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乌花儿一声令下,数百名俘虏被牵了出来。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这些俘虏却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赤着双脚走在雪地上面,他们的双手都被反剪在身后,绑在同一根粗大的麻绳上面,宛如一串垂头丧气的蚂蚱。
女真士兵们将这些俘虏驱赶到城墙下的空地上,又狠狠踢着他们的膝弯,强迫他们跪了下来。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乌花儿扯了扯嘴角,挑衅一般对着城墙上众人扬了扬下巴,而后猛一挥手!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刀声响起,百余颗头颅顿时落在雪地上面,骨碌碌滚了开去,有些尸体软绵绵地往前倒下,有些尸体还直挺挺地跪着,腔子里的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得老高!
“哈哈哈……”乌花儿和女真士兵们纵声大笑!
城墙上身经百战的武将们都面露不忍之色,严跃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知府刘兆君“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李征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这些蛮夷,这些蛮夷……”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雪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林若轩看着城墙下被鲜血浸透的大片雪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难受,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命如草芥的战乱时代。
乌花儿让手下将那些头颅穿在十余根数丈长的木棍上,远远望去,几乎如同血淋淋的糖葫芦一般,他又让人将那些木棍竖直插在雪地里,然后大吼道:“倘若不降,尔等也是一样!是战是降?!”
女真士兵们跟着吼道:“是战是降?!是战是降?!”
城墙上一片寂静,众人都望向李征,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李征却毫无办法,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颤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季如雪忍无可忍地踏前一步,沉声道:“此时我们绝不能示弱,应当立刻放箭,灭一灭对方的威风!“
“对对对,放箭,赶紧放箭!”李征六神无主道。
“放箭——”严跃厉声喝道。
士兵们声声传递着军令:“放箭,放箭!”
顿时,城墙上一片箭如雨下!
下面的女真士兵们来不及举起盾牌,纷纷中箭倒地,惨叫连连!
“啊——”乌花儿大吼一声,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直直从马上坠了下去!
这人皮粗肉厚,竟然一个骨碌便爬了起来,而后极其恼怒地大吼一声:“大单于,他们偷袭!”
这个时候,远处密密麻麻的女真军队忽然分开了,一面绣着金色狼头的黑色大旗招展而出,众女真士兵大呼:“大单于,大单于!”
绣金狼头大旗下面,一名身披暗金色重甲的高大男人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他年约二十八九岁,面容英俊剽悍,看起来目空一切,极有气势。
季如雪眯起眼睛,轻声道:“先生,他就是葛尔敏。此人身手不错,只是眼睛似乎不大好,我在落叶沟和他交过一回手,当时天色稍微有些晚,他就看不清东西了。”
“嗯,我知道了。”林若轩点了点头,望着远处那位傲慢的大单于,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难道葛尔敏有夜盲症?
若是如此,估计这位大单于会很焦心,毕竟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认为夜盲症是绝症,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可能失明,到了近代才发现,其实补充维生素a就可以了。
葛尔敏静静矗立了片刻,忽然猛一挥手!
“咚——咚——咚——”,沉重的战鼓声响起,女真要攻城了!
乌花儿大吼道:“上啊!大单于许诺过,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勇士,赏万金,封千户!”
战鼓声越发响亮:“咚——咚——咚——”
随着这战鼓声,无数女真士兵高举着盾牌,推着云梯和攻城车,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向厚重高大的城墙蜂拥而来!
季如雪面无表情,沉声指挥着士兵们:“继续放箭!严跃,拨两百人准备浇火油!方勇,再弄二十担滚石上来!”
此时此刻,主帅李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发抖,众人一片慌乱之中,竟然不约而同地听了季如雪的话。
“快,再送些箭过去!”林若轩努力镇定下来,指挥着一群后勤士兵,将各类物资有条不紊地送上城墙。
严跃等人也不断厉声呼喝着:“放箭!浇火油!”
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女真的云梯刚刚搭上城墙,便被滚石击倒,攻城车刚刚推到墙下,便被大锅沸腾的火油浇中,转眼就燃烧起来,一片浓烟滚滚!
女真士兵沿着残余的几架云梯,成群结队地往城墙上爬,又在无情的箭雨和滚石中,一个个惨呼着摔下去,后面的人又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再次竭力往上爬来!
“啊啊啊——”
“不许退,杀啊!杀啊!!”
“放箭,放箭!”
血腥气,火油味,惨叫声,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浓墨重彩的残忍画卷。
……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惨白的日头渐渐往西边坠去,城墙下已经倒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尸体。
葛尔敏骑在马上,头顶黑色的绣金狼头大旗迎风招展,他望着前方那堵无比坚固的高大城墙,轻轻眯了眯眼睛,忽然猛一挥手,身后立刻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随着这号角声,攻城的女真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如同潮水般退了回去,只留下一地的残破尸体和东倒西歪的云梯、攻城车。
林若轩松了口气:“退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远处的女真军队,缓缓摇了摇头。
林若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悚然一惊:“那是什么?”
只见数百名女真士兵缓缓从队伍中推出四件庞然大物,那四件庞然大物都蒙着红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季如雪喃喃道:“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林若轩愣住了。
明朝著名的红夷大炮!现实世界曾经存在的东西,在这书中世界,竟然也存在!
随着乌花儿一声尖锐的口哨,只听“刷刷”几声轻声,那些红布被尽数扯了开去,下面果然是四门乌沉沉的巨炮!
严跃也站在林若轩身旁,他呆望着那四门巨炮,忍不住喃喃道:“这,这明明是奉天府守城的红夷大炮啊,整个辽东只有四门……李大人不是说已经生锈了,所以放进仓库了吗?怎么会在女真那里?”
林若轩愣了愣,还没想明白,城下的乌花儿已经厉声道:“开炮——”
“轰!轰!!轰!!!”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炮响,数枚炮弹狠狠击中了奉天府的百年城墙,原本高大厚实的城墙顿时剧烈颤抖起来!
林若轩只觉得身上一沉,已经被季如雪扑倒在地!
一时之间,无数的碎石砖块劈头盖脑地打在二人身上,林若轩被季如雪死死压在下面,只觉得脖颈微微一热,仿佛有什么粘稠湿热的液体滴了下来,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殿下,你……”
“小伤,无妨。”季如雪哑声道,而后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淋漓的鲜血,拖着林若轩挪到了一处坚固的箭垛后面。
箭垛下面有一大团阴影,正在簌簌发抖,赫然便是李征!
林若轩喘了口气,哑声道:“李大人,我听说整个辽东只有四门红夷大炮,都存放在奉天府库房里,因为锈了不能使用,怎么会到了女真手里?”
“不,不是我丢的,是,是萧图南丢的……”李征颤声道。
“哦,原来如此。那舅舅有没有跟我一样,戴罪立功呢?”季如雪冷笑道。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几年前,女真曾经攻入奉天府,因为萧图南大军回援,才慌慌张张撤兵逃走,一定是那个时候,女真将奉天府的四门红夷大炮拖走了,只是李征害怕被惩处,不敢将此事上报朝廷,便谎称大炮生锈了,存放在库房里。
而如今,这四门原本属于奉天府的大炮,竟然被用来攻打奉天府城墙,李征还想把丢失大炮的责任,推到远在东南平寇的萧图南身上!
这是何等的无耻!
炮声还在继续:“轰!轰!!轰!!!”
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声,高大的城墙不断颤抖着,无数沙石瓦砾四处飞溅,到处都是绝望的惨叫呼号声,几乎犹如地狱一般!
李征一边哆嗦个不停,一边颤声道:“这里,这里就交给四殿下了,滚石沸油好像没有了,本官下去催催。”
他不等季如雪回答,便蠕动着肥胖的身躯爬到台阶那边,而后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林若轩:“……”
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正在猛攻城墙,主帅居然跑了!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为今之计,我只有带两千精锐骑兵冲出城门,直接毁了这四门大炮!”
林若轩颤声道:“不可!”
虽然季如雪或许能够做到,但这个法子实在太危险了,无异于自杀式攻击!
“先生,我有七成把握。”季如雪沉声道。
“你给我闭嘴!不许去!”林若轩厉声道。
两人争执间,炮轰忽然停止了。
怎么停了?林若轩心中又惊又疑,犹豫片刻之后,终于缓缓从箭垛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下面望去。
只见四门红夷大炮旁边,又多了四辆拖车,女真士兵们正从拖车里拿出一些黑黝黝的炮弹,往炮膛里面填塞。
原来是炮弹打完了,又拖了四车炮弹过来。
林若轩看着拖车里堆积如山的黝黑炮弹,心中陡然一亮,有了主意。
是了,当年女真虽然拖走了红夷大炮,但炮弹是消耗品,制作也较为简单,这些炮弹看起来十分粗陋,多半是女真自己做的,那么防爆措施……
林若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声道:“殿下,你看那些炮弹。”
季如雪也探出半个脑袋,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去,而后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些炮弹做得很简陋,如果能引爆这些炮弹的话,就可以直接炸了旁边的大炮。嗯,可以把箭支浸油点燃,然后往炮弹拖车上射,或者由骑兵近身引爆……”
林若轩犹豫道:“箭支太小了,就算射中也不一定能引爆,骑兵近身引爆的话……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
“还有一个法子。”季如雪沉吟片刻,转头吩咐道,“严跃,你把射战车的巨型机关弩搭上,再让人去城中百姓家里弄些鞭炮,把里面的火/药拆出来,要快!”
“是!”严跃转身就跑。
一盏茶功夫之后,机关弩便搭在了城墙上的两个箭垛之间,火/药也到了。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明白了季如雪想要做什么,他看着季如雪将四大包火/药绑在了四支弩/箭上,忍不住道:“四门红夷大炮,四支火/药弩/箭,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有一支射不中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要不要把火/药分散一些,多做几支弩/箭?”
“火/药分散之后,威力就变小了,不一定能引爆炮弹。”
林若轩犹豫道:“可是……”
季如雪微微一笑:“先生放心,由我亲自操作机关弩。”
林若轩怔然看着面前的青年,忽然有种感觉,季如雪真的……长大了。
四支火/药弩/箭做好之后,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支弩/箭搭上机关弩,轻轻推动机关弩的方向,瞄准了第一台大炮。
而后,他点燃了火/药包引信。
点燃引信之后,季如雪紧紧盯着下面那台红夷大炮,手指却迟迟不肯松开机关弩的扳机。
“沙沙……”引线迅速燃烧着。
林若轩死死盯着那截引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火/药弩/箭若是放迟了,火/药包轰然爆炸,季如雪离得那么近,定然非死即伤,可若是放早了,弩/箭落到炮弹拖车上久久不爆炸,便会被女真士兵拼死扔开,前功尽弃。
不知过了多久,那截引线马上就要烧到尽头,季如雪才猛地一松手指!
“嗖——”
弩/箭带着引信的小小火花,直直坠入了第一辆炮弹拖车!
“轰!”几乎是同一瞬间,引信烧到了头,火/药陡然爆炸!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火/药的引爆,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爆炸,最后满车炮弹全部轰然炸开,将旁边的红夷大炮和数名士兵都炸得飞了出去!
季如雪射出第一支弩/箭之后,根本没去看结果,直接搭上第二支弩/箭,点燃引线,瞄准第二辆拖车,片刻之后,猛一松手!
然后是第三辆!
“轰隆!!”“轰隆!!”
第二辆和第三辆弹车紧跟着爆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乌花儿大吼道。
远处绣金狼头大旗之下,葛尔敏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箭术倒是不错,和当年那个萧图南差不多……把那个人射下来。”
“是!”
女真方阵的盾牌军退后一步,弓箭军上前一步,一时间箭如雨下,都往季如雪的方向射来!
“殿下,小心!”林若轩急忙喊道。
可此时季如雪正瞄准着最后也是最远的一辆拖车,根本无暇自顾,林若轩胡乱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直接扑了过去,拼命护住了季如雪!
只是那块盾牌实在太小了,根本遮掩不完,只听“嗖——”的一声,季如雪右臂已经中了一箭!
他狠狠咬紧牙关,雪白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也根本不搭理右臂上的箭伤,直接更换左手,牢牢握住机关弩的扳手,瞄准了最后一辆拖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