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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戈什哈砸开吴健彰家的大门,吉尔杭阿闯了进去,“吴健彰,吴健彰,快出来见我。”
吉尔杭阿这两天可真是急了,不知道小刀会的周秀英从哪儿整了一队洋枪兵,冷不丁的杀死了嘉定知县丁国恩。
就在前两天,嘉定知县丁国恩带领一队人马在上海城的南门缺口外,远远的邀战。结果从城墙上来了一阵排枪,那么远的距离,丁国恩和几个千总把总,还有五十多个兵丁顿时中弹倒在血泊中。这时南门突然打开,义军女将军周秀英骑着大马,带领一队人马杀去,丁国恩这队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丁国恩的头颅也被周秀英割了下来,挂到了南门城墙上。
这两天,周秀英每天出城邀战。有敢于出城对垒的,他们就一排排火枪放过来。周秀英洋枪队的火枪,和清军的抬枪打得一样远,但比抬枪打得更准,火力更猛。有几个勇猛的千总把总带队出战,“噼里啪啦”打了几场,结果死伤惨重。从此清军大营再没人敢出战,营中兵马全都心生胆怯,城内城外的小刀会反贼完全自由进出上海各个城门。
就在吉尔杭阿无计可施的时候,快马送来旨意,他保举吴健彰官复原职的奏报,皇上给批了。
在客厅,吴健彰衣冠不整,他抖抖瑟瑟的站在吉尔杭阿面前。
“怎么了,革了你的职,就躲在家中装病。”吉尔杭阿上上下下的打量吴健彰,他是满洲镶黄旗人,一向瞧不上靠嘴皮子吃饭的汉人,尤其是奸猾的商人。
吴健彰有些口吃,“脚扭了,确是脚踝扭了。”
“脚扭了?脚扭了不影响办差事吧!”吉尔杭阿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朝廷能革了你的职,也能复你的职,还能砍了你的脑袋。”
“没问题。”吴健彰一个寒颤,“绝对能办差,为朝廷办事,理当要鞠躬尽瘁。”
吉尔杭阿走了没多久,下人送来了一张名帖和一份礼单,“华复洋行老板古务生代表英美法诸领事,前来贺喜道台大人官复原职。”
古务生六月初进入上海滩,筹组华复洋行,出售上乘奢饰品,兴办实业,很快就打开局面。他长袖善舞,与各国驻上海领事结下友谊,与上海滩各大洋行保持密切合作关系。
古务生在上海滩广交朋友,自然与吴健彰关系也很好。虽然古务生的美籍华人身份,令吴健彰嗤之以鼻,但吴健彰毕竟是买办出身,在洋务方面,两人常常有共同的话题。
古务生来的正好,吉尔杭阿刚刚分派吴健彰联络欧美领事,“商借洋师、合力剿贼”。古务生前来,正好可以商量一下,但令吴健彰不解的是,吉尔杭阿刚走没多久,这消息就传开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古务生一进客厅就向吴健彰表示祝贺,祝贺他官复原职。原来吉尔杭阿今天一早就晓谕各国驻上海领事馆,朝廷已经下了圣旨,着吴健彰仍署理上海道台兼江海关监督。他这次就是代表英、美、法诸领事,专门前来邀请吴健彰参加晚宴,租界今晚在东方俱乐部为吴健彰官复原职举办舞会。
古务生坐定下来,十分关切的问:“道台大人刚刚官复原职,人手一定不够用吧?听说你原先的道标营已经没了。”
吴健彰摇摇头,“战事紧张,抚台大人把道标营合并到南门大营,听说七月底攻城,他们全都死伤殆尽。”
“大人再度出任上海道台,自然就得重建兵备道道标营。来,我给你推荐一个人才。”说着,古务生一指自己的身后,“林深河,你应该听说过。他刚刚从国外回来,在欧美学过兵事,精通西洋火器,熟悉西洋火器的战法。”
林深河现在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古务生在上海寻觅了好久,打听到离美租界不远的林家桥有一个林姓的破落家庭,父母老人全都去世,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家中的田地已经被族人谋夺一空,只留下几间破房子。不过这林家还有个长子阿满,多年前被人拐到西洋淘金。摸透情况之后,古务生不断以林深河的名义派人送信送钱,说自己在西洋淘金发了财,已经改名叫林深河,并且还送来林深河身着洋装的黑白照片。
林深河从明兴岛赶到上海之后,十分顺利的进入了林家,并且以林家长子的身份拜见宗族及左右邻居。林深河见到他们,口口声声要带着弟妹出洋,并且感谢邻里乡亲对自己家的照顾。林家长子十多岁就离家,乡老邻居就记不得他的模样,再说他们个个有鬼,内心十分忐忑,听闻林深河要举家搬迁,根本不提家产,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林深河把假身份搞定之后,立即带着两个捡来的小弟妹,来到华复洋行。很快他就以雇员的身份,参加租界工部局组织的租界义勇队。
小刀会起义之后时,英、法、美三国的军舰也先后抵沪,保护所谓的侨民。54年4月,英、美、法军划分在上海租界的防区,英美法租界同时成立义勇队保护所谓的租界安全。
在租界义勇队,一些西洋人对林深河一个东方小白脸很是瞧不起。第一次参加训练,林深河首先用拳脚打遍洋枪队,再比射击,不论是比射速,还是比精度,林深河全是第一。谈起西洋军事,更是滔滔不绝。几回合下来,洋枪队的教官没人再敢在林深河前面显摆。
“原来是林先生,早闻你专精西洋兵事。”吴健彰很高兴,“希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自当为大人效力。”林深河走上前,对吴健彰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四颗洁白的牙齿特别分明,“道台大人的脚底不疼了吧?”
“你~~~”吴健彰一惊,他急忙环顾四周,把家人奴仆全都赶了下去。
古务生见左右里没人,走到吴健彰的身边,“道台大人,我这里有个会说话的小玩意,大人鉴别一下,听听像是谁的声音。”
说着,古务生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随身听,轻轻按了一下,这机器立即发出吴健彰的声音,“干翻咸丰、反清复明”。
“干翻咸丰、反清复明”这是每天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吴健彰情不自禁跟着念了两句,他猛然一惊,手指悬在半空,全身在发抖,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道台大人,你是什么人,我们就是什么人。”古务生微微一笑,把脑袋贴近吴健彰,“至于干什么,我们是来救你的。”
吴健彰瘫在椅子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软软的说道,“救~~我,我~~能有什么事情?”
古务生拍拍吴健彰的肩膀,十分诚恳,“老兄,你听说过泰极生否吗?你知道什么叫做挟洋自重?”说着,就转身回到座位上,“你现在貌似官复原职,这全是西洋人的功劳,吉尔杭阿需要洋人帮他消灭小刀会。你为一己之私,狗苟蝇营,让小刀会乘虚夺城,吉尔杭阿难道不知?你为小刀会所擒,只顾哀怜乞活,吉尔杭阿难道不知?洋人逼他,他只得让你官复原职,等到小刀会被剿灭,你的结局还要我说吗?”
吴健彰说不出话,他脑袋里面是一团乱麻。一摞摞的反清画面刚刚沉下去,“干翻咸丰、反清复明”的声音又在萦绕;刚把耳朵捂住,妻儿老小被绑赴刑场,满门抄斩的图像又冒了出来,他仿佛到自己的脑袋被吉尔杭阿给砍了下来。
吴健彰满脑门都是汗,大串大串的汗珠子往下直掉,他晃晃脑袋,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定神,“干翻咸丰、反清复明,干翻咸丰、反清复明”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在闪灼,吴健彰用手揉揉太阳穴,嘴里念叨,“干翻咸丰,反清复明~~~~”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道。吴健彰拿定了主意,他抬头问古务生,“你们也是小刀会?
古务生出他的变化,赞许的点点头,“不是你们,应该说我们。”
“对,是我们”吴健彰一丝苦笑,这不想上贼船,也上了贼船,“我们也是小刀会?”
古务生摇摇头,笑着说:“小刀会是什么?闽广为五党,宁波、上海各为一党,七个帮派组合成的乌合之众,目光短浅、头脑发热的流民,他们早晚都要灭亡。”
“你来咱们的军队。”古务生说着,就从袖袋中掏出一叠黑白照片递给吴健彰。这些来自现代影视的照片,表现的全是旌旗飞扬、兵器闪亮、八面威风的大明雄师。
黑白照片,吴健彰早就从洋人那儿见识过,他问:“这是我们的人马?”
“对,这就是我们大明的军队。我们是鲁王部属的后代,在海外已有雄师十万,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说着古务生站起身,从怀中取出委任文书,“今内阁议定,任命吴健彰为中华大明朝松江锦衣卫副千户。”
吴健彰恭恭敬敬的接过黄缎子,上面写着:
“权监国制曰:
伪满清监督江南海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吴健彰,虽列虏朝,心慕王化。今大明重振东海,健彰既竭诚来归,圣朝含弘光大,弃瑕取用。特作诰命,授吴健彰松江锦衣卫副千户。”
行文下首为,共和二六九五年八月十二日,上面加盖有“大明受命之宝”的印章,他有些疑惑的抬头,指着委任状上面的年号,“共和二六九五年?”
“鲁王等大明宗室遗孤还没寻得,目前只得效仿古圣贤共和,由内阁统领诸事。内阁拟票,加盖崇祯爷遗留下的大明宝玺!”古务生说着,双手向左上虚空抱拳,神情极为恭敬。
吴健彰慌忙站起身,恭敬的向上方抱拳行礼。
“你和林深河皆为锦衣卫同僚,林大人是松江锦衣卫千户,是你的上官。”古务生凌厉的目光紧盯着吴建彰,“你们的任务就是帮助满清鞑子消灭小刀会?”
吴健彰疑惑的着古务生,“帮助满清鞑子消灭小刀会?”
“没错,就是要帮助满清鞑子消灭小刀会。你和林大人是大明朝的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早点消灭小刀会,你和林大人怎能在满清那儿升官。”
第二天上午,坚厚高耸的上海城墙外,清军南门大营,旌旗飘扬。大营对面约一千米的地方是一条洋泾浜,河对岸堤坝的草丛中埋伏着三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他们分别举着望远镜瞄准营门外的大道。
“清楚没有啊,来往好几个带红樱官帽的,就没一个是虎嵩林、秦如虎,或者刘存厚?”傅白尘有些不耐烦。
“淡定一点!”林深河露出四颗白牙,“这又不能随便乱指。”
正说着,一队人马从大营走出,一个当官模样骑马走在中间,他们好像是要奔向南门。
“就他。”吴健彰叫道,“他就是那个刑部主事刘存厚。”
“你没认错?”傅白尘放下望远镜,操起装有消音器的cheytacm200狙击步枪,他略带怀疑的瞄准那个当官的。
“不会认错,刘存厚本是个京官,当初奉旨来到苏州公干,小刀会起事,才被委以一营兵勇。他是吉尔杭阿的心腹,我和他常打交道。”吴健彰从望远镜中细细的打量刘存厚。就在这时,“嘭”身边传来玻璃瓶破裂的声音,镜头中的刘存厚一下子就从马上栽倒在地,众兵勇顿时慌了神,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有几个亲兵模样的人围住刘存厚的尸体,更多的人是拔腿向营门方向跑出。
“干掉了,正中脑袋。”傅白尘笑着收起了家伙。
“撤!”林深河压低声音。
三人弯着腰,走过一片芦苇荡,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刘存厚就这么完了,吴健彰真真切切的到刘存厚脑袋上全是血。他坐在马车上,心还在砰砰的跳。两里路之外就能把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干掉,这完全超出吴健彰的想象。
“干翻咸丰,反清复明”林深河用手抚住他的肩头。
“干翻咸丰,反清复明!”脑袋中的那些画面又在过电影,吴健彰不由得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