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数不多还能抽出新芽的柳树,正努力地试图高昂起头颅,迎接自东方升起旭日。
柳树下面,一支穿行而过的队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青州府城。
“贤弟,愚兄恕不远送了。”柴寅宾轻车简从,在城门口告别康宁等人。
“兄长不必担心,此去路途不算远。况且小弟现在如同秦岭的啮铁兽一般,黑白两道都与我有所交集,不用担心。”
所谓啮铁兽,便是国宝大熊猫童鞋。柴寅宾一想,此物的确也是黑白两色集于一身,与康宁现在的多重身份,倒是很相似,不由得心中莞尔。
于是他点头道:“我心中自是明白贤弟手段高明,只是我心中之不安,亦不知道来此何处。只是希望贤弟能够路上保重。”
康宁从中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感,于是诚挚的躬身一礼:“请兄长放心。”
随后,康宁就呆着商辛、杨大眼、艾梦夏、盖聂以及十几个伙计家丁转身离去。
斛律光、宋慈留在青州府。元方则被康宁秘密派出,带着刘仁恭去办理几件琐碎却又不能不做的事情。
穿着如同商旅一样的康宁,却带着一副诗人般品评山水的表情,向着青州府和济南府的边界走去。
只是他品评的,不是美景,而是饥荒之景。
“记得北宋时期有个叫郑侠的,曾经给宋神宗赵顼上过一张《流民图》,不知道国朝,有没有这样的二愣子。”
商辛冷笑道:“国朝骗廷杖的多,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人太少。就算有这样的二愣子,恐怕皇帝可不会看到他的图。”
此时的万历皇帝正在怠政期间,即便有人真的上了《流民图》,得到的结果也只能是留中不。
“也是啊。”康宁向遥远的京城投去深远的目光,在他的视野当中,肉球一样的万历皇帝,似乎也在凝望着他。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是她的思绪已经顾不上这些,而是开始处理那些突然喷出来的关羽万历怠政的信息。
万历皇帝的怠政时间之长,没有被列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乃是我泱泱华夏传统文化的一大遗憾。这货从万历十七年元旦之后,以日食为理由取消元旦大朝会,从此拉开二十八年不上朝的序幕。
当年腊月,就有阁臣王家屏上本辞官以示抗议。
然而万历皇帝岂会因为一介儒臣的犬吠之声,就停止自己的“静摄”大业?
三十年间,他就是用这种“静摄”的方式,安静的窝在后宫里,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却依旧取得了三大征的胜利,并将朝臣们的党争控制在最低水平上。
很难讲这位万历皇帝究竟是位懒虫,还是个手段高明的统治者。
这也是康宁最为好奇的地方。
陷入冥想之中的康宁是不能被打扰的,所以一行人很快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不通人情的几头畜生时不时出各种声音。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走进了济南府城。这里不光有承宣布政使司级别的三个衙门,就连海右道、济南道、东兖道的道驻也在这里,其他诸如知府知县的衙门,自然也是不缺。
其实到了清朝这里更热闹,以至于有冲,繁,难等弊病。巡抚,布政、提学、提法、盐运司,济东泰武临、巡警、劝业道驻都在此处。
不过在康宁看来,明代的济南府也没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他这几天都一直在考虑朝局的下一步展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恐怕早就开始吐槽了。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之后,康宁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继续冥思苦想。商辛等人也不便去打扰,只是各自用了酒菜,就回房休息去了。
直到夜里,客栈外面清风浮动,忽然有一个人影闪过,康宁才豁然睁开了眼睛。
“吴四杰?”前世特种兵的培训,让他获得了不少夜晚观察所需的技能,而这个人的身形又是那么熟悉,康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认错。
“果然天赋异禀,只瞥了一眼,就看出是我的身形。”
原本闩住的窗户被轻而易举的推开,无声无息。看来闩子早就已经被锯断了。
吴四杰纵身跃入房内,一个前滚翻就站在了康宁的面前。
“我应该向你行参拜大礼吗?”康宁冷笑着问。
“随你便。”吴四杰披着斗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究竟如何,只是他接下来的解释,让康宁确定他不是在生气,“我们夫差局的每一个密探,都是锦衣卫中的高手,与我之间也只有联络的关系,没有隶属的关系。当然,你原本不是锦衣卫的,即便在李指挥的计划之中,你将成为重要的一环。但是他原先并不准备让你成为我们这样的密探。”
“而现在呢?我又是怎么样的密探呢?”
吴四杰笑了笑:“显然也不是我们这样的密探。虽然干的活和我们一样了,但是,你一直都有自己的计划,虽然和原本我们制定的计划完美的对接,不但不影响,而且还相辅相成,甚至有一石二鸟的功效。不像我们,只是按照命令办事而已。”
康宁知道,吴四杰肯定是从鳕鱼那里知道自己变更计划的事情了。而他目前已经对新的局面完成了评估。康宁不得不承认,他的评估非常到位,值得欣慰的是,自己擅自更改计划没有引起上峰的误会,值得担忧的是,锦衣卫的上峰看起来很难被忽悠。
不过短期来看他还用不着忽悠锦衣卫。大明的谍报系统,将是康宁将长期效力的组织。因为这里,才最方便他躲在阴暗处,以静制动。
“这么说来,你此行的目的,是询问我接下来的计划了。”
吴四杰点点头:“就知道你会想到这一点。所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我只是想踩着王森等人的尸体,接近徐鸿儒罢了。只是徐鸿儒现在还不想让王森死,所以,我就安安静静的做一个良民好了。”
“徐鸿儒这部分的计划,你提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短时间内取得他的信任。”
“那就长时间。”康宁说道,“目前来看,王森对徐鸿儒的了解,显然比我们多。”
“这是当然。”吴四杰道,“毕竟师徒一场嘛。不过说起来,眼下倒是一个通过王森了解徐鸿儒的好机会。鳕鱼告诉我,他制定的齐天大圣计划,就是让你和徐鸿儒展开对决。”
“这是一个意外的变故。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但让我们的计划变得更简单了。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
“没错。”康宁道,“我估计完全取得王森的信任,几乎不可能,相反,徐鸿儒不像他师父那样老奸巨猾。所以我们在基本摸清王森动向的同时,也得注意配合徐鸿儒夺取教权。”
“先难后易吗?”
“其实是先易后难。徐鸿儒的手段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对,毕竟他是那种人,哦,现在应该叫穿越者。”
说起“穿越者”这个名字是怎么被土著们知道的,康宁一下子就想起来吴四杰曾经说过的那个道士。
“那个唯一知道我们夫差局存在的道士怎么样了?”
吴四杰回答道:“我用最快的时间去了一趟京城,把你的担心告诉了陛下。陛下也知道,那个叫做秦明的道士,作为大明朝唯一一个了解调查穿越者机构的穿越者,必须把他严格控制起来。但是陛下不愿意让他寒心,所以,陛下只是告诉他,我们对穿越者的各种调查行动已经展开,希望他注意安全。”
“这个要求太宽松了。”
“但是那人的表现倒还可以。”吴四杰说道,“皇帝赏赐了他一个院子,又知道他好色,又赏了他不少美女,从那之后,这家伙就不怎么出门了。偶尔出门,也会主动通知锦衣卫,要求我们前呼后拥的保护着。”
康宁一听,这种表现的确可以接受。转而他又问道:“你说这个道士叫做秦明?”
“正是。”
“那我们的人,有么有人注意到一个叫做孙文琦的道士?”
吴四杰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冰冷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孙文琦的?”
康宁明显感觉出不对,但还是淡定的回答道:“从徐鸿儒的手下那里。”
吴四杰出了口气:“秦明之所以知道大明朝还有其他的穿越者,正是因为他曾经见过孙文琦。当时孙文琦正在帮人治疗瘟疫,秦明说,他使用的手法,是穿越者才会用的。”
康宁吃了一惊。他以前曾经猜测,孙文琦也很可能是个秘密教团的组织者。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加上今天所知的事情,那么他很可能是通过给人治病的方式,传播白莲教之类的民间信仰。
“能找到他吗?”康宁问。
“他经常上山采集药草,知道很多我们的探子不知道的路。找到很难,跟丢他却是很容易。”
康宁苦笑不已,这只蝴蝶倒是难对付。
不过现在,还用不着和他交手。
倒是有一只比较好对付的就在眼前。
“我有必要明天去拜访一下子明先生吗?”
“你怀疑他?”
“难道秦明不怀疑?”
“秦明真的没怀疑。”
康宁错愕的问:“不可能吧。他的很多学说,都跟徐鸿儒很像。”
吴四杰冷然道:“因为秦明确认他就是个穿越者。”
康宁一捂脸,原来这只蝴蝶早就被定性了。
“那我们需要对他采取什么措施吗?”
吴四杰答:“这个你不用着急。他目前做的事情对大明有利。秦明也好,陛下也罢,都乐于见到他取得成功。”
康宁也在心中暗自点头,他也乐于见到石子明等人取得成功。
“而且。”吴四杰忽然继续说道,“关于他的活,是你的。”
康宁一愣,心里转了半天也没明白,只好问了句:“这话怎么说?”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你得干完眼前这活之后,才会接手关于他的任务。”
这个答案让康宁十分不满意。但是他也没办法。
想想石子明,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可是自己却偏偏要绕远路,先把滦州那位收拾了,再把兖州那位搞定,才能参与到他的计划当中。
人家都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这倒好,路不长,照样得其修远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