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离得最近,清晰地看到狄青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狂暴状态,在利落两剑砍杀了刺杀自己这人后,又如饿虎扑羊般,倏然冲向了围攻其他幕职官的党项刺客们。
陆辞连‘惊慌’都没来得及演,就已是一脸麻木加茫然:“……”
面对此情此景,他嘴唇微动,揉揉眉心,心里无力地叹了一句。
——完犊子,安排都白搞了。
然而狄青会出现在这,着实是他计划之外,而狄青之奋勇,更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不管他将不将狄青点破,再叫到身边来,以他与对方之间当时所隔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也不可能改变这会儿的局面。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放松心态后,陆辞再一想到让狄青暴怒至这么拼命的原因,啼笑皆非之余,也只剩感动了。
陆辞环顾这乱局一圈,轻咳三声,便制止了身着便服,被他一早就安排在暗处、人甚至都已半冲过来的其他护卫继续上前的举动。
杀鸡焉用宰牛刀?
看狄青这电闪雷鸣间,出手即是一条人命的凶残架势,简直是将一头恶虎丢进了羊群,令人不忍卒睹。
等街上巡视的秦州卫兵们很快察觉到此处动静,大惊着前来协助时,狄青已连杀五人,浑身浴血,就如在世修罗一般,气势汹汹地与被激起恨意的其他四名党项人激战。
党项刺客们被这横杀出来的程咬金所害,连点宋官的油皮都没蹭破,更别说砍杀人了。
他们对狄青恨极,想着将这杀星解决了才好谈其他,却不料援兵来的如此之快,等他们从上冲脑子的热血中反应过来,已经是再想走,也走不成的绝境了。
令陆辞略感欣慰的是,破坏了他好不容易安排好的计划的小狸奴,好歹还记得留了两个活口——尽管看狄青面上神情,是恨不得将对方当场大卸八块的。
面对被五花大绑的党项刺客,陆辞微微点头:“送去关押,再派人通知公寿一声。”
严刑拷问之事,虽轮不到陆辞亲手去做,他下过的令却不曾少,可不存在什么心慈手软的。
不过命人把这几个刺客‘不着痕迹’地放进来,又暗中盯紧了几人行踪,把行刺计划摸得清清楚楚,又特意卖了这么一个大破绽,盘算着稍微受点伤,好后头造势的他,心里更清楚的是……
这几人所知有限,再审得厉害,也就能吐出那么丁点讯息。
聊胜于无罢了。
等轻描淡写地将人送去牢狱,留待张亢刑讯后,陆辞便笑眯眯地拍了拍狄青那肌肉还紧绷着的肩头,就像安抚一只受了莫大刺激的猫儿,真心实意地夸奖道:“青弟好威武。”
未及弱冠之龄,剑身一旦出鞘,便能轻取敌首,加上那万夫不可挡的强大气势,可不正是极威武么?
在沙场中曾浴血拼杀过的气势,那是在训练场中再磨炼,也无法取缔的。
当取敌人性命时,狄青每回下手,都不曾有片刻犹豫,只有嫌不够狠的。
被这么一夸,狄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根已诚实地一红了。
陆辞倒没看他被头发盖住的耳根,但也是眸光柔和,同瞳仁紧缩,还处于随时都能重新进入战斗的状态的狄青一对视后,唇角笑意更是越盛。
明明狄青这时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四周百姓都心中生寒,他却奇异地不觉丝毫不妥,反倒很是欢喜。
狄青是挂心他的安危,为挺身保护他,才落得面目狰狞,满身狼狈,他又怎么会调转头来,害怕一颗赤子诚心,想要护卫他的好狸奴呢。
他没忍住,轻声调侃道:“当年那只羞涩的小狸奴,这下都成狄大虫啦。”
令周边人无比惊奇的是,这位浑身还弥漫着腾腾杀气的郎君,遭他们陆节度这轻飘飘的一拍后,就似刚从一场噩梦中忽然醒来一般,身躯猛然一震。
紧接着,距他最近的陆辞,就神奇地看着他周身气势越缩越小,越来越柔和……
不过眨眼功夫,就又变回他所熟悉的那只忐忑小狸奴了。
陆辞稀奇地‘哟呵’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是我看错了,狄大虫岂会这般轻易害羞?分明还是只大狸奴。”
他只是习惯性地开脸皮薄的青弟玩笑,却不知此刻开了窍、又正逢精力最旺盛阶段、看着件他穿过的衣裳都能面红耳赤的小郎君脑海里转的,可是成堆的能吓到俩人的糟糕废料。
狄青乱七八糟地想:大是肯定大了,哪儿都比从前大了……
……若真能像之前养过的那只可恶狸奴那般,他还真求之不得……
……不仅能恬不知耻地闯入公祖寝房,爬上公祖床榻,被心情好的公祖笑着搂着,同床共枕……还能把公祖当攀爬架子一般肆意亲昵,爬上爬下……又能搂住公祖手足、修长脖颈……还能舔……
得亏他的面上覆了许多党项兵的血污,这会儿虽在大庭广众下变得面颊绯红,也没让任何人发现。
唯有最为敏锐,也最了解他的陆辞,从他眸光闪烁的眼里瞧出丁点端倪,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
看狄大虫这反应,好像有点微妙?
以前是根本没朝那方向想,但只要稍微一起疑心,以陆辞之心思灵窍,自然便能轻松联系起平日的诸多细节,作为他猜测的佐证。
更何况狄青初开情窦,一切反应都再直接不过了,那点可怜的掩饰,在陆辞眼里,基本同衤果奔没什么区别。
他想得很是入神,连等忙完外务回到府衙,知道内情的滕宗谅强压下满心担忧,急匆匆地对着他不住问、又上下打量、摸个不停的时候,都还琢磨着狄青那头。
滕宗谅问了半天没得回应,记得都快头顶冒烟了,抬眼一看,却见陆辞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陆摅羽!”
“哎。”陆辞勉强收回心绪,敷衍得不能再敷衍地应了一句:“何事?”
滕宗谅:“……”
他要是哪天想杀了这头小饕餮,绝对错不在他。
滕宗谅冷声道:“无事,不过纳闷你热衷玩火,怎还未烧身呢。”
陆辞见他是真动了火气,便不再分神去想狄青的事了。
他冲友人莞尔,主动为对方斟茶一碗,作为求和之礼,温声道:“方才想些更要紧的事去了,没听清滕兄问话,实在不该,现只得粗茶一碗,还请滕兄不嫌,受我赔罪。”
对上陆辞那双极漂亮的、此刻波光流转的眼眸,刚还满肚子气,下定决心要不搭理对方的滕宗谅,不知不觉就软化了许多。
尤其只要一想想那远在汴京、上赶着要来受这气,却还惨被陆辞嫌弃的柳兄,他登时就平心静气了。
滕宗谅轻哼一声,到底没坚持太久,就粗鲁地接过了茶:“你寻思什么去了?还能比你自身安危要紧?”
早在陆辞坚持定这计,非要把自身安危赌上去时,他就是坚决反对的。
奈何他再努力阻挠,也完全不起作用,还被陆辞强令拒绝掺和进去,只能强忍着着急干等着,更让他满腹怨言。
陆辞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袍,露出里头由工匠们以搜集来的珍稀材料,耗了大半个月才缝制成的护甲:“不是我不愿让你掺和进来,而是这护衣太难制,时间有限,也赶不出第二件给你。”
虽不可能跟后世的防弹衣比,也没有武侠中那刀枪不入的奇效,但只要求护住要害不被轻易砍伤,还是足够应付的。
加上他还安排了大量精锐护兵跟着,区区几个刺客,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伤害。
见陆辞的衣裳和那身细皮嫩□□都完好,又一脸淡漠,不似计成的高兴模样,滕宗谅挑了挑眉,当真有些好奇了:“怎么,世上还有你陆大仙算不到的奇事?”
他固然反对,但也清楚,以陆辞的慎重和筹划,此事应是十拿九稳的。
怎就落空了?
刚还差点把人得罪了,此时陆辞自然不准备卖关子,无奈道:“半途撞上狄大猫儿了。”
滕宗谅错愕地睁大了眼。
见人还未反应过来,陆辞淡定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冷然道:“行了,装什么装?要笑就笑吧。”
话音刚落,难以掩饰的笑意便迅速在滕宗谅面上蔓延开来,直到他再憋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陆饕餮,居然也有栽到自己手里的这一天!”
陆辞倒还好。
既然一计不成,那再生一计就是了。何必纠结已经过去的事?
更何况坏在狄青手里,总比坏在别人手里好。
让他更加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
陆辞耐心地等对方这场很是猖狂的大笑结束,才对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友人,突然问了一句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别的不说,滕兄,你对……”
他原想说‘老夫少妻’,又觉太过直白,索性换了一更委婉的词:“一树梨花压海棠,如何看待?”
他是根本不记得原作者是谁了,问完之后,正要声明一句,滕宗谅已是一脸疑惑,眼角还闪烁着笑出来的泪光:“怎忽然问起这怪话了?”
陆辞张了张嘴。
他原想说点什么,但在对上好友充满八卦的眼神后,他果断又改了主意,不想说了。
就滕宗谅这损友,也绝对不是商量事儿的人。
面对渐渐回过神来的滕宗谅,那好奇得要死的眼神,他一派淡定道:“噢,不过是忽然想起,柳兄曾在信中问过,你家小娘子可曾婚配。”
柳七的的确确问过这话,但那是替隔壁晏殊的小儿子、更是心血来潮下随口问的。
且早在半年以前,不过是他当时忘了同滕宗谅提起罢了。
落到爱女如命的滕宗谅耳朵里,那简直是被点燃的一桶油了——他双目喷火,气冲冲地上了楼去,看来是要狂书一篇,痛骂痴心妄想的柳七去了。
留得陆辞清静,继续想狄青的事。
他现在已能肯定,小狸奴会有那些反应,绝对是在暗恋自己。
陆辞唇角挂着不自知的微笑,忽轻轻地笑出声来。
对于这点,他可谓有十足信心,是不可能弄错的。
不过,小狄青所怀的那点大白心思,且搁在一旁。
关键在于,自现代起,就‘恋爱没少谈,却没动过心’的自己,在察觉到这一点后,竟丝毫不觉反感排斥,甚至还觉得那般拼命保护自己,将他的安危看得比性命还重,浴血奋战,武勇绝伦的小狄青,很是英俊逼人,英姿飒爽……
更不可思议的是,还令他颇感……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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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狸奴是逃不过陆公祖的手掌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