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漂浮在空中,足尖轻点一盏透明的花灯,随意披散的发在夜空里飘飞,略显凌乱。黑巾蒙面,仍然只露出一双叫人摸不透的眼睛。
他安静的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花千骨,他不是擅长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也不太好听,所以这些年早已习惯默默的看着她,哪怕众人一起对酒高歌时他也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这次回长留山她明显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似乎总是避着众人,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时不时的发呆走神。
他不懂,这世上有太多事他都不懂,所以他一直努力去学去观察。他以前一直觉得花千骨像水晶一样,简单到就连他都能一眼看透。可是现在这块水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忧郁的水雾,叫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糖宝跟我去玩吧?我们去海底看表演好不好?”落十一一脸无害的微笑。
“呃……”糖宝调过头看看面色苍白的花千骨,它想多陪陪骨头,这些天她都累坏了。
花千骨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然后笑着跟糖宝挥挥手:“去吧,玩得开心点,我有些累了一会早点回去就不等你了。”
望着落十一远去的背影,花千骨微微皱起眉来,同样的温文儒雅,但是落十一就如一块久经打磨的玉,稳重圆滑,和云隐身上的温柔随和,东方彧卿身上透出的狡猾,笙箫默身上的慵懒又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他总是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锋芒和个性,也不知道是怕戳伤了别人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除了在糖宝面前会展现出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来,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成熟内敛,是个让人放得下心依靠和倚仗的人。做事永远完美无可挑剔,就连世尊也总是信任的把长留大大小小的事交予他去做。这样的男人霓漫天会喜欢上是很自然的事情,花千骨却隐隐有些忧心。
轻水拉着她四处转悠,一面不时的跟她提起轩辕朗,说他们一直有在通信,轩辕朗一直很关心花千骨最近的状况。
然后问花千骨轩辕朗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是花千骨毕竟和他接触的时间太短,轻水的很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例如轩辕朗喜欢什么,平时都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等等……只说他人很好。
花千骨羡慕轻水提起轩辕朗那种毫不掩饰的幸福的笑容,不像她需要埋藏的很深很深。
周围到处都一片欢声笑语,平时修炼太苦,压抑太久的弟子们都在尽情戏耍。花千骨觉得大脑里嗡嗡一片,吵得头晕。便跟轻水说要随便走走,轻水道她大伤未愈,再三叮嘱,终于放她离开。
花千骨御剑飞出长留山几里远的海面上停下来,因为今天节日,所以长留山附近百余里都可以自由来去。
她觉得胸口闷着疼,身子没来由的虚脱无力。特意穿上的高领,遮住脖子上消了又有,有了又消的残留几个齿印。她现在连低层次的疗伤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了,血液快速的流失,也泻尽了她的内力和真气。
每次师父吸她血时她都心疼的难受,然后收集神器的决心便更加坚定了,她不要师父变成这个样子,只要可以给他解毒就算死她也在所不惜。
圆月很大一个的倒映在海上,她如履平地的站在月影中间,沐一身月光清辉。
突然一盏花灯漂浮树叶一样飘落下来,花千骨伸出手接住,抬头一看是朔风。不经意间的哀伤和脆弱叫他给看见了,不由得微微有些窘迫。
“你怎么在这?不跟大伙一块去玩?”
朔风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状的东西,圆圆的,发着光,就是底下多了两只透明的蹼,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滚滚鱼!”花千骨惊喜的跑过去,对着圆圆的很有弹性的鱼头戳来戳去。滚滚鱼和糖宝一样是小妖精不是鱼,但是一般都生活在水面上,可以自由在水面上滑行,就好像球在水面滚来滚去,饿了就沉到水底吃些小鱼小虾。
朔风在它身上施了点小法术,它就不能再沉到水底了。然后在海面上皮球一样拍了拍,可以弹老高老高。
朔风一撒手,滚滚鱼就飞快的在水面滑行前进,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海面上顿时出现一道银色的扭扭曲曲的水线。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节日里,常常有这种抓滚滚鱼的游戏,有时候是许多许多只看谁抓的多,有的时候是众人争抢一只。
滚滚鱼非常机灵,跑的极快,而且滑溜溜的,如果不用法术极难抓住。
朔风望着她道:“比不比?”
花千骨撸起袖子,他们还从未比试过,那这次就比比抓滚滚鱼吧!说着一溜烟就从海面滑出了老远,划破脚下水面的圆月。朔风看她有了几分精神,眼中微微有了笑意。也立马跟上,和她争抢起来。两人你追我赶,推来挤去,玩的不亦乐乎。
此刻白子画正站在绝情殿高高的露风石上俯视海上,这个他守护了千百年的仙山此刻整个灯火通明,花灯万盏,充满了笑声与勃勃生机,而他却如殿上那些桃花树一般正慢慢凋谢枯萎。
这些日子,他除了毒发时候,便是在努力封印被妖魔再度解开封印的那些神器。千万年来,神器被挣来抢去,几度转手。除了当初竹染集齐除炎水玉之外的九方神器时是最危险的,其他时候,幸得一直分散各处。然而其*恶之力,冥冥中总是在想办法相互汇合。
白子画知道自己对于长留山的重要,也知道自己责任仍未尽完。当初师父传位给他之时曾说:“子画在,可保长留千年基业,可守仙界百年平安。”
可是他还是让师父失望了,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要靠徒弟的血才能苟延残喘。
当初收小骨为徒时他还有与天一搏的傲气,现在却只能听天由命。尽量将那个时间将后推迟,然后呕心沥血将推算到的可能会发生的事还有对策一一记录下来,以助长留和仙界度过一个个难关。
他以为他早已一切皆空,心无挂碍。可是越到这个时候,他这才发现内心还慈悲着世人,挂心着长留山,更放不下这唯一的徒弟。
很轻易的便能一眼望到遥远海面上的花千骨,正在和朔风一起追逐滚滚鱼。海面上轻盈的滑行着,犹如天空中的飞鸟。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笑过了呢?
一阵寒风吹来,白子画竟觉得有些冷。大限将至,只是,还有一些事没有交代完,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点时间——让他把长留山和仙界的事情安排完,让他再多陪陪多教导这个孩子……
一向高高在上的身影此刻显得十分单薄,可是远远望去,仍比天空中巨大的圆月还要光彩耀人。
他对疼痛已经迟钝,只是突然感觉身子有些不妥,似是有将要毒发的迹象,无奈的摇摇头,转身飘然下了露风石,回自己房间去了。
而花千骨气喘吁吁的终于抢先一步把滚滚鱼捉到了怀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抓到它了……”
“千骨!”
朔风就这样看着她笑容慢慢在脸上无力塌方,眼睛一闭,身子一沉,整个人扑通一下掉进了水里。
飞奔而至,一只手便把她从水里提了出来。浑身**的,犹如落汤鸡。
朔风吓坏了,拼命的叫她,输了许多真气进她体内,才发现她竟虚弱到这个样子。
花千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笑道:“你看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站着就睡着了……”
朔风连忙抱起她直接向长留山绝情殿飞了回去。
感觉到花千骨回来还有别人的气息,白子画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朔风仓促的落地,抱着浑身湿透了的花千骨。
“谁准你上绝情殿的?”白子画冷道,看着花千骨在朔风怀里直哆嗦着。
“对不起尊上,千骨突然晕倒了,所以我送她回来。”朔风这么久以来一直没见过他,心里陡然一惊,尊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几乎仙身尽失。
他上前想要把花千骨递给他,未料白子画却退了一步。他正在毒发,隔那么远都还能闻到花千骨鲜血的味道更别说碰她了。
“你把她送进房里吧。”
朔风第一次上绝情殿,对四周很不熟悉,直接便往白子画房里走。白子画想要说花千骨的房间不是这个,却又懒得开口,只想快点打发他离开。
“千骨怎么会突然晕倒呢?居然还是因为贫血?”朔风因为担心,语气里忍不住隐约带了点质问的味道。白子画是她最敬爱的师父,为什么没照顾好她,连这点事都没注意到呢?
白子画心头震了一下,冰冷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尊上。”朔风把花千骨放在白子画榻上,突然见瞥见她脖子上的牙印,整个人都愣住了。转过头直直的盯了白子画两秒,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擅闯绝情殿,别忘了到戒律堂去领罪。”
“弟子遵命。”朔风语调坚硬,带着一丝不解,又带着一股愤懑,一阵风般便刮走了。
白子画走到花千骨跟前,见她往日孩童模样的圆润脸庞如今比自己更惨白了三分,心头不由一紧。
手触着她肩,将她湿透的衣物瞬间蒸干,又度了不少真气给她。
花千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满脸抱歉:“我怎么跑到师父房里来了,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勉强下榻,摇晃着走了两步,因为晕眩一头便往下栽,白子画连忙上前扶住她,花千骨正好扑倒在他怀里。
以前他们师徒也有过无数次的拥抱,可是从未有这次这么紧这么奇怪过。花千骨已经开始发烧,浑身滚烫如火,而白子画依旧冷得像冰一样。
花千骨只觉得身体一凉,十分舒适,迷迷糊糊攀着眼前物体便再不想动了。
白子画瞬间闻到花香血香上百种气息,头脑嗡的一下,毒便再也压不住了。牙很轻易便寻着她脖子咬了下去,温热的鲜血从如他齿间溢出来,滴落在花千骨的脖子和发上。
花千骨闷哼一声,仍是一动不动的紧紧抱着他,不愿放开。
可是这次白子画吸得比哪一次都用力比哪一次都疼,双手紧紧搂着她小小的身子叫她快要不能呼吸。
“师父……”花千骨微微清醒了一些,试图从他怀抱里挣脱。白子画的牙却咬得更深了,感觉到血液迅速的从体内流走,又是**又是疼痛,花千骨紧紧咬住下唇拼命忍住。
此时一只纸鹤从窗外飞了进来,在房间里绕着二人转了好几圈,却完全没被注意到,最后掉落在二人脚边地上。
花千骨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师父吸干了,师父的毒尚未得解,她怎么能就这么死?拼起全部力气,银光一闪,震开了白子画。
白子画目中光彩全无的抬起头来,唇上还带着鲜血,有一些还沿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
“师父……”花千骨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突然闪过巨大恐慌。
白子画望着被她因用力而被咬破的沾满血的双唇,轻轻阖动着,如此鲜红诱人。忍不住竟倾身覆了上去。
花千骨顿时就懵了。
原来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是。
头脑中荡漾着星星碎碎的银白光晕,一**荡漾开来。堪比无翼而飞,那近神的潇洒和自由。
师父的唇冰冷而单薄,像柔软的水晶,轻轻碰触,仿佛随时就会碎掉。酥酥麻麻的顺着唇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世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亘古如一的月光,寂静的照着她和师父两个人。
花千骨什么都不知道了,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几个字: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等睁开眼睛梦就结束了。
可是她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仍是宛若天人,平时连多想想都觉得是种亵渎的师父的脸。屏住呼吸,眼睛睁得铜铃大。伸出手想要推拒,可是师父的舌尖轻轻滑过她的唇瓣,她瞬间就软了。
一股咸腥在唇齿间泛开,白子画的舔舐完唇边的血液,开始逐渐用力吸吮。花千骨浑身一阵颤抖,灵魂似乎都要随着血液离开身体。
再站不住,踉跄退了几步,白子画却没有扶住她,而是直接倾身将她压倒在了榻上,缱缱恻恻,用力舔吸。虽一时失去意识,那掺杂着血腥的温暖柔软却叫他想要品尝的更多。
花千骨小小的身体一面瑟缩一面战栗,从未想过会与师父亲密到这等程度,心下恐惧和慌乱早已大过欣喜。
怎能趁师父失去意识时做出这等事?他虽迷糊自己却是清醒的啊?若是等他醒了,自己又还有何面目见他?可是此时被他压在身下,更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只听到自己隐忍的微微娇喘的声音。
“师父!”她感觉到唇被白子画咬破,更多的血液渗了出来,滴落到她的头发上还有榻上。太过**的疼痛,她不由得伸出双手紧紧的环住了白子画的身子,似乎想要索取更多的亲吻。
却突然听见门外“啊”的一声。
瞬间眼前一切美妙幻境被击个粉碎,花千骨从头到脚如堕冰窟。如临大敌一般飞快的点了白子画的睡穴,然后翻身而起,飞快的像房外冲去。
世尊身边贴身伺候,专门负责传信和下达命令,处理琐碎事务的弟子李蒙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不可置信。
花千骨心凉了个彻底,小心翼翼的扯出僵硬的笑容,想要安抚他此刻翻天覆地的心。
“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个意外……”她微微上前了两步。
李蒙惊恐的眼神闪烁不定,使劲的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向高高在上的尊上,怎么可能和他的徒弟做出这样的事来!不信,他不信!
李蒙转身便御风往上飞去,可是花千骨怎么肯依,若让他把看到的这一切说了出去,或者告诉世尊,自己也就罢了,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可是师父怎么办!绝对不可以让他毁了师父百年清誉!
花千骨运功连打出几枚冰凌化作的暗器,李蒙走得慌乱,轻而易举便被她射了下来。
花千骨飞快的点了他的穴道,一脸恳求的看着他:“刚刚是因为师父中了毒,失了心神,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李蒙满脸怒火的看着她,若不是因为发生了大事需要通知尊上,可是世尊无论是传音还是送了飞信来绝情殿,尊上都没有一点回音,又怎么会派他亲自前来,又怎么会被他看到这么无耻又叫他痛心疾首的一幕!
“贱人!我知道是你勾引尊上的!长留的声誉就断送在你的手上了!”
花千骨无力的看着他:“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杀你。”
李蒙使劲呸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你这是**!是欺师灭祖!你杀了我好了!否则别想我帮你隐瞒此事。”
花千骨闭上眼睛,扬起手来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击,李蒙瞬间倒地晕死了过去。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难以抉择过,若只是如霓漫天知道她的心意的话也便罢了,说出去,也最多只是被师父嫌弃,然后逐出师门。可是这事竟然被李蒙看见了,关系到的是师父的清誉这就非同小可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杀了他么?可是上一回已经惹得师父如此生气。她还记得那时自己就在这里一个头一个头的磕着,说她知道错了。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她真的有很用力的反省。杀人是不对的,哪怕是为了师父的性命要用别人的命来换,那也是不对的。
霓漫天如果实在要找理由可以说她是用心险恶,可是李蒙呢!怎么能仅仅因为他无意中知道了不应该的事情就置他于死地呢!
花千骨心如乱麻,东方彧卿又不在身边,甚至连糖宝都不在,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是再不能拖延了,时间一久,世尊定然起疑。
花千骨绝望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最后还是下了决心。罢了,罢了,若有什么罪,就全部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大战蓝羽灰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头,也正是因为败给她才害得师父中了这么厉害的毒。花千骨一直耿耿于怀,为了以后遇上她可以不再**控,一回来就开始潜心研究那个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摄魂术和幻术。因为那是禁术,正派之人不得习练,所以花千骨颇费了一番功夫。
如今再一想,摄魂术可以控制一个人的心神,那是不是也能消除一个人的一段记忆?
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只能赌上这一把,硬着头皮对李蒙施了摄魂术。
没想到法术很成功,李蒙迷迷糊糊醒来看着她,只是觉得头晕脑胀又想不起来发生了些什么。花千骨说尊上已入睡,不想被人打扰,李蒙于是便跟她转达了世尊的话,让她告诉白子画,然后便有些茫然的离开了绝情殿。
花千骨松一口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总算这回没有任何死伤的解决了这件事。
回到房间里,白子画还在昏睡,唇上是鲜红的血迹。花千骨低头看他,想伸手摸摸他月光下仿佛透明的脸却又不敢越矩。用袖子小心的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然后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顶上,紫光闪烁。同样消去了白子画今天晚上的记忆,否则以他的能力,就算再失去意识,第二天醒来肯定还是会有模糊的印象自己做过什么的,可这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这一夜,这个甜蜜又血腥的吻,就让她当作人生最美好的记忆,永远封印在岁月的尘埃中好了。他是她的师父,她也永远只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师父。
花千骨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凄苦一笑,转身离开。
第二天白子画醒来,看见榻上的点点血渍,知道昨晚自己又毒发吸了花千骨的血。可是往常还能模糊记得一些,这次竟然连隐约的印象都没有了。他对自己微微有些恼怒,看来是不能再留在这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危及小骨性命却不自知的。可是心头那拉扯不断的隐隐不舍的感觉,又让他近来无端的烦乱,自己到底在留恋些什么?
看见书桌上镇纸压住师兄传来的飞信,应该是小骨放那的。他出门往贪婪殿飞去,基本上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事该让师兄知道,然后自己离开长留山了。
“骨头!”糖宝使劲的摇她。
“啊?什么?”花千骨慌乱的把筷子掉在地上。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啊!一大早就咬着筷子对着窗外傻笑,样子很白痴耶!”
“呵呵……没事,你继续,继续。”
糖宝咬着一片白菜叶子,跟咬手绢似的,一脸害羞的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嘛!”
花千骨夹了它的白菜塞到自己嘴里,大口的扒起饭来:“什么该怎么办?”
糖宝气呼呼的在她面前桌子上,使劲滚使劲滚……
“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我说落师兄昨天晚上跟我表白了,我该怎么办啊?”
“噗”,花千骨眼睛瞪得铜铃大,一口米饭全喷了出来,天女散花般撒在糖宝身上。
什么?
糖宝害羞的把脑袋藏起来,身体变得透明的粉粉的,整个缩成一个球。
花千骨用手指头拨弄它,脸上又好笑又无奈。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就说,宝宝我好喜欢你啊,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糖宝模仿着落十一深情款款的语调说道。
“哈哈,然后呢?”
“然后,然后趁我发呆的时候,亲了我一下。”糖宝声音压得更低了。
花千骨抱着肚子笑得快要不省人事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跟你表白来着,万一师兄是想把你领回家去当宠物养呢?”
“才不会呢,师兄对我可好了。想吃什么糖都给我买,哼,不像你老限制我,每天非逼着我啃草和叶子。”
“我限制你是怕你蛀牙啊,你是虫嘛,当然得多吃绿色植物补充维生素。我可是好娘亲,才不会像你爹爹和落十一那样百依百顺的娇惯你!那后来呢?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骨头娘亲会照顾我一辈子,你只要经常像这样陪我玩就是了。”
花千骨能想象落十一听见它回答时一脸心碎的样子,用筷子把糖宝夹到眼前:“我才懒得照顾你呢,话说你喜不喜欢落师兄啊?”
“喜欢。”糖宝老实的回答。
“那轻水呢?”
“当然也喜欢。”
花千骨无奈的摇头:“我看等你先分清楚哪种喜欢是哪种喜欢再去想应该怎么办吧。不过,我不希望你跟落师兄走得太近。”
“为什么?”
花千骨没有回答,只是忧心忡忡的望了望窗外,霓漫天妒心如此之重,难保不会对糖宝下毒手,不过目前能倚靠的也只有落十一了。
“骨头!骨头!”糖宝使劲咬她的手,“你还在为盗神器的事忧心么?没关系的,我们都计划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花千骨点点头,轻叹一声。
糖宝突然低声道:“骨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尊上么?爹爹他,其实也很好的。”
花千骨震了一下,低头看着它微微一笑:“我对师父不是喜欢这么简单的,更多的是尊敬、仰慕还有感激之情。我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我可以永远做他徒弟陪在他身边。”
“可是若我们盗了神器,尊上会原谅我们么?”
花千骨摇摇头:“顾不得了,只要可以替师父解毒,什么惩罚我都能承受。但是糖宝你要记得,时刻提防霓漫天。”
“为什么?”
“你个傻孩子,不要眼中只有一个人对你的好,就看不见另一个人对你的恨了。霓漫天虽然本性说不上有多坏,但是太善妒太记仇,太过争强好胜和不择手段了。一个人如果拥有了这几点,通常很容易不计后果的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来。可能是我太多心,但你还是不要和落师兄太亲近了,以免她将对我的怒气也全部撒在你身上,知道么?”
“知道,放心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小小一个霓漫天我还对付得了。”
花千骨摇头:“就怕她总是玩阴的。”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
“小骨。”突然耳边传来白子画的声音。
花千骨一惊:“师父有什么吩咐?”
“你过书房来,为师有话对你说。”
花千骨连忙往书房奔,糖宝继续在盘子里奋斗。
“师父。”花千骨眼睛瞟见他雪白的衣角,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这桌上的这些书是你今后两年需要看的,为师把你需要做的,还有今后可能遇上的一些问题全部都写在这本蓝色的册子里了。你遇上什么不懂或者难解的问题就参阅一下上面。”
“师父?”花千骨惊愕的看着他。
“我再过两日会离开长留山,顺其自然坐化九重天。为师大事皆已办妥,你不用再勉强为我续命了。神器等我也全部封印完毕,走之前会交给你师伯,然后由他分散收藏于各处。对外皆称我闭关去了,能拖个多少年是多少年,以免长留大乱。”
“不要,师父……”花千骨怔怔的摇头。
“我已交代你师叔替我多教导你,但是师父不在了,凡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不要,我只要师父!”花千骨失控的喊道。
“小骨,这是几个月前就已注定了的事,师父能借你之力撑到今日已是万幸。万事不可强求,你已是半个仙人,岂能再执着于这些生生死死。”白子画轻叹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花千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七年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啊,更应该要看得分明,修道最忌讳的便是心有执念。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长做大人的样子,再在长留山呆个几年,便回茅山去好好做回掌门吧,不要辜负了清虚道长的期望,将茅山再次匡复光大。”比起长留山来说茅山更需要她,她也更能有一番作为的。白子画看她多年未变的容颜,突然很想知道小骨长大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可惜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花千骨膝一屈跪在他面前。
“师父,小骨求你,再、再拖延几天好不好?最起码,最起码等五天后陪小骨过了生辰再走?”等她神器得手之后……
白子画不说话,迟疑了片刻,这就意味着还得靠小骨的血撑上几天。再三思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趁着白子画大多时间在闭关,花千骨将又查阅了许多资料,主要找对盗取神器有用的,特别是关于如何解开神器的封印。
因为生辰要和师父一起过,所以提前一天她在清流那做了一大桌子菜,请大家大吃大喝一顿,就当作告别了。
看着宴上大家一如往常或纵情高歌,或流觞曲水,或嬉戏打闹,花千骨心中感触万千。知道过了明晚,一切便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在长留山这些年的快乐时光也再不会有。
曲罢宴散,花千骨回绝情殿的途中却被朔风给拦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朔风依旧单刀直入。
花千骨笑得心虚,突然想到那天他是有见过师父了,看到师父的身体状况一定十分奇怪,便也不瞒他。
“师父他中了剧毒,此事非同小可,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朔风静静漂浮着,眼睛比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还要闪亮。
“所以,你会失血虚弱成这样,就是因为尊上他夜夜吸你的血延缓毒性是么?”
“不是的!是我非让师父吸的,师父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这些天满怀心事闷闷不乐,就是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救他?”
花千骨点点头。
“你已经找到了?”
“我……”
“不要不承认,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镇定又坚决的样子,你宴上说那些话,分明是暗中向我们告别。解毒的方法很危险对吧?”
“是。”
“需要什么?”
“炎水玉。”花千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心中无端的信任朔风,觉得没必要瞒他。
朔风身子轻轻一晃,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集齐所有神器,让炎水玉复合归位?”
“是的。”
“心意已决?”
“只要可以救师父!”
朔风轻叹一口气,原来这就叫命定。
“好吧,我帮你。”
花千骨惊讶的抬头看他。
“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也冒这个险。”
朔风一脸平静的看着她:“如果真那么危险,两个人的话危险就少了一半,你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如果被发现,按长留门规,就是死上个十次也不够。
朔风笑起来:“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若不算上我的话,我要是说了出去,你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你……”花千骨气愤的鼓起腮帮子。
朔风的眼光如水一样,微微带了点哀伤:“尊上不能死,这也不是全为了帮你,也是我对他的报答。”
“好吧。”花千骨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固执,无奈的只能妥协。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花千骨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细心的装扮了一番,依旧是包子一样的两个发髻,不过扎上了两环碎碎的白色小绒花,绿色的新衣裳,裙角巧夺天工的绣满纹饰,是杀阡陌送给她的,还从来没穿过。素雅的小脸,脂粉未施,清新可人,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
烧了好大一桌子的菜,都是师父最爱吃的。还把绝情殿内外都大扫除了一遍,院前枯掉的桃花树全部从山上移植下来新的。
“师父,开饭啦——”她开心的大声喊,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样子。
白子画慢慢从房内出来,望了望满院新移栽的桃花树。只是自己不是树,再无可回春之日了。
饭桌没有设在房内,而是院中。白子画在桌前坐下,看着花千骨开心的给他盛饭。往年她生辰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吃吃饭,说说话,简简单单。花千骨总是缠着他问他生辰是哪一天,可是活了上千年,日子太久,哪里还记得。于是她便说二人的合在一天,每年一起庆祝。
这也算是他们师徒二人最后的一个生日了最后一顿饭了吧,以后便只能留下她一人过了。
花千骨不停的给他夹菜添酒,一面吃一面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白子画嘴角一丝笑意,那么多年了,时间像水一样流得悄无声息。千年恍如一瞬,天不曾变,他亦不曾变。就算挖空了心思,记忆里也掏不出个什么。可是自从她来之后,日子突然好像变慢了,也有了色彩和声音。细数和她的一点一滴,他竟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未有遗漏,胜过之前百年千年了。
饭罢,花千骨笑道:“师父,你可不可以把流光琴拿出来,徒儿想为你弹奏一曲。”
孩子一样带着撒娇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了。白子画轻轻点点头,把流光琴从墟鼎中取出来拿了给她。
花千骨接过流光琴,坐在桃花树下,飘逸空灵的琴音响起,惊落层层粉浪,漫天飞卷缤纷下落,奏的却是一曲《谪仙怨》。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波音起,花飞花落,如歌如诉,那是二人瑶池初见,白子画足踏清风袖笼香,素衣轻羽,展颜一笑,桃花醉,忘人间,从此心与落英坠琼觞。
二波音叠,淡雅清新,宁静致远,朝夕相守,七年相伴,她始终安静的凝望他俯瞰千山的出尘背影,日复日,年复年,一言一语,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波音转,苍凉浑厚,中正浩然,他的谆谆教导,仙恩点化,让她识礼乐,博见闻,从鬼魅缠身,到扬名仙剑大会,斗群魔,战群妖,御剑九天笑清秋。
四波音折,冰冷非常,梦幻空灵,犹若天籁仙音,极北之地,冰雪之巅,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这茫茫世上,白雪皑皑,情丝暗长,踏遍红尘共飞仙。
五波音荡,琴声呜咽,悲伤哀怨,她本无所求,无贪恋,只要能淡然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今已至此,再不能回头,只要他好好的,千番苦楚,万般磨难,就叫她一人承担……
琴声包含了太多说不尽道不明的情感,桃花树影空摇曳,花间精怪也不由泣涕涟涟。
白子画怔怔凝望着她,酒盏停在半空中,也惊得呆住了。从未曾想过她的琴技竟能有如此造诣。心头一缕似有似无的莫名情感,被她的琴声一点点牵引出来。朝朝暮暮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琴音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他握杯的手微微紧了,心猛的一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的失去与发生,却又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小骨……”他轻轻唤了一声,再无法直视她清澈的眼,转而望天边云卷云舒。
一声轻叹,琴声已落,却仍在他脑中百转千回,久久不散。百年千年,他第一次在分离中体会到了不舍。这孩子,已经强大到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可是,为什么还如此叫他放不下呢?
花千骨将琴递还于他放回墟鼎之中,然后望着他如同初见那般的笑,那笑却像是要哭出来。他头脑微微有些晕沉,花千骨的绿色身影也在一片粉红色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师父,原谅小骨……”他隐隐听见小骨在他耳边低语,意识慢慢抽离。
花千骨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绿光,趁着白子画放回流光琴墟鼎闭合的瞬间,已飞入他墟鼎之中,取出了所有神器。
白子画心头猛的一惊,无奈为时已晚,神念被摄,只能慢慢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