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觉得奇怪,嘟囔一句:“不是找不着你吗?”说着,重新走到饭桌边,将手机递出去,捅了捅林一白:“电话,孟黎。”
林一白的手指在半空中几乎是为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接过来,说:“喂。”
“喂。”
……
两边都陷入沉默。
林一白掸了掸烟灰,站起来,走到外边。带着白天热气的夜风一吹,身上黏黏腻腻的感觉。
“你……”
两个人的声音一起响起,又都同时停住。
林一白说:“你先说。”
“你不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吗?”
“找不到你。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家。”
孟黎不想提她家里现在的状况,便问:“你知道我看见你的照片了吧?”
“我看见你的钥匙放在桌上了。”
孟黎的语气不禁有点激动:“那你不觉得应该找我说清楚吗?”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林一白想起那天的事情,心情也十分烦躁:“下午我去你家找你。保安说你坐顾容的车出去了。”
孟黎使劲回忆了半天,也回忆不起她哪天坐过顾容的车。“我什么时候坐顾容的车出去了?!保安说你就信?!”
林一白反问:“白色的皇冠。不就是顾容的车?”
孟黎恍然大悟,想起那天下午的情况,提高音量说到“那是我们杨行长的车!他要跳槽,想带我一起走。下午叫我出去谈话。”她解释着,心里没来由却蹿出一股火气,不禁哼一声:“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觉得我和顾容不明不白?然后,你就索性不再找我,是打算就这样……分……手,是不是?”
孟黎不是那种轻易提分手的人,刚刚吐出这两个字,上下牙齿似乎都在打颤。
又越说越来气:“从头至尾,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我和苏沅长得像吗?!”
最后几乎是低沉地吼出来:“我不是苏沅!我也不是你们感情的祭奠。”
林一白狠狠吸了口烟,再重重地吐出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苏沅。你说我怀疑你和顾容,你不也是这样看我的?怀疑我始终放不下苏沅!”
他的语气干而紧,像蹦到极致的弦:“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你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你又想干什么?!”
“是我不找你吗?根本是你在躲着我!”
“我爸住院,我回家……”说到后面,千愁万绪一齐袭来,孟黎突然泣不成声。到最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顾容可以知道她爸生病找过来,而林一白却不可以?!
不是林一白更应该关心自己,更应该知道自己的行踪么?
一脑袋的想法同时钻入牛角尖一样。
孟黎一哭,倒把林一白的火气哭下去了。他放软了声音,试图安慰:“我不知道会这样。叔叔现在怎么样?严不严重?”
孟黎狠命地擦了两下眼睛,深呼吸几下,鼻子、眼睛虽然都酸痛得厉害,她却竭力控制住想哭的冲动。突然之间就觉得在林一白面前哭很没意思。
“正在治疗,好一些了。”就连病情也说得语焉不详。
“那我过来帮忙?”
迟疑探问的语气让孟黎陡然不满,冷冰冰地拒绝:“不用了。我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而且顾容正在这里帮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会提起顾容。是想刺激林一白?故意惹他生气?
这种心情像极了她以前和顾容在一起时,两个人都心气不顺,互相指责。对方越生气,就越故意戳着痛处说。吵架时,最重要的不是说清楚自己的观点,而只是刺激对方。
就像现在,她其实期待的是林一白二话不说,立刻赶过来。
……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咔哒一声,林一白挂了电话。
本来平息的怒气被孟黎一句:“顾容”又挑起来,甚至越烧越旺。顾容!又是顾容!
那么喜欢顾容!就让顾容和他们在一起算了!
孟黎捏着已经忙音的手机愣了半天。像有一把冰冷的火,从头顶烧到脚底。又气,又觉得有点自责。不该在这时候故意提顾容。
冷静了一会儿,她重新点开通讯录里林一白的号码,按了拨通——余光一瞥间,好像最下一排有点不一样——取消阻止……
心里觉得奇怪,于是点了挂断,重新回到电话号码页面,仔细看了一下——怎么变成取消阻止此来电号码?
这个功能她以前常用。因为第一次买房的时候没经验,直接把手机号码留给中介了。那以后几年都没消停过,各家中介,卖住宅的、商铺的,经常打电话过来。实在受不了,就接一个阻止一个。
可是,她从来没有阻止过林一白!
难道是手滑了?
难怪林一白说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她再次按了拨通。
林一白是拿着章文的手机出来的。他自己的手机放在饭点,没带出来。进去以后把手机还给章文,说:“我先回去了。”
章文看他表情不善,知道事情可能没有解决,拍了拍林一白的肩膀,说:“哥,要不我送你?这个女人嘛,都是那么回事。”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林一白拿上东西,往外走。
章文在后面嘱咐一句:“别开车!”
林一白只摆摆手,就出去了。大厅里太吵,也没听见手机响。
孟黎无奈地合上手机。转身回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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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孟黎就起床。飞快地洗漱,吃了早饭,又给顾容买一份带去医院。
孟学致躺在床上对顾容说:“赶紧吃,吃了回去休息。昨天一晚上没怎么合眼。”
孟黎不禁看了顾容一眼——他看上去倒也不是特别疲倦,只是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心中突然很是感动,也对顾容说:“早点去休息。”
顾容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地说:“没事。我一会儿还要处理点事情,去附近买杯咖啡。”
孟黎想顾容毕竟是老板,工作上的事情肯定比自己更多,便说:“你明天就回去吧。我爸也好多了。”
顾容吃得快,三两下吃完,擦了嘴,说:“我等你一起回去。”
孟黎站在病床边,侧身望着顾容。好一会儿没说话。眼前突然出现很多画面。
刚跟顾容认识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笑个半天。结婚以后,两个人一起晒衣服。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顾容晾出去。顾容买的生日礼物她不喜欢,一把推开。把顾容气得火冒三丈,却还是咬牙切齿地拿去换。
正愣神间,瞥见顾容吃完,便说:“你回酒店吧。”
顾容确实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交代了几句,便收拾东西要出去。正好碰上孟黎的姑姑趁着上班前来医院看看。她不相信似的,还揉了揉眼睛,诧异地说:“咦?不是小容吗?”
顾容立刻笑着叫了一声:“姑姑。”
孟学致在一旁说:“他来了两天了。昨晚就是他在医院守着的。”
闻言,孟黎的姑姑看看孟黎,又看看顾容,心知肚明似的:“难怪……小棠还跟我说你给她打电话,原来是这样。这是要回去休息吧?快去,快去。我坐一会儿就要上班了。”
顾容便说:“那我就不陪您说话了。”说完,转身出去。
孟黎的姑姑望着顾容出去的背影,半天感叹一句:“小容,还是挺有心。”
孟学致的想法其实和赵素秋类似。他们活到现在,经历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如果说有什么体会,那就是人无完人,事无完事。这个世界上,每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总是充满了遗憾。
而年轻人,有时候太看不开。
他觉得顾容曾经犯下的错的确不可原谅。而什么是婚姻?就是即便一个人犯了错,伤害了另一个人,也要两个人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这种宽容也许要经过几十年才能获得。
看看快到点,孟黎她姑姑要回单位就叫孟黎送她下楼。
孟黎知道姑姑是有话想说,便跟出来。
“我上回跟你说你爸妈希望你留在家里,其实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山长水远的没人照顾。看到你和小容现在这样,我放心,你爸妈应该也放心。”
孟黎赶紧澄清:“没有,我们现在就普通朋友。”
“小黎。他错了错了,你闹也闹了,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人活一辈子,总得找个伴。其实不用要求太多,对你好,对你爸妈也好,这就够了。”
孟黎低着头,没说话。
“你别小看这一个好字。一个男人,想追你,会千方百计对你好。关键是过了那个阶段,还能持之以恒地照顾你,又能照顾你的父母,那才是真好。”
“我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孟黎这句话却说得很没底气。她没把握跟林一白是不是仍旧是男女朋友关系。而且,她突然有个想法,就算最后跟林一白在一起,是不是依然会走上跟顾容的老路?
孟黎她姑姑叹口气,说:“唉,你和小容,真的是……可惜了。”
这几天,孟黎也大约感受到她爸妈对顾容态度的变化,加上姑姑又这样说。不禁想大概在老一辈人看来,夫妻,总是原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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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孟学致的胰腺炎得到控制。医生检查以后说胆结石十分严重,请家属考虑手术摘除胆囊。
赵素秋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那两天孟学致的情绪本来已经好很多,听见说要手术,突然又失落起来。不太说话,也不太有表情。
孟黎好几次偷偷看她爸,竟然从孟学致脸上看出了紧张,以及害怕。
虽然医生一再强调只是小手术,基本上没有风险。大概要做手术的人,想起身体被割开,拿出一个器官,总是难以安心的。
她竭尽全力想安慰她爸,说一些好玩的事情来分心。可是孟学致始终兴致不高。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进手术室。
出来以后,孟学致整个人反而轻松了。
孟黎和顾容轮换守夜,赵素秋每天换着花样地炖汤。到孟黎假期结束时,孟学致差不多也可以出院了。
临出院那天,孟黎突然接到林一白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叔叔在哪家医院?我现在打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