令牌。
禁卫军看到令牌,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哆哆嗦嗦的跪下来:“太子妃饶命!太子妃饶命!”
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要向哥哥跑过去,还不曾动一下,腿一软,我便跪下来再也起不来了。
双腿跪着,似乎在笑话我刚才无谓的坚持。
“哥哥!哥哥!”
我不能站起来,身体很重,我只能慢慢爬着,爬向囚车。周边的百姓见我是太子妃,倒是给我让了一条路。
他们看我,眼神里或鄙夷或冷漠,堂堂太子妃又怎么样?太子还不是毫不留情地将我的哥哥送上虎头铡。
太子妃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身哥哥命丧黄泉啊。
我却不管,只拖着感受不到疼痛的腿,爬着,双手污秽不堪。
这是双从未沾染过泥土的素白的手,如今它血肉模糊,不复往日干净。
我就这样爬着,像一条被断了七寸的蛇,还能动,只是速度这样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囚车从我的眼前走过。
我的哥哥,他未曾听到我的声音,未曾看我一眼。他像一只落败的公鸡,垂着头,无精打采,情绪低迷。
这些曾经为他喝彩,为他庆功的黎民百姓们,此时将菜叶,烂鸡蛋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一声不吭,连看他们一样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他拼死要保护的王朝,这就是他忍痛要守护的百姓。
一场笑话,天大的笑话!
“哥!”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倒在地上,天旋地转,天有时是蓝色的,有时又是血红色的,触目惊心!
我再也叫不出来了,声音这样虚弱,泪水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还没见哥哥最后一面,活生生的哥哥的最后一面。
我不甘心!
我越发奋力往前爬,却越发使不上劲。
粗糙的地面和石子磨得我全身生疼,腿早就麻木失去了知觉。
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我身上,我寸步难行。
有血慢慢顺着嘴角流下来,是厚重的紫红色,风卷尘土迷了我的眼睛。
那人和那车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还苦苦挣扎在原地。
我趴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手上的指甲狠狠插进肉里,微弱的疼痛让我有些许的清醒和力气。
“云柔,将刀拿给我!”
我不知道云柔在那个方向,只是这样说着,期许她能听到。
云柔没有回应我,人群中倒有一个人向我身上丢了一把刀。
我挣扎着侧目,模糊中哥哥的囚车还走得不算远,我拿起刀狠狠的落下刺向胸口,手握在刀柄上,控制不住的颤抖剧痛让我顿时清醒:“哥哥!”
我越叫越大声,甚至都感受不到疼痛了,血液迅速涌出心脏。
“哥,妹妹来送你最后一程!”
我大声嘶吼着,要耗尽全部心力。
“哥,你看看我,我是灵儿,我来送你!”
我侧身看声音蚊子一般,有血从嘴角慢慢流下来,而那架囚车它依旧那样走着,不快不慢,不急不缓,也不为任何人停留。
那里面的人,仍旧那样低着头,随着囚车慢慢走出我的视线。
最终……还是错过了。
我躺在路上,这样狼狈。
哥哥在黄泉路上也会走得不安心的吧?临死之前伴随他的是辱骂和嘲讽。他最爱的妹妹,他为之丧命的妹妹甚至都没能来送送他。
囚车走了,没热闹看了,人群也四散而去。
我还躺在路上,血腥味渐渐浓烈,有生命力从我的身上流失。
这样也好,这样和哥哥在孟婆桥上相遇时,我也仍旧可以骄傲的告诉他,我并不与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同流合污。
“太子妃!”
我听到云柔在叫我,云柔终于发现了我,我眼睛半睁,看到她向我跑过来,眼里满是惊恐。
我想说一句话,张嘴,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我没力气了。
眼皮和身体慢慢变得沉重,意识却格外清楚。
“太子妃!”云柔使劲摇着我,想要把我弄醒。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始终被困在黑暗里。
人群散去,却有更为整齐的脚步声传过来,越靠越近,最后停下来,停在我的面前。
有人将我托起来。
“她为何会在这?”
这是太子的声音,他在质问云柔。
云柔终于不再摇我,她冷静而又冷漠:“太子,太子妃有权利见兄长最后一面。”
听到兄长这两个字,我心绞痛,血气攻心,又吐出一口黑血来。
意识也越来越薄弱了。
最后只听到太子给云柔留下两个字:“杖毙!”
我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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