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顾不上吃饭急着出门,是约了人要去商量补办结婚证的事。
昨天下午,他趁朱墨去学校接一诺的时候,在家里的每个房间翻找他和朱墨的结婚证。不是因为突然急着要用,他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想起那个红本本了。
他翻遍了房间里所有可能存放的角落,最后连阳台上那个箱盖上已经落满灰尘的旧箱子都让他扒了个底朝天。
翻了半天不见要找的东西的影子,张智回到卧室坐在床沿上,两眼继续搜寻着,目之所及的地方他都已经翻过了。最后,他确认,一定是朱墨把那东西藏起来了。
那就只有重新补办。找谁办呢?
他想起了他的那位女同事姜美丽。姜美丽的老公在辖区区政府工作,应该知道怎么补办。
他当即打电话给姜美丽请她帮忙,姜美丽用她那豪爽的嗓门满口应承下来。当然,补办结婚证的真正原因,张智可是没有向她吐露半个字。
上午朱墨出门买菜,一诺在客厅里写作业的时候,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昨天没有翻过的地方继续寻找,仍是没有结果。朱墨买菜回来的时候,他正满怀心事地坐在一诺身旁,脸朝着孩子的作业本,目光却茫然地投向别处,左手手指还时断时续地敲击着桌面。
朱墨一个人又买菜又洗菜又做饭,等她把搭配好的六个菜全部做好往茶几上端的时候,张智算着跟姜美丽两口子约的见面时间是两点,如果不马上出门就来不及了。所以,他顾不上吃饭,也没心思吃饭,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张智翻箱倒柜寻找的结婚证,确实是在朱墨的手里,但并不是朱墨有先见之明提前把它们藏了起来。
四年前,他们买了报社的那套房子,在办理住房公积金贷款手续的时候,需要提交结婚证,当时手续是在报社的一个会议室里集中办理的,那次用完以后,朱墨便随手把两本结婚证锁在了单位办公桌的抽屉里,一直没有再动过。张智是知道这件事的,可惜,他自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按照正常程序,补办结婚证并不难,但张智却为这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因为补办结婚证,张智是不可能让朱墨知道的,那两个人就不可能同时到场,而且,张智手里也没有两人的合影照片。
和张智碰面后,姜美丽的那个外表憨厚的老公当场就打电话找人咨询。当得知不能提供夫妻合影照片,并且双方如果不能同时到场的话,补办结婚证会很麻烦,姜美丽的老公也犯难了。
说来奇怪,不知为什么,身高只有一米七二的张智很有女人缘。张智自己也说过,他命里特别有桃花运。
说起话来咋咋呼呼、身高最多一米五的姜美丽曾经努力追求过张智,两人各自成家后,姜美丽仍时不时地在许多场合表现出他与张智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张智开口找她办事,她是能办就办,不能办想办法也要办。
就像几年前,甄福喜来西城看张智在饭店吃饭时碰到她两口子的那一次,听到张智要她在她的论文上为甄福喜署名,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这次也一样,看到张智没办法提供他和朱墨的结婚照,也不能让朱墨同时到场,尽管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她毫无商量余地地交待自己的丈夫,为张智补办结婚证这件事,不好办也要想办法办。
果然,在双方不能同时到场,又缺少结婚照的前提下,姜美丽的老公硬是通过自己的关系,根据查阅到的原始档案,想办法为张智弄齐了补办手续。不过,补办的不是结婚证,而是一份与结婚证具有同等法律效力的婚姻关系证明。
不过,这个证明到了张智的手里时,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大大拖延了张智计划起诉离婚的时间。
十一假期结束,张智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再次坐上了回海东的列车。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张智始终有着一种壮志未酬的雄心。这种雄心驱使着他,一直在寻找着一条人生发展的最佳途径。
然而——
事业上,他的发展前景并不清晰,这是因为他对事业的不专一。
仕途上,他并非无所追求,但是他缺乏那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能力。
生活上,他觉得最最不如意,因为他当年的一念之差,他的家庭与他想象中的落差太大。
当初,父母就坚决反对他和朱墨的婚姻,因为朱墨离他们心目中儿媳妇的标准差距太大。差距太大的具体表现是,朱墨的年龄没有足够小,长相没有足够漂亮,学历没有足够高。
他违逆父母意愿娶回家来的这个女人,的确既非大家闺秀,又非长相出众,更非才堪相配,他现在后悔自己没有遵从父母的意见,他觉得用“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来形容他现在的婚姻非常贴切,这一朵鲜花是他张智。
基于对自己的婚姻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他对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对他张智有好感的女性以及愿意亲近他的女性,他都认为,那是对他现有不理想婚姻的及时有益的补充,这种补充是挡都挡不住的,他没有办法,那是天意。
现在,他的生活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他自己把它总结为:上帝为他关上了一扇门,但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这扇窗就是让他和苟夏青重新走到了一起,而且还有了他们爱的结晶。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亏待他。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热切期盼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此时此刻,列车正穿行在夜色之中。车厢里,只有列车员偶尔经过的声音。猛地,一股爱意涌上心头。他想苟夏青了。
他睡的是中铺,他从晚上八点多躺在铺上后,还一直没有下来过。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他轻手轻脚踩着床头的脚蹬从床上下来,摸黑走到车厢尽头的车厢连接处,往左右两边的车门看了看,然后走到右手的车门前,站在那里,将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接着一闪而过的时远时近的点点灯光。
行进中的列车,车身有规律地晃动着,张智的思绪随着列车的晃动也显得格外的有条理。
这次回西城,他和许律师已经把起诉状的内容基本上确定了下来,他原本打算让许律师在十一假期结束后,就到法院去起诉立案,可是,他的计划被补办结婚证的事情打乱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补办的结婚证什么时候才能办好,他只能寄希望于姜美丽办事的效率了,他相信,姜美丽是不会令他失望的。
除了结婚证的事情,许律师还跟他谈到了有关夫妻共同财产分割需要的证据。他明确地知道朱墨有三万元的存款,这是他从朱墨放在家里的存折上看到的。
对此,他也已经让许律师准备好了一份调取夫妻共同财产证据申请书,一旦需要的话,这份申请书随时可以提交给法庭。
还有最关键的一条,这一条,他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法庭认定,他没有充足的理由能够说明他和朱墨的感情已经破裂,那他准备的这一条,到时候就要用上。这可是他精心准备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
这个证据,朱墨就是有诸葛亮孙悟空的本事也不会想象得到。这个证据,朱墨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将其推翻。这个证据,足以向法庭证明,他和朱墨的婚姻早已经是名存实亡。这个证据,足以让所有人认识到,如果让这样的婚姻再继续下去,将是多么的不人道,不道德。
想到这儿,他立刻想让苟夏青知道,他张智对她苟夏青的感情是多么的专心致志。
该想到的,应该都想到了,就只差那个名存实亡的结婚证了。
身后厕所的关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把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这时的车窗玻璃因为有了夜色做背景,在他眼里变成了一面镜子。
张智看着这面镜子里轮廓模糊的自己,头发稀疏的头顶,使自己的额头像一段宽阔的坡段马路,他觉得,正是这里,凝聚了他不同于常人的聪明、胆识和智慧。
他又从这面镜子里观察自己的脸和脸上的五官,忽又隐隐生出一丝悲哀。
那是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望着这张脸,他盘算着,如果自己这一生能够活到八十岁的话,那他的余生还有不到四十年的时间,如果再减去垂暮之年的濒死状态,如果再减去因种种不顺而无法以一个自由之身与他日思夜想的挚爱的女人和孩子真正在一起的时间,那他后半生真正快乐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顿时,心里的那种紧迫感,如同列车轮子与铁轨的连接处产生撞击,而发出的那种不间断的有节奏的咣当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击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