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里面走出一名太医,向晋宣帝行了一礼道,“皇上,皇后娘娘产后大出血,现在臣等已经暂时止住了,可皇后娘娘如今神志不清,脉象虚浮,臣等实在没有把握,还请皇上请院正前来。”
晋宣帝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看着张福道,“快,去叫人来。”
张福赶紧行了一礼,道,“喏。”
晋宣帝看着转身离去的张福道,“朕允许你在宫中跑马,骑着马去,快!一定要快!”
“是,皇上。”
张福快步走了出去,还撞了门口的一群人,可现在谁也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个了。
刘芳却松开了墨棋的手,对晋宣帝行了一礼道,“皇上,臣妾想进去看一看皇后。”
晋宣帝现在都还没有力气可以站起来,他看着刘芳,点点头,道,“好,你替朕进去看一看。”
“喏。”
刘芳起身快步走了进去,她怕这一次是有什么猫腻,所以就进来看一看。
一进产房,刘芳就看见皇后脸色青白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血腥气。
刘芳上前蹲下,伸手拉住了皇后的手,偷偷摸了摸皇后的脉象,心底一沉。
她微微俯身,靠着皇后的耳边低声说,“皇后娘娘,您真的甘心就这么去死?您可想过大皇子怎么办?您可想过刚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皇后的脉象确实如那位太医所说,以院正的本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刘芳发现,皇后竟然求生的意志非常微弱,她这分明就是想死的节奏。
不管是为了后宫的安宁,还是为了刘芳自己以后的安稳日子,皇后都不能出事。
没有求生的意志?她就唤醒她的意志。
刘芳看着皇后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她松了口气,听得见就行,“您知道吗,若您今日崩了,明日皇上就有可能将莹珠公主扶为继后,您想您的孩子,以后对着她行礼,叫她母后吗?甚至,以后她还会是太后,太皇太后……她会一直活下去,而您呢?只不过是被她不小心撞倒导致难产而亡的。世人只会感叹一声:您真是福薄,再无其他,不会有人再记得您,就算您以后能够进入皇上的陵寝之中与他同眠,那也要等很多很多年以后了,您的棺椁只会停在安国寺中等着,一直等着,等到未来的某一日,孤零零,无人知晓地下葬……”
这些当然不是真实的,至少不可能全都真实。
比如,晋宣帝把莹珠公主扶为继后,她还能活到那么长寿,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晋宣帝只要脑子没坏,都不可能立一个异国公主为后。
再比如,皇后崩逝,就算过个十几二十年以后,下葬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依旧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但,这话真不真不要紧,要紧的是听的人放不放真,当真了就行了。
气都要把这个人给气活了。
冬屏跪在床头一旁,习武的她自然能够听见刘芳低声说的这些话,她一开始还挺感动的,知道刘芳这是在救皇后娘娘的命,可是后面越听,她嘴角就越是抽搐的厉害:看不出来,刘常在胡说八道的本事挺高。
刘芳根本不管冬屏如何,她依旧低声说着,“……还有,您知不知道,莹珠公主当了皇后之后,她可以睡您的床,吃您的膳食,用您的首饰……最重要的是,安国公府肯定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到时候满门上下都有可能因此而无辜去死,甚至是生不如死,您真的不在乎吗?您真的愿意就这么看着您的父亲,母亲,哥哥们,弟弟,妹妹都因您而死?娘娘,好死不如赖活着,您活着,您就永远都是皇后娘娘,否则,您也不过是一块灵牌,不能再占着这个位置,光耀家门,护佑亲人了……”
皇后娘娘听了是如何感受,冬屏不知道,她只觉得,要是自己躺在这里,被刘常在这么一说,她都要气炸了,恨不得立马起身冲出去宰了那对狗男女。
咳咳,不对不对,不能这么说。冬屏低着头,心中不断地跟自己说,不能把刘常在的话当真,她就是胡说八道的主。
不管如何,刘芳看着皇后的眼睛转的越发快了,手里摸着她已经越来越有力的脉搏,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她最后说道,“皇后娘娘,好好活着,只要您活的足够长寿,他们就一定是失败者,您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看着大皇子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皇上!而您,就是太后,未来的太皇太后!”
就在刘芳说完最后一个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医院院正就来到了,正吹着胡子瞪着眼睛,气哼哼地走进来,道,“真是一群废物,教了这么久,竟然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这位太医院的院正,可是一位地位超群的宝贝。
天下闻名的神医,先帝的先帝,也就是晋宣帝的祖父那一代便已经在宫中做院正。如今已经临近八十的年纪,却看起来宛如四五十的样子,一头乌发,比大多数的太医都要浓密光亮,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的。而且,这一位身上还有一个郡王爵,是晋宣帝祖父特意册封的:寿郡王。
从封号就可以看出来,这一位啊,就是给人延寿,活人性命,自己也能活到非常长寿的主。
而这一位,也是晋朝至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所以,寿郡王在晋朝的地位那是仅次于皇帝的。
刘芳一看到他进来了,赶紧松开皇后的手,起身行礼,“见过寿王爷。”
寿郡王撇了一眼她,没好气地道,“在这待着干嘛呢?怀孕了还不好好地出去坐着,不累?闻着血腥味不晕?”
刘芳笑笑,“是,王爷,晚辈告退了。”
寿郡王哼了一声,侧开身让刘芳先出去,然后他才走到床边,俯身拉了皇后的手摸脉,顿时他就挑眉了,转头看着冬屏,“刚才,刘家那丫头来了做什么?”
这位称呼晋宣帝都是小子小子的,称呼刘芳丫头,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冬屏恭敬地回道,“刘常在来和娘娘说说话。”
寿郡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挺好,把人都给气活了,还真是挺有本事的。行了,严家丫头死不了,不用哭了。”
冬屏顿时大喜,叩首道:“谢王爷。”
寿郡王淡淡一哼,抬脚就走了,待了一刻钟都不到。
刘芳也才出来,正行礼跟晋宣帝说皇后没事呢,他就出来了。
寿郡王看着刘芳淡淡道,“丫头,跟我走。”
刘芳:……
晋宣帝:……
其他人:……
寿郡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没听到刘芳跟上来的声音,扭头瞪着她,“怎么?老头子我,还叫不动你了?”
刘芳立马摇头,笑得格外献媚,“哪里哪里,王爷言重,晚辈这就来。”
寿郡王又哼了一声,这才扭头迈步走了,经过跪在门口的张福还踢了踢他道,“下回你再敢把老头子我给扯着过来,我就毒哑了你!”
张福俯身行礼,“奴才不敢。”
“哼!”
寿郡王晃悠悠地就走了,刘芳扶着墨棋的手,缓缓跟着。
路上,寿郡王淡淡问道,“丫头学过医?”
刘芳脚步一顿,随后继续抬步走着,恭谨回道,“是,王爷,晚辈在家中,曾自学过一点皮毛。”
寿郡王翻了个白眼,“皮毛?要是你学的是皮毛,那太医院的那群废物一个个都要滚回药房里去做学徒了。”
刘芳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寿郡王也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地说,“等你生产了,以后每月来太医院一趟。”
刘芳这下是彻底愣住了,站在庑廊下,看着缓缓走远的寿王爷,一时无言。
她心头有些难受,有些暖和,却又感到羞愧难当。
这样一位单纯的医者,不应该受她的牵连才对。
一时间,刘芳的眼眶都红了。
墨棋也惊讶不已地看着刘芳,“主子,这是……”
刘芳点点头,“嗯,此事不必外传。”
墨棋点头,“喏。”
叹了口气,刘芳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正殿。
这座正殿,其实有一个名字:栖凤殿。
凤栖宫中的栖凤殿,除了皇后,再也无人能住。
哪怕是太后,也不能。
这是一座与乾元宫同样位于宫城中轴线上的宫殿,这是一座象征着天下最尊贵女子身份的宫殿。
没有居住过这一座宫殿的女人,即使以后成了太后,史书上也不会留下多少笔墨。
唯有在这里居住过的那些女人,才可以像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拥有完整的历史记载,哪怕比不上皇帝,哪怕比不上名臣良将。
可它,依旧代表着不同。
即使是刘芳,以后在史书上也最多只有寥寥几个字:刘氏,晋宣帝之嫔妃,位常在。
也许会有她进宫的时间,以及死的时间,可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她仿佛没有生活,她仿佛并不是一个人,仅仅只是一个代号,一个曾经存在过的背景板罢了。
这就是现实。
刘芳回身,扶着墨棋的手,缓缓离开。
所以,为了能够在史书上留下的笔墨多一些,皇后,您真的要好好活着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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