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砌成的小院中,银杉树作景,桌椅都是简单地抹了棱角的冰块,显得空灵轻盈。银发雪衣的圣女在正中落座,宽袖滑落,玉白的指尖轻抬,示意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
不是雪就是冰,没什么差别,几人客气了几句就垫着披风坐下了。先时一惊一乍还不觉得,如今屁股下就是冰,霍南霜哆嗦了下,自己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冻出来的。
“雪人族都姓白,你们可以喊我白诗华。”圣女银白的眼眸瞥向了簇拥着他们过来,迟迟不愿离开的雪人们,薄唇轻触,“出去。”
圆滚滚的白雪球熙攘了下,纷纷抗议:“圣女,为什么不让我们听?”“我们要看崽崽!”
更有甚的,扯住方弘济的袖子:“我们要和他做朋友!”
“那你们和他一起出去。”白诗华面无表情地道。
“为什么我也……”然而方弘济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群雪人倏地扛走了。
“???”
他一个金丹中期,面对憨憨的雪人竟然一点还手余力都没有!
霍南霜几人都看呆了,握剑的手心发了虚汗。
他们打得过吗?明显打不过啊!救命,师父师伯师叔,他们被雪人包围了!
白诗华白的透亮的手托着腮,仍然以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雪人族虽外形憨厚,但天生抗揍。我们的战力界定,跟你们外界的不太一样。”
“听着圣女似乎对外界很是了解?”容钰试探道。对比其他雪人的十万个为什么,这个女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听着生疑。
白诗华半合着眼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也出去。”
容钰:“?”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是吧!
不等他拔剑,风风火火冲进几个雪人把他也扛走了。
白诗华转向了霍南霜。霍南霜抱着玄狐,咽了口唾沫:“我自己出去?”
白诗华思索了下,点头:“可以。”
不等雪人进来抬,霍南霜朝柳舒言眨了眨眼,先抱着玄狐主动冲出了屋门。
只剩柳舒言和汲星洲了。
少年心一横,伸长手臂把旁座的柳舒言抱到自己的怀里,环紧她的腰:“我不走!”
白诗华:“……”她沉下了脸,这也是相遇开始柳舒言第一次看到她的情绪变化。
“你,出去。”
“不要。”
一群雪人闻声冲了进来,但看着两人像连体婴一样抱着,挠着头不知从哪里下手:“崽崽,我们带你去玩啊。”“我们抓鱼给你吃!”“摘花花给你戴……”“陪你去堆雪人?”
“不要。”汲星洲把下巴搁在柳舒言肩上,眼尾微挑,意带挑衅地瞥向白诗华。
“你就由着他?”霜雪为衣,松木为骨,冷艳绝尘的女子横了柳舒言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出去!”
“完了,圣女生气了!”雪人们吓了一跳,赶紧撒着大长腿跑了,有几个跑得急摔了,也赶紧滚起来,顺脚把门揣上。
“……”明明是很严肃,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但柳舒言莫名想笑。她靠在汲星洲怀里,拉住了他的衣角。
“觉得他们很傻是吧?”出乎意料,这句话竟是出自白诗华之口,女子银眸半垂,看向自己拍红了的掌心,似乎好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她一开始说得慢,停顿也多。
“雪人族的强大武力,是用智商换的。他们心性纯善,战力强悍,虽有辨识人心的能力,但又极易相信他人。所以先祖才会设下结界,把雪人族隔绝开来,隐世而居。这是为了不让他们,被人利用,为的是保护他们。”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把他们带走。”柳舒言不知她为何要解释结界的由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先行解释。
“我知道。”白诗华抬起头:“不是所有雪人族的血都能开启结界,历代只有受过雪神祝福的圣女和长老才能做得到。”
柳舒言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懂了。她下意识靠在汲星洲的怀里,听着他胸腔处传来的平稳的心跳,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阿娘也曾是雪人族的圣女,对吗?”
白诗华定定地看着她,点了头:“白凌薇是雪人族的前任圣女。”
“那她为什么……”眼角被汲星洲温热的手轻轻抹了抹,看到他指尖的水渍,柳舒言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太突然了,她未曾预料会在这里听到阿娘的故事。
她印象里的阿娘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美丽端庄,温柔贤淑,会在哥哥没分寸地逗她时揪着耳朵教育他,会在她失眠时哼歌哄她睡觉,会给她缝玩具沙袋,会给大手大脚的她存零花钱。
她不在乎阿娘是不是人,她只是没做好准备。
“阿娘她是不是还活……”对上了白诗华抱歉的眼神,柳舒言未问完的话哽在了喉头,埋首在汲星洲的臂弯里,握紧了他的手。少年心疼地抱住她。
“圣女天生雪心,不惧酷暑,是雪人族最特别,最聪慧,但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弱的人。虽然有着漫长的生命,但无法修炼。所以圣女一般是不会离开雪人族的。”白诗华想安慰,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候她倒庆幸没把那个少年赶走,否则换她来都得急得掉雪。
汲星洲把人抱紧了,手轻轻落在她背上,蓝得发黑的眼眸带着明显的嫌恶地睨向白诗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白诗华难得噎了下,她也不清楚自己明明经历过摧折人心的事,却会被一个少年的眼神吓住。就好像他清隽的皮相下藏的是什么千年恶鬼。
“我……带你去见见你娘?”她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柳舒言猛地抬起头,话都不会说了,“带我见、见什么?”
她爹娘的墓也不在这里啊。
汲星洲也愣住了,眼神乖了起来:“就这样去见?”
他什么都没准备啊!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用在意那么多。”白诗华当先站起来,示意他们跟上。
“……”柳舒言揪起的心又落了回去,脚一软跌落到汲星洲身上,这样的大悲大喜又大喜大悲,她心脏再好也扛不住。
汲星洲把人抱在怀里,眼尾都气红了,冲着白诗华喝道:“你有什么毛病?天天对着那堆雪人对傻了?你以为自己很幽默吗!”
白诗华也来气了,又是一掌拍在桌上,手都拍红了:“知道我没修为,你又觉得自己能了是吧?”
柳舒言捉起汲星洲的袖子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规劝道:“不如待我见到我娘后,你们出去吵?”
“……”
“……”
两人互瞪了一眼,作罢了。
“跟我来。”白诗华看向柳舒言时,眼神才软了些,待瞥到跟在她身后的汲星洲时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你眼光真差,看上了什么狗男人。”
“恭喜宿主收获人物:雪人族圣女白诗华的一张sr卡【眼光奇差的女人】,点开卡池可见~”系统音突然响起。
柳舒言心情颇为微妙,没想到表面上清冷高贵的圣女,内心竟是一口一句女人?
白诗华带着他们也没走多远,不过是从前门来到她家后院。只见皑皑白雪中,两座冰棺被半埋在其中,隐约看到凸起的棺面反射出的亮光。
“我……能过去吗?”柳舒言的手心溢出了汗,紧紧地盯着棺面,却不敢靠近。
“想去就去。”白诗华走到了一边,给她让出位置,“这两副棺木是长老打造来养魂之用。当年你娘濒死之际只来得及护住你爹的魂魄,便被一同召唤回到雪乡这里。长老用霜雪为他们重塑了身体。待到灵魂和身体能够融合,他们才能有机会作为雪人族醒过来。到底需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至于你大哥,因为她断气得太早了,来不及……你别怪她。”
“我怎么会怪她呢?”柳舒言眼前逐渐模糊,她连忙抬起袖子抹掉泪花,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轻手轻脚地朝冰棺走去。
她早已做好了会在棺中看到两具圆墩墩雪人的准备,可实际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书生和一个即使昏迷仍嘴角含笑的美妇人。
那年,她追在柏经义身后,向他打听父母的旧事。柏老告诉她:“你爹是个正直却不会迂腐的人。他一生求知求真,会为了读书自愿放弃家产继承。会为了娶你娘,甘愿脱离家族,自立门户。他再不得柳家庇护,同时也不再受柳家束缚。”
“那时他新婚后携妻子上门拜访,我与他把酒相欢,他还与我笑谈从此一身轻松,可以与夫人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然第二年你大哥出生,他就放弃了仙途,步入官场,坐镇一方,果真也得民生景仰。他还与我修书一封,说自己孩子小名取了雪儿,生得冰雪聪明,以后可以送来给我当学生。”
“乐山兄,他每一步踏出都是无愧于心,无悔于行,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至于相貌吧,自然是一表人才。当初他被赶出家门,寄居在我家中时,邻里家中有适龄姑娘的,都在朝我夫人搭话呢。我夫人每日回来,篮子里都被塞满了别家送的瓜果,就望她能帮忙牵个线。”
“可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你娘身上。那年他写信与我吹嘘说自己捡回了一个仙子,秋水为神玉为骨,霜雪梅芳落九霄。我笑他是否书里走出了颜如玉。直到他携妻拜访,我才知他说得半分不假。”
“你娘她是个温柔聪慧的人,乐山兄常笑她跟孩子一般天真,但我观她其实心门最清,分明是知世故而不世故,深谙黑暗仍选择善良。
我和夫人曾经人后常常拌嘴,她多次跑回娘家,若不是你娘看出了问题,让我们静心相谈,或许我们根本走不到现在……”
柳舒言跪在了雪地上,低头俯视着棺中之人,在泪珠掉落之前,赶紧伸手接住。
“阿爹,阿娘……”
真好啊,没想到他们还能够有再相见的一天。
汲星洲默默走到她身后,跪下来朝棺木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从背后把她搂住,深邃的眼眸中浸满了心疼:“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我不难过。”柳舒言侧头,靠在他的肩上,抬手把眼泪蹭走,“现在所遇的,都是失而复得,我该高兴才对。”
“能什么时候醒来都是未知数,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该干嘛就干嘛去。”白诗华见他们腻歪,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是嫌这里不够冷,一定要兜头泼人冷……”汲星洲毛都要炸了,但他没来得及喷完,就被柳舒言摁住了嘴瓣。
“我知道。”柳舒言抬头看向她,眼尾仍是红肿的,但笑容纯粹,宛若暴雨后新开的木槿,“谢谢你,阿花。”
是阿花,不是阿华。
冰雪为容的圣女愣住了,她张了张口又抿紧了唇,好半天了才垂目,不自在地看着裙摆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花就是女主小时候的玩伴,还记得么~
“卑以自牧,含章可贞。”《礼记中庸》
“秋水为神玉为骨”杜甫的《徐卿二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