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季如雪愣住了。
“唔,南山羊脂玉,其实不太适合盛龙井茶……”萧图南把玩着手里那只精致的白玉茶杯,修长有力的手指极为赏心悦目,他抬眸看了一眼季如雪,“怎么,小家伙不相信我是你舅舅啊?”
季如雪漆黑的眼珠冷冷望着对方,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雪白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林若轩知道,小黑莲生气了,非常生气。
萧图南也了然道:“哦,小家伙生气了。”
林若轩欲哭无泪地想,大哥,能不能别这么嚣张?整整四年,我一直努力帮你刷好感度,也不指望你帮忙了,但你也别扯后腿啊,到时候被剥脸皮的可是你自己!
“真不信?”萧图南饶有兴味地看着季如雪,完全没有危机感的样子。
面对这种情况,林若轩只好硬着头皮,一边回忆着原著男主的性格,一边绞尽脑汁帮猪队友刷好感度:“殿下,他真的是你舅舅,他这人虽然说话随便了点儿,但其实是个好人。”
萧图南忍不住微微侧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若轩一眼,仿佛没想到林若轩居然会说自己是“好人”。
林若轩努力用眼神示意,别闹了大哥。
季如雪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忍不住抿紧了唇,又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茶杯,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舅舅。”
萧图南也收敛了些,点头道:“如雪。”
眼见气氛缓和下来,林若轩稍微松了口气,又马上给萧图南斟了杯热茶,想用茶水堵住男主这张嘴:“王爷,喝茶。”
萧图南摩挲着茶杯,却并不喝,只感叹道:“瓦儿……若轩,你真的变了,成熟多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偏激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这么多年了,哪有不变的。”林若轩完全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任何狗血纠葛,赶紧把话题扯回萧图南身上,“对了,王爷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戴了个鬼面具?”
“我来拿份情报。”萧图南含含糊糊道,而后又摸了摸那张狰狞的古银面具,叹了口气,“至于这鬼面具,还不是那该死的女真大将忽尔花,他那一刀正好砍在我脸上,虽然我把他杀了,可这张脸也不能见人了。”
男主毁容了?林若轩微微一愣,赶紧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些许容貌损毁,也算不得什么。殿下,你说是不是?”
季如雪蹙眉打量着那张精致的鬼面具,没说什么。
萧图南瞥了一眼季如雪的脸,悻悻然道:“若轩,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在京城里不愁吃穿,自然不知道朝廷的军饷总是拖延,辽东那种苦寒之地,短了粮草棉袄,将士们可怎么打仗?”
林若轩呆了呆:“这和容貌有什么关系?”
“你是宦……你不喜欢女人,自然不懂。”萧图南摸了摸自己线条完美的下巴,幽幽道,“每次短了粮草棉袄的时候,都要靠我这张脸,去跟那些辽东大户管账的主母们说情,才能尽快募来粮草,没了我这张脸,将士们可怎么活啊。”
季如雪嘴角微微抽了抽。
林若轩有种吐血的感觉:“……”
原著只说了男主为人正直,用兵如神,出身尊贵但毫无架子,而且是个话痨,可没说他这么自恋啊……不过话说回来,林若轩想起了萧图南那堆又臭又长的说教书信,按心理学说,好为人师的人,多半都有点自恋。
林若轩很是无语,但转念一想,既然萧图南戴了面具,那么季如雪就不会发现自己和舅舅长得一模一样了,出现“剥脸皮事件”的几率就更小了……这么说来,男主戴面具其实是件大好事,千万别摘!
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一喜,立刻开始吹彩虹屁:“其实吧,王爷就算戴着这鬼面具,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不愁勾引不到女……咳咳,不愁募不到军饷。”
萧图南被他这么一通夸奖,神色略微有些古怪,见林若轩似乎没别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而后笑道:“那是自然。”
林若轩见他神色古怪,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是了,林瓦儿和男主不清不楚,虽然好像掰了,而且经过这些年的书信来往,关系也渐渐趋于正常,但彩虹屁还是得悠着点儿,免得男主以为自己想要破镜重圆。
季如雪盯着二人,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
说话之间,已经是黄昏了,上官仙在隔壁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再配上一壶梨花白,端了过来。
上官仙的手艺非常不错,虽然菜色不多,但道道精致,芙蓉鸡、桂花鱼、杏仁豆腐……林若轩吃得赞不绝口,而萧图南非常懂吃,一边品尝,一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典故,只有季如雪默不吭声。
“这道小羊羔烤肋肉,我在辽东的时候特别爱吃,配着这云菇酱汁极好,若轩你尝尝。”
“哦。”来自男主的关怀。
季如雪的筷子微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插话道:“舅舅,我听说女真老单于虽然死了,可那小王子十分剽悍善战,如果他做了大单于,或许还会卷土重来……如此看来,舅舅还是在京中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的好。”
他这话十分阴阳怪气,萧图南挑了挑眉:“如雪,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季如雪笑了笑,望向林若轩:“都是先生教的好。”
“先生?”萧图南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明白了什么,“若轩,当初我给你写那封信的时候,其实没指望你能听我劝,没想到你不仅听了劝,还做了这么多。”
季如雪微微蹙眉:“先生,他在说什么?”
“呃,这个嘛……”林若轩暗暗叫苦,一边敷衍,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念头。
当初自己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用了“梦见死去的爹爹”这个蹩脚借口,这理由确实牵强了些,季如雪一度以为自己另有图谋,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相信自己。
如此说来,自己作为昔日的宁远王府总管,一封来自宁远王的亲笔信,似乎更有说服力……而且这样的话,萧图南就算是间接帮了季如雪,进一步远离“剥脸皮事件”。
他久久不说话,季如雪追问道:“先生?”
萧图南挑眉道:“怎么,若轩没跟你说这事儿?”
季如雪没搭理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望着林若轩:“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这样的,四年前……”林若轩一边斟酌,一边缓缓道来。
“我来说吧。”萧图南听得不耐烦,索性直接打断了他,“四年前,我在辽东大平关,听说若轩做了些……嗯,很不好的事情,我没办法当面劝他,只好写了封信给他。不过嘛,当时我也没想到他真能改,因为他这个人啊,实在是非常固执。”
季如雪极其聪明,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愣了片刻,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扭头望向林若轩:“先生,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不是说,你梦到了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才决定重新做人吗?”
林若轩已经想好了说辞,坦然道:“嗯,我收到王爷的那封信之后,想了很多,后来又梦见爹爹劝我行善,于是决定重新做人。”
一石二鸟,多么完美的解释。
季如雪瞪着林若轩,胸口莫名其妙地赌得慌,有种又酸又苦的感觉。
舅舅劝说了先生,先生幡然悔悟,开始对自己好……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自己还希望先生对自己不好吗?
可是,可是……
季如雪虽然极其聪明,但这方面却十分单纯懵懂,他抿了抿唇,竭力压下心底那种奇怪的灼烧感,勉强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对萧图南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舅舅了。”
萧图南无所谓道:“我毕竟是你舅舅嘛,应该的。”
“你舅舅生怕我故态重萌,这些年他写了那么多信,每封信的末尾都在劝我好好待你,哈哈。”林若轩心中十分欣慰,今天又帮男主刷了好感度呢。
季如雪沉默下来,魂不守舍地望着窗外。
又吃了一会儿,萧图南忽然漫不经心道:“最近朝廷怎么样?”
想到朝廷那堆破事儿,林若轩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怎样?皇上沉迷修仙礼佛,已经大半年没上朝了,政事基本都是内阁的李大人和宋大人在处理,虽然他俩也斗得死去活来,不过也算勉强过得去吧。”
萧图南沉吟着,神色颇有些担忧。
林若轩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当是君主立宪……咳咳,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都不要紧。”
“也对。”萧图南点了点头,又道,“这次皇上召我回京,你可知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啊,你作为一个异姓王,拥兵二十万坐镇辽东,女真老单于又死了,几个儿子忙着内斗,如今比起女真,你才是成武帝最大的威胁!成武帝虽然成天求仙礼佛,但人家也害怕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不稳啊。
林若轩虽然没说出来,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萧图南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怕帝心难测啊。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如今朝廷局势复杂,你回来之后,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罢了,懒得想那些。”萧图南摇了摇头,舀了一小勺杏仁豆腐,而后眼睛猛然亮了,“这个不错!”
他美滋滋地吃着杏仁豆腐,似乎把朝廷什么的都甩到脑后去了。
林若轩有些无语,敢情这位手握重兵的宁远王,居然是个甜食爱好者?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饴糖非常珍贵,甜食也算得上奢侈品了。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萧图南把那碟甜到齁的杏仁豆腐吃了一大半,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还是少吃些甜食吧。”
年轻人糖尿病发病率也不低的,万一吃成糖尿病,战场上受的伤就更不容易愈合了,爽文男主死于糖尿病并发症,这像话吗?等等,原著男主旧伤难愈,该不会真的是糖尿病吧?
萧图南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吃甜的,你以前还天天给我熬糖水呢,要不是后来……唉,算了,不提也罢。”
林若轩瞪着眼睛,正在“妈呀狗血纠葛别找我”和“不遵医嘱你还有理了是吧?”之间摇摆不定,萧图南又拿起一个萝卜糕,只咬了一小口,便嫌弃道:“唔,不够酥软,不吃了。做萝卜糕,一定要用刚刚拔起来的新鲜小萝卜,细细地切成丝,糖也得用白绵糖……”
林若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辽东的时候,不是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吗?哪来这么多讲究?”
萧图南理所当然道:“那不一样,打仗的时候有粗粮咸菜吃就不错了,有条件了自然要讲究,我最讨厌牛嚼牡丹的人。”
好有道理,林若轩竟无话可说。
吃完东西之后,萧图南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慢条斯理地把那灰扑扑的袖子叠了叠,他手腕肤色极白,身型又十分颀长,居然颇有几分贵公子模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若轩起身相送,季如雪也勉强站了起来,萧图南看了季如雪一眼,压低声音对林若轩道:“若轩,我……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聊聊。这玉桃居乱七八糟的,等我带兵回京之后,咱们老地方见,那里比较清净。”
私事?老地方?
林若轩拼命转动着脑筋,还没想出来怎么套话,萧图南已经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送走了萧图南,季如雪忽然道:“什么老地方?”
林若轩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绷着脸不吭声,现在好不容易说话了,又尽问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地方?你问我,我问谁?
但是“不知道”这种话,他自然不能说,只能一边整理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殿下,天色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忍不住轻轻眯了眯眼睛,先生在故意转移话题……先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砚台下面那叠厚厚的纸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这么想着,季如雪抿了抿唇,露出十分恳切的表情:“先生,《资治通鉴》有两处地方,我看不大明白,我今晚可以住先生那里吗?这样的话,先生晚上可以给我好好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