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如此不待见我吗?
后一句他实在没有勇气再问。同她相逢,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好似将他的勇气一点点耗尽。
“谨言……我不想,我不能耽误你。”终于避无可避,她终是说了出口。
腹中的胎儿忽然在肚子里动了动,她浑身一颤,竟不知为何眼眶微酸,舌苔都略有些甘涩。
不想耽误,因为怕欠你,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以为对你好,为你介绍一个好的姑娘,一个心里没有其他人,一个如果爱上你可以从头至尾心底只有你的人。
沉默半晌,他们双双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然,柏谨言的神色忽然柔和了下来,然后面容出奇的沉静似水,嘴角稍勾,适才喉间一瞬间有腥辣味已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在jake上一秒以为自己的boss终是会掉头就走的时候,柏谨言倏地上前,脚步有些踉跄,速度却意料之外的快,将脸色莫名有些发白的傅随安揽在怀里,头搁在她的发顶,敛下眼,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低沉喑哑的嗓音带着奈何的笑意,轻声道:“随安……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是吗?以后,以后我保证,会少喜欢你一点,这样可以了吗?”
至少,尽量,少让你感觉到一点点,让你不要像蜗牛一样受了点惊吓就钻在里面抗拒得再也不瞧我一眼就好了。
语落,她从被他猝不及防地拥进怀里到听他说完后,眼睛一阵阵阵刺痛,她很想他掉头就走,她很想让他再也不管她就好了,她不用觉得对他的深情无以为报而愧疚,也不用对着他向着自己莫名的情深意重而时时觉得迷惑和不安,然,事实却是他没有走开半分,在他说完话后,傅随安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自从怀孕了以后,她情绪就一直不稳定,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满腹的不安、酸楚都因为他说的那句几乎是体贴的话而一瞬间身体松懈下来。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是的,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一个眼神,一个话语,甚至是一个动作,原来他们彼此不说但都知道,他们一个在拼命向前走,一个却在拼命闪躲。
“别哭,对孩子不好。”
他低头擦过她的脸颊,听着她的啜泣,心底里像塌陷一般变得温软,他怎么可能走,他怎么会再意气用事地走开,即使她再赶他,他再不会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固执己见冥顽不灵地同她置气转头走掉或是让她离开了。
如果他对她的感情让她觉得是负担的话,他就假装少喜欢她一点吧,虽然很难做到,至少让她稍微如愿一些都是好的。
“随安,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柏谨言牵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随她一起挑着食材,忽然状似随意地启口。
“儿子。”
她亦不想刻意去想方才的对话,闻言,淡笑着很快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为嘉瑞吗?
柏谨言霎时怔忡一秒,随后敛下眼,涩然笑了笑:“我觉得女儿也挺好的,像你。”
怔了怔,傅随安不经意望了眼jake正推着的超市车里那一把后来柏谨言自觉再次放进车里不爱吃的芹菜,抿着唇说了句:“像我?有什么好的?”
偏头想了想,柏谨言眼眸倏地眯起俊眸,薄唇微启打趣说:“恩……好啊,心硬,这样女儿不容易吃亏。”
语毕,傅随安抬头望他,怔愣半秒,倏地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柏、谨、言!”
“扑哧”笑了出声,jake在一旁忍不住地耸着肩,本来让他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极为紧张的气氛竟然一瞬间让人啼笑皆非。
“回家,不逛了。”
傅随安摞下一句话,抿着似笑非笑的唇,转头便走了起来。
“……jake,看到了吗?她和以前一样,脾气不小。”那般眯眼呵护的表情好似装满了许多的复杂情绪,叫人一时之间猜不透,半晌,jake见到自己boss又莫名地低下头,艰难地用仿佛用了很多力气将自己勉强撑着拐杖站立着,神色不明地呢喃叹息道,“但是,她刚刚好像是在说‘回家’,jake,我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真的,太久了……”久到只有他知道,从生至死,他经历多少种痛苦和悲凉。
如果是梦,也让他再做一段时间吧,彼此迫于现状不去捅破,不去伤害彼此,假装什么都没有,就他们两个人,仅仅只有他们自己,谁都不会出现,谁都不回来打扰……该有多好。
然,他当年身居要职多年,岂会不知事无如愿之道理。
……
这日,傅随安做了一桌菜,他怕她累就将洗菜重担挑了过来,结果就是洗坏了好几个蔬菜,好些嫩叶都被浪费了,最后被傅随安驱逐出厨房。这晚,傅随安也邀了jake留下吃饭,本来jake正想拒绝,却听到自己boss说了句:“留下吧,难得见她高兴点。”话落,他立刻坐在餐椅上赖着不走了。
不是他在美国呆久了看到傅随安的中餐而垂涎三尺,亦不是他真的想蹭这顿饭,而是跟在这对夫妻身后那么久,他即使再木讷,他也知道,比起赚钱,如今自己boss最在乎的不过是让自己妻子开心点罢了。
这几天Abbott曾打越洋电话来问柏谨言的情况:
“他说他最近在考察中国市场适合投资的项目,可打他电话他都不接……”
jake答道:“柏夫人浅眠的缘故。”
“我发给他的几家创业公司的经营计划摘要他看得怎么样了?”
“先生最近没看。”
“那他在看什么?”
“呃……在看《取一个好名字孩子受益一生》、《早教音乐精选》还有……”
“可以了。”那头明显憋着火气,“恩哼”两声,在jake还没来得及汇报更多时很快得挂了电话。
第二天jake不小心看到Abbott的facebook上写着一句话,那句话翻译过来大致上的意思就是:求各位提供帮助,假如你的生意合伙人是个妻奴你该怎么办?
……其实jake反而觉得挺好的,从前他看着柏谨言经常觉得这个外表不俗、清冷寡淡的男人身体里仿佛住着八十岁的灵魂,即使是开公司的事,大学里的讲座被提问时,那些学生问起为何选择创业开公司,他以为柏谨言会回答很多司空见惯的成功人士梦想论、改变世界论时,他却只是简单说了句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完全让人摸不透意思的话:pearl这个公司名挺好的。
Pearl意为珍珠。当年Abbott刚开始想创业找柏谨言合伙时他是完全没有兴趣,直到Abbott找他提供公司名的意见后,柏谨言不假思索地吐露出“pearl”这个词,然后莫名略有恍惚地盯着Abbott喃喃道:“如果开了这个名字的公司是不是会有点像怀抱珍珠的样子?”
Abbott完全听不到他所说意欲为何,只两耳一竖听到他最想听的三个字:我加入。
怀珠。
这漫长的一生,以为再也不能也死心不想再动弹的一生,他本想抱着虚幻荒诞的念头过完的,直到他再次遇见了她。
“随安!”
推门而入,随着一声激动地呼喊,柏谨言听到门铃后一打开门便被推到了旁边,他倒也还好,黑曜石的拐杖让他有所支撑。只是当看到那个人毫无顾忌地深深抱着自己妻子的时候眼神不豫地微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子,短发利落,从背影看比傅随安高出了一个头多。
柏谨言慢步坐到梨花木精雕的复古餐椅上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心却在看到方萱正脸时心一点点地坠了下去,心里的某个深渊里黑气氤氲好似要沸腾造反起来。
他想起那个女子在他的耳边反复低语道:“……小姐是派我来看着你的,她怕先生你在外沾花惹草,这些个军阀少将哪个是吃素的,姑爷,她不信你。”
“姑爷,小姐说了,谁要是碰了你,她就割了谁的皮。”
她添油加醋了吗?是了,一定有,只是他虽身居高位,素来思虑甚多,但到底年少气盛,他爱她,他甚至知道他不可能没了她,却是一方为她着想,一方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他又有时对她的步步逼紧感到无奈与气愤。
“她为何不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如此也替她省了心了。”
夫妻,至亲至疏才是夫妻。
当时时局太乱,他一方面想守她,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得了教训真的改改自己那乖戾的脾性,只是他不曾想,她真的改了他会那么悔恨及心疼,明明她变本加厉的脾气是他一手养成的,却叫他打压得比当年未嫁他时更低了。
恍如隔世,梦醒人散,此刻,方萱已不是许芳了,她站在那儿用着傅随安的时候倒像是真感情。
借着吃完晚饭傅随安孕吐后去卧室休憩的时间,方萱方才脸色一变,像是被抢了珍贵东西一般脸红脖子粗捏着拳,冷着声音开门见山地说:“柏先生真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啊!”
柏谨言一愣,清冷的黑眸顿时眯紧。
“为什么最后还是你们家的,我等了那么多年,走了个展嘉瑞,来了个你!”
那不是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的眼神,那是一个好似被抢走了伴侣恨不得跟对方撕咬得两败俱伤的眼神。
从袋里掏出银制的烟盒,他没有抽,只是习惯地在修长指节分明泛白的指缝间把玩,眼神深暗,狭长的冷眸轻轻瞥了一眼方萱,嘴角淡勾,一字一句地说:“你爱她。”
jake闻言,在一旁眼皮一跳,默默地转头坐到了沙发上看起来无声电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显然方萱亦坦然,嘴唇微扯:“是啊,我喜欢她,女人喜欢女人怎么了?我从初中起就知道我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那些裙子、发箍、发夹我没一个喜欢的,男人只要一碰我我就浑身别扭。我爸很早就进牢里蹲着了,我妈除了打牌就是跟人吵架,小时候我没人管,衣服脏得跟什么似的,一个月都不一定有新衣服穿,成绩又是倒数的,除了体育还好些外,但是体育好又怎么样,那些个屁男生见到一个女孩子跟自己一起打球还老得分心眼小得跟什么似的,不是画我课本就是在我课桌椅上涂胶水粘口香糖……只有随安,随安会帮我,她和帮我向那些男生讨还从我这里抢走的笔或是零食,她会陪我一起回家,会给我带饭,会对我很温柔很温柔地笑……”她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地鼻头一酸,眼眶氲着层层雾气。
“其实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但是我愿意等她,一直等,等到她不嫁我不嫁……可是我等了那么久,出现了一个展嘉瑞从我身边夺走了她,当那天她笑盈盈地跟我说她有了喜欢的人,还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恨不得去死……但是我后来想,啊,没关系,还好,又没结婚,但是……但是怎么样,她还是结了,而且是另一个人,还是,还是没轮到我……依旧我还是那个只能在旁边咬牙切齿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要装作是个闺蜜傻傻很开心地笑,笑得我有时脸都会僵硬……柏谨言,你不会懂,那种爱而不得,那种,即使这个世界上再多的人都会有这个机会,你都不可能有的心情!”
空气一下子冷到了极点,柏谨言面容沉静,心口却霎时被方萱最后一句话给击中得阵阵刺骨的疼,他眼神倏地沉寂了下去,揉碎了烟,若有所思,寒着低沉的嗓音喃喃道:“我懂,我怎么会不懂……”
他也害怕,害怕她一醒来什么都记得了,害怕她到了他死都不爱他……甚至都不记得曾经爱过他!
这一晚,他睡得更不踏实了,在辗转反侧之后,他终是忍不住轻手轻脚拄着拐杖艰难费时地走进了傅随安熟睡的主卧,月色微凉,透过落地窗的薄纱照着她侧睡的半颊,柏谨言给她掖了掖被子,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在眼神惺忪微张的时候,他忽然指腹抵着她的唇轻声细语道:“嘘……就一会儿,随安,我做噩梦了,就一会儿,我能不能躺在你边上一会儿就好。”
再过没几个小时候就要天亮了,他只是想稍稍休憩一会儿,在她的身边。
她眼眸迷蒙分不清是醒还是未醒,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闷闷地支吾了几声,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嘉瑞,我们说好了,不抢我被子的……”
胸闷紧缩,一刹那,柏谨言愣在当场,漆黑的卧室暗色一片,他哑然失笑,面色青白失色。捂着额头,一根筋就那样忽然尖锐地疼了起来,再没办法遏制住痛感,他又废了很多时间拿了外套和烟盒,到了公寓楼下的停车处坐在车内抽起了烟,这一抽就是一个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