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书店因为那批新到的旧书而延迟打烊,新老顾客一拨一拨地来挑选,都带着期待来,带着高兴去,就两位老板耷拉着脸十分郁闷。
林予攥着那份旧报纸端详了很久,纸张薄脆一直往桌面上掉渣,他一直以来真心实意地和向洧云交往,听对方讲那些荒唐事,豁出命帮对方穿越,掏心掏肺地劝对方好好生活,到头来,向洧云连真名原来都没告诉他。
萧泽倒是不至于那么失望,因为他本来就觉得向洧云不着调,能想出穿越回春秋时期的人可能靠谱吗?他不爽完全是因为林予受骗,这个世界上丧德行的人很多,怎么回回都让这家伙碰上?
以往他总是劝林予别那么心软善良,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再说。
猥琐的人多了,姑娘就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小偷也多了,出门都在包上挂个链锁?
不能那样,凭什么因为一部分丧德行的人让正常人畏首畏尾地活着?同理,不能因为这些不靠谱的人,就让林予把最美好的品质丢掉。
“各位,今天要打烊了,明天见,我们又不跑路。”萧泽下了逐客令,又帮几位顾客算了账,等人走干净,他格外利索地拉了卷闸门。
收拾完绕到偏门回来,见林予还坐在台后面看报纸,萧泽走过去敲敲桌面:“别盯着了,有什么想法么?”
林予眨巴眼睛,没有吭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想法,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以为自己会生气,可是好像没有,以为会抓心挠肝地想弄清真相,好像也没有。他觉得很累,回忆起上山那一晚,浑身抽筋削骨般的累,又觉得十分迷茫,他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都算什么?一切都那么荒唐。
萧泽把报纸抽走:“有困难不一样要找警察,也可以找我。”
林予苦笑一下:“哥,你对我失望吗?我挺不让人省心的,我忽悠别人,自己也总被忽悠,还不听话。”
“你还不听话?”萧泽揽着林予上楼,一阶一阶走得很慢,“你不是算命的么,也许你遇见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有定数的,表面上看你好像被忽悠了,但是他们也激发出了你的能力。”
林予耳根子软过棉花糖:“对噢,情况也不完全坏,我遇见这些陌生人应该是命中注定的。”
“那不至于,什么玩意儿就命中注定。”萧泽却改了口风,“你只有跟我是命中注定,这个得分清。”
林予心头的阴霾一扫而过,他真的很庆幸有萧泽在身边,如果他孤身一人的话肯定会难受很久。情到浓时都没脑子,他情不自禁地去抱对方,小声问:“命中注定的哥,你没把我的仙气捅散?”
萧泽单手把他夹起来拎着:“洗完澡给你检查检查。”
说笑着上了楼,六只猫跟他们一起洗澡,浴室的房顶都要被掀破,林予被压在淋浴间的玻璃墙上欺负,陶渊明居然鼓起勇气挠了萧泽一爪子,把林予感动得背了首《归园田居》。
洗完澡还不算晚,萧泽在书房发邮件,发完和队里那帮人进行视频会议,林予窝在他腿上,脑袋顶着毛巾,手里玩着玉连环,偶尔还抬头咬他的下巴。
巴哥过年这几天吃胖了,说:“萧队,你那边怎么黑着啊,摄像头坏了?”
“嗯,坏了。”萧泽的语气平静无澜,把毛毯披在了林予身上,“小予也在,让他跟你们打个招呼。”
林予扭头冲着屏幕说:“哥哥们过年好,吃饺子!”
他说完扭脸藏进萧泽的怀里,很是不好意思,虽然摄像头挡着,但是总觉得别人能看见似的。后来萧泽把手伸到他的睡衣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脊椎的每一节骨头都被萧泽用指腹捻过,捻一节酥一节。
萧泽真的流氓,把林予揉搓得像个鹌鹑,伏在自己的胸口除了喘气什么都做不了。他一声令下让副队长谈院里新文件的大意,大家都认真听着,他低头咬住了林予的嘴唇。
“哥……”林予被亲得仰着头,两条小腿都无意识地晃着,“别摸那儿……别!”
副队长停下:“怎么了?”
林予吓得用毛毯蒙住头,想下地跑走却被箍着无法动弹,萧泽气定神闲地清清嗓子,说道:“关于第二章第八条,器械归置方案做了新调整,到时候肯定会检查,你怎么跳过了?”
林予那个恨,他刚才都动情了,这人居然什么正事都没耽误,一点没漏!
这场会议持续了四十分钟,谈完工作大家还要话话家常,萧泽直接退出了视频,准备心无二用地度过良宵。
林予握着拳头,早就把玉连环捂热了,他心思天真纯良,身体也青涩敏感,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抵不过萧泽的撩拨,总是很快就败下阵来。
夜里又下起雪来,天地渐白,仿佛只有林予的脸蛋儿是红的。他瞥见了书桌上的旧报纸,忍不住问:“哥,向大哥再来了怎么办?我要和他对质吗?”
萧泽说:“确认他骗你,然后和他分道扬镳?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林予还是不忍心:“要不我再劝劝他。”
“你信了那么多次,也劝了那么多次,就不能走走正常人的思路?”萧泽拿起报纸,“这上面不是留了联系电话么,我们正常人都会选择打过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家人。”
电话打过去是关机状态,反复打了很多遍,一直都是关机。这则寻人启事是很多年前刊登的,期间斗转星移,可能向洧云的家人早已放弃,电话号码也不再使用。
林予撇撇嘴:“你们正常人然后要做什么?”
萧泽把报纸一撂,抱着他起身:“我们正常人不那么爱操心别人的事儿,既然联系不到,那就准备钻被窝睡觉。”
向洧云一连几天都没来,林予放心不下,打电话问候也总被敷衍,比如雪天路滑,又比如筹划生意身心劳累,反正一直躲着不见。
林予默默想,向洧云是不是察觉到自己的疑惑了,所以在刻意疏远自己?
他没穷追不舍,反正迟早也会再见。一晃到了大年初八,猫眼书店一开门就看见了萧尧的粉色跑车,但从车上下来的不是萧尧,是气势汹汹的江桥。
林予推了一半的卷闸门,愣着问:“江桥哥,这么早来找我哥吗?”
江桥走近帮他将卷闸门一把掀到顶,而后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回道:“小予,我找你。我问你,向洧云是不是你大哥?”
林予更愣了:“是啊,你怎么认识他?”
“我才没兴趣认识。”江桥平时稳重斯文,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原来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他已经纠缠萧尧好几天了,两个人昨晚厮混了一整夜,打电话也不接。”
林予反应了半天,向洧云和萧尧纠缠?向洧云以为萧尧是西施,难道追求萧尧?他打了个冷颤,先安慰江桥:“江桥哥,我这个大哥有点神神叨叨的,喜欢幻想,妖娆哥又太美了,他觉得妖娆哥是西施。”
江桥也反应了半天:“什么东西,反正他就是想泡萧尧?”
“这……我也不清楚。”林予不敢妄论别人的情感生活,他刚十八,自己都是刚找到另一半,对他们这些千帆过尽的成年人很是敬畏,没准儿对方谈过的对象比他帮过的人还多。
江桥无法,又去找萧泽,萧泽一听直接反问:“你们不就是炮友吗?管那么宽干吗?”
“我!”江桥噎住,“炮友怎么了?他干过五十多的老零再干我,我心里膈应!”
林予皱眉反驳:“江桥哥,我大哥不喜欢男的,他以前有老婆儿子,他觉得妖娆哥亲切,只是因为妖娆哥长得像西施。”
江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他是西施?那你就是貂蝉,说什么胡话!”
当务之急是找到向洧云和萧尧,林予想,万一向洧云把穿越那套也忽悠给萧尧,萧尧一听回到春秋时期能当西施,会不会跟着向洧云一起疯啊?
“我操,太可怕了。”林予赶紧望望窗外,幸亏没有暴风雨,他再次打给向洧云,等待接通的过程中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终于接通了,他立刻哀怨地喊:“大哥,我要见你。”
向洧云问:“小弟,怎么了?”
“我、我昨晚没锁好门,店里遭贼了,我哥要赶我走。”好久没演戏,一张嘴还有些生疏,林予朝萧泽抛个媚眼,继续道,“他要我把这半年多吃喝用的钱留下再走,十根金条他还说不够……大哥,只有你能帮我。”
向洧云在电话那边失了风度:“我就说你们这种兄弟关系不牢靠!小弟别怕,大哥现在就去救你!”
林予多问一句:“你自己来吗?!”
“我……我没准儿。”向洧云说完挂了电话,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七八屉餐点还没来得及吃,他看向桌对面的萧尧,“小弟有难,我必须前去帮他,正好事关你的朋友,不如一同前去?”
萧尧鼓着脸颊咽下灌汤包,不情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林予打完电话就去喂猫了,萧泽整理那箱子书,只有江桥坐立难安干着急。半小时后街边停下辆出租车,向洧云和萧尧下车走来,向洧云在前,几步冲进书店寻到了林予的身影,奔至对方面前道:“小弟,谁欺负你,大哥跟他拼了!”
林予抓着把猫饼干,一时间百感交集。向洧云的确骗了他,也的确有些疯疯癫癫的,可是向洧云对他的关心也是真的,他能分辨出来。
不待他回答,江桥率先截去话头:“萧尧,你昨晚去哪儿了?”
萧尧眼睛一转全明白了:“原来是你折腾的,你闲得慌么?我昨晚去哪儿?我能去的地方多着呢,你以为我只钻你被窝?”
江桥镜片后的双眼闪着晶光,薄唇紧抿蕴含着愤怒:“钻我被窝的人也多了,以后就容不下你了,我膈应。”
这俩人张嘴就这么大尺度,向洧云还抓着林予的手腕,吃惊地哆嗦两下:“小弟,他们俩说的是什么话?是我理解错了,还是……”
林予一记重锤砸下:“大哥,他们的关系就像你以前和大嫂的关系,你不要对妖娆哥有想法,他还是上面那个呢。”
萧尧一把扯过林予:“你这个白眼狼嘀咕什么狗屁呢,我和他商量投资酒庄,你们这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瞎搅和,有病?”
江桥有点懵:“酒庄?你说拉到的投资人就是他?”
向洧云抻抻衣领:“正是在下。”
他那天回去后确实很惦记萧尧,晚上去喝酒没想到又遇见了对方,一来二去就得知萧尧与朋友合伙开酒庄,向洧云有意投资,于是这两天他们总凑在一起商量。
真相大白,萧尧扯着江桥走了,店里只剩下向洧云和林予。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萧泽终于露面了,林予扭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萧泽手里的旧报纸。
他直视着向洧云的眼睛:“大哥,你穿越的事,你真实身份的事,究竟有没有骗我?”
向洧云毫无愧色:“大哥为何要骗你?如果是大哥编造的谎话,为什么天下那么多人,我唯独等了好几年选你来骗?”
萧泽已经走到了林予旁边,亮出了那版寻人启事。
林予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大哥,这个吴夫差是你吗?”
向洧云看清后倒退几步,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踉跄转身走到了沙发旁,扶住靠背才能勉强站稳,两眼发直,口中反复叨念:“吴夫差,吴夫差……”
林予无心责怪:“大哥,你除了妻儿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这个电话号码你有印象吗?找你的人是家人还是朋友?”
“你不要过来!”向洧云大喝一声,抱头又退到了窗边,他靠着玻璃窗徐徐倒地,清瘦的面容狰狞扭曲,仿佛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萧泽拉着林予不让其靠近,怕向洧云情绪失控做出伤人的举动。他挡在林予的身前,压低声音,用沉而稳的语气安抚对方:“向大师,无论你是什么人,林予都会待你和亲大哥一样,就算你骗了他,只要有情可原,他也不会怪你的。”
林予抓着萧泽的手臂,急切地附和:“大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想帮你。”
向洧云却充耳不闻一般,头发被他抓得乱糟糟,衬衫西装也没了挺括的样子,他分外狼狈地坐在地上,嘶鸣一般:“我没骗人,我就是夫差,这里容不下我,我离开便是……既已灭国,王不苟存!”
向洧云说完起身往外狂奔,萧泽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直接把人撂在了沙发上,手机在裤兜里振动起来,他制着向洧云的抵抗,吼道:“忽悠蛋,接电话!”
林予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闪烁着一串熟悉的号码,正是报纸上刊登的那一串,他立刻开了免提,焦急地出声:“喂?你是向洧云,不是!你是吴夫差的家人吗?”
向洧云疯狂地挣扎着:“让我走!生我何用,留在这繁华世界又有何用!”
这时电话中传来一道清晰的中年女声:“我是他的爱人,请问你那里是?”
向洧云目眦尽裂,眼球中布满点点血丝,他停止了一切动作,整个人像拽到极限的皮筋,终于啪地,断了。
“我是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的寻人启事,所以昨晚打了这个号码。”林予握着手机解释说明,额角都流下了汗水,他还交代了所在的城市和地址,等待对方回应。
向洧云的爱人似乎不敢相信,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近五分钟,窸窣间有跑动叫人的动静,良久,她恳切地问:“你真的和他在一起?能不能让他接电话?”
萧泽拿过手机递到向洧云的面前,抬抬下巴表明了意思。向洧云仰躺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他抬手捂住眼睛,嘴巴张合呼噜了一声,像报废的音匣,也像日暮之年的老人。
电话那边却只为这一声动静发了疯。
女人的哭声,少年人的安慰,后来是断断续续地咒骂。对方哭得喘不过气,完整说一句话要半分钟,萧泽和林予旁听,只记住了最清晰的一句。
“你扔下我们几年,我们就找了你几年。”
也就是说,向洧云破产后被妻儿抛弃的说法根本就是假的,相反,是向洧云丢下了老婆孩子,而对方这些年始终在寻找他,旧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就是证据。
萧泽和向洧云的妻子约了时间,对方不在本市,坐飞机来也要明天才到。林予去门口挂了牌子,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他不会让向洧云离开。
电话已经挂断,屋内霎时间静了。
而向洧云的手掌下,也已经泪痕斑斑。
夜里,萧泽收拾出一间客房给向洧云住,还泡了杯安神的热茶,看着缥缈的热气,他发觉自己在林予的影响下,都快要日行一善了。
林予带向洧云上了自己的小阁楼,阁楼上安静,冷清,最能让人镇定。还是那处飘窗,林予推开窗户,露出了白茫茫的大地,他给向洧云披上毛毯,自己也披上,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就和在山林里谈天时一样。
“大哥,你在郢山那些年没看过这么大的雪,漂不漂亮?”他的声音很轻,比向洧云砸在床褥上的泪珠还轻,“这个小阁楼是我的地盘,我难过的时候就窝在这儿发呆,你知道吗?我经常为别人难过。”
林予知道向洧云不会回应自己,但坚持说着:“我带到这儿的第一个朋友叫叶海轮,但我被他欺骗了,他最后甚至拿着刀冲向我。”
林予以为从那之后自己会变得聪明一点,至少不那么轻易交付信任,可是他没变,他又认识了向洧云,并且再次义无反顾地帮助对方,用真心相待。
向洧云骗了他,从名字到故事都是假的,但是他能够分辨清,向洧云对他的好是真的。
“大哥,明天大嫂就要来了,大嫂漂亮吗?”林予像闲话家常,“等大嫂来了咱们去吃团圆饭,你们有什么误会都说清楚,以后你好好地和家人生活,别再执着于那些不存在的东西。”
向洧云用毛毯擦干眼泪,苦笑着摇头,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这一晚始终是林予在说,他说了很多话,有对向洧云的宽慰,也有想逗向洧云笑的自嘲。他伸手把对方的眼泪拭去,最后道了晚安:“我嗓子都疼了,睡。”
回到卧室里,萧泽正靠着床头看书,林予拖着步子栽到床边,疲倦地扑在了萧泽的身上。他呼了口气,连皱眉毛的力气都没有,轻飘飘地说:“哥,我好累啊。”
萧泽抚他的背:“累就休息,什么都不想了。”
“忽悠蛋,我问你。”萧泽又道,“假设有两种情况,一,向洧云就是故意在欺骗你,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二,他确实认为自己没错,也就是说他有精神疾病。这两种情况,你愿意选哪个?”
林予仰头瞪眼:“绝了,这跟选上吊还是割腕一样,你弄死我嘛。”
萧泽漫不经心的笑能极大程度地安抚人,低沉的嗓音更是:“那这样,再加个条件,前者的话我帮你揍他,后者的话我帮忙介绍个精神科医生。”
林予警觉道:“那医生不会是你前男友之一?”
“……”萧泽觉得这孩子越来越精了,那对杏眼一睁一眯就通了电,嗖嗖放光,他解释道,“是我的高中同学,您放心了吗?”
“那还成。”林予准备重新趴下,结果直接被萧泽拎到了被窝里,便顺势躺好,“不过非要选的话,我宁愿是被他骗了,精神病太可怜了,他怎么生活啊。”
萧泽叹了一句:“蛋,你欺负过人吗?”
“我为什么要欺负人?”林予莫名其妙地看了萧泽一眼,翻身用后脑勺回答,“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我宝贝一点,等你八十动不了了,我才七十,到时候想怎么摆置你都行,嘁。”
萧泽一听乐了,十分好奇:“你想怎么摆置我?”
林予背靠那面温暖的胸膛,狠狠地说:“我不给你洗脚!”不料他给萧泽提了个醒,说完就被提溜起来进了浴室。
“不说我还没注意,你洗脚了?”萧泽夹着人洗涮,洗完脸手脚给抹了遍乳液。林予被摸得脚心发痒,缩着脚趾傻乐:“哥,我吓唬你呢,你老了我给你洗脚。”
林予真的累了,钻进被窝没多久就见了周公,萧泽靠着床头继续看书,书上的内容有些晦涩难懂,他看得也比平时要慢。
考察回来他就找了这本书来看,今晚大概能看完。
第二天一早没有闹钟的催促就能自动醒来,林予惦记着向洧云,为了让向洧云心里不那么紧张,他带着对方去公园遛弯,和许久不见的老头老太太们聊天,返回时还一起吃了豆腐脑。
雪后初晴,景致漂亮但出奇的冷,林予兜着帽子打哆嗦,经过银行时拉住了向洧云的袖子。他这个小财迷很纠结,说:“大哥,我把金条还给你,不过我换成钱了。”
向洧云似乎正常了许多:“我害得你差点丧命山顶,那份钱是补偿,你好好收着。以后不论我去哪里,我们还能否再见,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弟。”
林予被向洧云拽走了,他踩着滑溜溜的雪地,猜测向洧云将来会去哪里。还有几米就到书店门口的时候,向洧云忽然停下,他差点撞到对方身上。
林予抬眼望去,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书店的檐下,旁边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向洧云松开了他的手,迈近一步又顿住,肩膀微微耸动着,已经压抑地痛哭起来。
女人和男孩朝他们走来,林予抓住向洧云的肩膀推了一把,让这对分别多年的夫妻和父子相聚。他走回门口抱起加菲,觉得冷时正好萧泽出来揽住了他。
“这边下雪停了好多航班,不然这娘俩昨晚连夜就过来了。”萧泽说,“孩子跟向洧云长得真像,走路姿势都一样。”
林予羡慕地望着那一家团聚,喊道:“大哥!进店里,外面冷。”
向洧云的妻子和儿子挽着他进屋,三个人脸上都是泪,比不出谁哭得更凶。女人带来了户口本等证件,都能证明向洧云的身份,男孩拿着一本相册,里面都是他们多年前拍的照片。
“老公,这里这么多书,儿子也喜欢看书,你帮他挑几本好不好?”向洧云的妻子蒋然说道,然后让男孩拉着向洧云去找书了。等人走开,她看向林予和萧泽,立刻道谢:“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他,那部手机也一直留着,充电的时候发现有未接来电,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老吴的下落。”
林予想了想才明白老吴是谁,他好奇地问:“大哥真的叫吴夫差?”
蒋然点点头:“他这个人很迷信,破产之前置办物业什么的找了很多风水师,向洧云这个名字也是人家给他起的,说能转运还是什么。”
“那时候在国内国外都存了一些资产,是为了紧急时刻周转救命,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小部分,不知道他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蒋然浅浅地笑着,“多亏了你们,他能回家了,万分感谢。”
林予一肚子疑惑:“大哥说当初破产时你们抛弃了他,还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夫差,直到昨天他还没有改口。”
蒋然变成了苦笑:“你当他是疯了。”
林予噎住,脸上只剩下惊愕,这一句把所有问题都解答了,也都堵死了。萧泽揉揉他的后脑,结束沉默说道:“要是没猜错的话,他是破产后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出现了精神问题?”
蒋然首肯后,萧泽继续道:“老话叫癔病,现在都叫转换性障碍。”
他从林予交代穿越后就觉得向洧云不正常,私下查阅了很多资料,考察回来除了处理工作问题,几乎翻看研究的也全是精神方面的资料。向洧云之所以那么言之凿凿,是因为真的认为自己是夫差,而恰恰他本名又叫吴夫差,所以他把分裂的幻觉当成了事实。
破产时的巨大压力和内心的极度落差导致他产生意识分裂,而过度迷信和妄想会在极端情绪下促成幻觉。这种精神障碍的并发症还伴随着持久性、焦虑、植物神经失调,因此向洧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沉浸在自己的精神幻觉中越来越深信不疑,无法自拔。
他当初已经确诊了自己的病情,那时他偶尔清醒,偶尔混乱,而在清醒的某一刻,他离开了妻儿决定独自应付以后的生活。
蒋然起身去找向洧云了,一家三口在书架间不谈这些年的辛苦,也不谈错对,只闲聊着选一两本旧书。
“哥,真的是精神病。”林予恹恹的,“他会痊愈吗?”
“我不知道,但他见到家人是有助于病情缓解的。”萧泽解释了很多,最后只剩下一句,“都会越来越好的,现在可能不觉得,以后回头看,会发现一切都在变好。”
林予点点头,用心记住了这句话。
两天后大家的情绪都已经完全稳定,向洧云要跟老婆孩子回家了,他难得没穿得那么规矩绅士,只像个寻常的中年大叔,穿着羽绒服和休闲裤,还戴了顶不算好看的帽子。
他来找林予道别,相见时愧疚一笑,竟然没脸面说出再见。
林予穿着冲锋衣登山鞋,轻松地说:“大哥,走之前,咱们去爬长城。”
向洧云问:“长城下面有灵脉么?”
“那肯定有啊,那得是全国最牛逼的灵脉了。”林予笑得灿烂无比,“我在长城上做风水,探到灵脉以后咱们就蹿回吴国了,我要当王爷。”
向洧云跟着他笑:“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美啊。”
他们活像一对父子,又像一对傻开心的神经病,到了长城吹着冷风还在乐,上下门牙都打架。寒冬淡季,长城上游客很少,他们并肩往上走,不多时脑门儿都冒了汗。
一直走了几个钟头,前后都没什么人了,林予靠着城墙喘息,摸出罗盘假意端详:“山为艮,东北走向,流年主寅丑,镇牛压虎。”
向洧云张望:“咱们在哪儿?”
“咱们……就在虎口。”林予把罗盘拍墙上,对着山峦白雪大吼了一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向洧云哈哈大笑:“你怎么还诗朗诵了!”
林予的头发在寒风中吹乱,他扭脸看着向洧云,嘴角的弧度始终没变:“大哥,也许你前世真的是夫差,但是前世的命运就留在时空里,这辈子好好和家人生活,我会惦记你的。”
向洧云逆着风看他:“小弟,谢谢你。”
林予把自己的罗盘送给向洧云,他摸了把冰凉的墙面,最后对着凛冽寒风高呼了一声。向洧云揽住他,也竭尽全力呼喝出了所有的情绪。
声嘶力竭,万物归静。
余下的就只剩道别。
向洧云开口:“小弟,大哥要走了,你再说一句。”
林予讨价还价:“你是大哥,你先说。”
“前世今生还是异想天开,我都分不清了,以后清醒或疯个透,我也未知。但我坚信,你我相识是老天安排,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渊源。小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盼——”
向洧云声沉如钟:“情义无假,两厢珍重。”
风雪飘摇,他们最后相拥在城墙之上,层层荒唐褪去,只留下两颗赤诚真心。林予拍着向洧云的肩背,嘴唇微动:“大哥,我也有句话想给你。”
他轻声道:“你要记住,风水主运不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