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俞任找卯生时,她正满大街逛茶叶店,等车开到俞任单位门前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你跑哪儿买茶了?”俞任坐进车里问。
“跑了二十多家店,从西买到东。”卯生说跑多少地方都不是问题,只是她不懂喝茶,又不擅还价,不晓得买贵了多少钱。
“俞任,你们家不是有不少么?每样给我一点儿如何?等印秀回来正好一起尝尝区别。”卯生去俞任家好些次,想起俞院长有个专门存放茶叶的小冰柜。
俞任说你这叫吃里扒外明不明白?喝我家的茶,转头去小柳那儿卖了我。她和小姑娘近来有点儿龃龉,俞任让袁柳“关注自己”,袁柳就连信息都不给自己发。
“哈,这个是我不对。”卯生说我就是看小柳……也不是我看到的,印秀说小柳对你不一般,我觉得与其让你一个人继续苦行,不如看看周围有没有可能性。卯生举起一只手敬礼,“下次不敢了。”怎么了,小柳去烦你了?
俞任眼神里带了些无可奈何,她这孩子最不会做的事就是烦我。不过上次八中外一番话后,人之常情是会有段冷却期。时隔一周,袁柳还没动静,卯生约小姑娘出来,“喝茶,你姐姐也来。”这才是主题。
“你家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卯生边开车边问,“印秀的房子已经装好,现在就差买家具,还有通风。”卯生说太好了,咱们四家都在一个小区,以后做饭就简单,轮流吃呗。每周就做一到两次饭。
“也快好了,都是我妈在操心。”俞任的心思却在别处,卯生问你工作有烦心事?
工作里的烦心事不叫事,都可以通过调整方法步骤去解决,“我是烦相亲的事儿。”俞任说左鹤鸣你还记得不?他也回柏州发展,他家里找人介绍我们俩,就是撮合。
但这个撮合人领导非常聪明,也不说明用意,就想请两个年轻人一起吃饭,行撮合之实还不落口柄。成了,她是介绍人。要是不成,也不关她的事儿。
“难的是不能拒绝赴约。”俞任说,“我本来想拿定了不孕不育的理由直接回敬过去的。”
现在呢?卯生说俞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善罢甘休。不过现在你工作特殊,恐怕对领导不能这样说话。俞任哼了声,“换个说法,该说我还是要说。”研究室里的文字工作把她的性子磨得更谨慎低调,但这事儿容不得俞任半推半就。
你其实骨头很硬,卯生说。想到印秀对俞任的评价,“印秀说你和她更像,都倔。”
俞任点头,“这么说我觉着自己和印秀挺配的,强强联合。”果然见卯生被堵住,俞任笑着拍她肩膀,“你可要小心点儿。”
卯生将车开到袁柳家楼下时就看到小姑娘提着袋子早等在那儿,袁柳看到俞任后大眼睛闪了下,喊姐姐好,举起袋子,“我做了排骨。”然后钻到后排,左看看卯生,右盯着俞任,“小海今天客人多,说忙不过来,让我带句不好意思。”
“没事儿,反正今天你在就行。”卯生说出后吐了下舌头,看了眼俞任就噤声。俞任低头发着信息,既不看袁柳也不说话,车里安静得略显尴尬。
“印秀八点到家,她说你奶奶做了酱鹅,要她带给你。”卯生找俞任热场。
“正好咱们一起吃了,我妈不吃鹅。”俞任还没抬头,看不到袁柳从后方投来的眸光。
咳。卯生咳了下,“小柳,我做饭你还没尝过吧。”今儿是个好日子,姐姐要答谢你好些次请我吃饭。
“为什么是好日子?”袁柳说今天六月二日,不是什么节日,是谁过生日吗?
不用非找生日这个日子才聚餐,今儿还要品茶,你俞任姐姐说你味蕾很敏感,对茶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像我,印秀让我喝,我只晓得说“好喝”或者“一般”。哦,你给你姐姐种的茉莉花是不是要开了?
“长了三个花骨朵。”提到花袁柳兴致来了点,又瞥俞任,可姐姐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她只好一路和卯生聊着花到了近熙街,卯生说去前面找车位停车,俞任你和小柳先下车等会儿。
俞任说好,继续在手机上忙活。袁柳垂首站在俞任身边,靠近一点后姐姐没反应,她就再挪了一步,和俞任只有一拳的距离。无意瞄了俞任的手机,袁柳看到的并不是信息页面,而是某宝的客服对话页面,原来她一路忙着购物。
宿海见袁柳这一周都无精打采,说你该怎么交流就怎么说啊,你不要搞冷战。袁柳不想冷,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生怕越过了俞任划的那条线,“管好自己。”
俞任和客服的扯皮终于结束,她捂着脖子轻按,“今天愿意理我了?”
袁柳心里马上溢出委屈,片刻后转为惊喜,“我没不理你。”
我谢谢你的书,你怎么不回我?起码要说“不客气”吧?俞任晾够了袁柳,扭头看着比她高小半头的姑娘,说你站下边去。原来袁柳和俞任一样站在了路边沿上。
小姑娘乖乖落脚,让两个人的个头看起来差不多,“不……不客气的,姐姐。”
俞任这才笑了,伸手揉袁柳的头,“不要矫枉过正嘛。”袁柳听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亲昵又差点哭出来。
等了会儿,俞任嘀咕,“卯生怎么停车老半天?”
袁柳心说再停个把小时也没事儿。她感觉现在和姐姐单独相处的氛围有点变化,说不上来的舒服又不适。有一丝诡异的情愫从两人之中冒出头,她喜欢这种更为私密的感觉,又担心下一秒被俞任随时切断。小姑娘看着姐姐,俞任也笑,“看什么?”
小姑娘扭头,俞任也暗暗出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来了卯生,她提着大袋小袋的茶叶带路,俞任上前帮她提,袁柳跟在后面。上楼梯时,俞任贴身的通勤裤因为弯曲膝盖显出柔韧的腿部线条,袁柳的视线黏在那上面一会儿,又不知不觉落在俞任的臀部。
俞任觉得身后过于安静,回头撞到袁柳瞧着自己那儿,她皱了下眉头,说小柳你快点。这一眼让袁柳的心又落到谷底。
卯生的待客之道是自己去炒菜,拿出小小的零食让两个客人坐在客厅看电视。俞任坐了会儿,有点不耐地去厨房帮卯生。“你们姐妹俩去说话啊,不要浪费我帮你们创造的合好时机。”卯生说。
白卯生,你想搞什么鬼?俞任压低声音问。
“我一个白吃饭的能搞什么事儿?俞任,不是你自己和我诉苦说孩子大了有脾气了不理你了吗?你要去关心她的成长,问问她的学习啊,要弄清楚在学校她和同学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我养孩子四年,你养了十一年。这还用我教?”卯生看着性子憨傻,转头瞧俞任那一眼就精明外露,“要不,你做饭?”
俞任说白卯生,我不能再挑明过多。她还是个孩子,我要给她留份余地。免得她真正长大后想起这事儿尴尬你不懂?
卯生说不太懂,什么事儿?她的手臂被俞任下手狠拧了下,“姓白的,你给我等着。”
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正比较茶几上的各色茶叶,俞任走过来,她巴巴地抬头,“姐姐,我刚才不是有意看你屁股的。”
俞任一口茶水被呛住,她觉着这孩子和齐弈果有一拼,一个直截了当说瞧了自己屁股,一个在书店里半躺着翻屁股画册。
“哦。”俞任接过袁柳递过的纸巾擦鼻子。
“这是白姐姐和印秀姐姐的家?”袁柳有点好奇卯生和印秀的生活,觉得她们像结了婚般。
俞任说她们暂时住这儿,过一个月再搬到新家。
“真好。”袁柳眼里满是羡慕,“她俩好配。”
俞任抓到了机会,问袁柳什么叫配?
“嗯……样貌,身高,脾气,工作,年纪都很配。”袁柳说这两个姐姐看得出来是印秀话事儿,白卯生听她的多。印秀比较内敛强硬,白卯生很温柔。
俞任说主要她们是同龄人,就差了两岁,也算从小认识的,一起经历很多,相互了解深。
“哦。”袁柳的手在膝盖上摩挲,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完,“姐姐,你和博士姐姐也差了七岁呢。”
七岁不算太大的差距。俞任笑意散开,“怎么,还是想查查姐姐的户口?今天就开个破例,和你说一点。”
袁柳点头如捣蒜,“嗯嗯。”
“我的确和小齐有过一段,因为异地产生了些问题就分手了。除了这件事,她是个不错的恋人。”没了,俞任说讲讲你的重点,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姐姐的私生活?
果然,袁柳脸红耳赤不敢说出来,她的脑子一团浆糊,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解释,因为她不想撒谎。小姑娘的胸口砰砰跳着,“我……我好奇。”俞任松气,赌对了。
“俞任,牛肉片里我能不能放一点点青红椒?你会不会吃不了?”卯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袁柳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沉声坐那儿,听俞任和卯生交换做菜的意见。
俞任说好回头,“好奇啊,姐姐刚刚就交代了。你不用担心。”
袁柳“嗯”了声,眼睛木木地盯着电视画面。俞任见她这样子,觉得卯生今天这个主意真谈不上好,她和小柳今天不对路,话没说几句氛围就怪起来。
她像一个走错洞房的新郎官,对着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犹豫要不要揭开,告诉她自己不行的。一揭开,新娘子肯定会哭。不揭开,要指望她自己明白需要点时间。
俞任起身,完全拉起厨房的门,让卯生在里面被呛得咳嗽,她使了个眼色给她,再双手合拢拜一下,“不好意思。”重新坐到小姑娘身边,俞任说咱们能不能关一下电视?
袁柳照做,俞任的身体朝她倾斜了些,“小柳,”她的唇颤抖了下,“姐姐不愿意隐瞒你糊弄你,有些事,咱们让它停在那个朦胧的阶段。过几年你再看看就知道以前的青涩和冲动是个青春的坐标罢了。可能有点酸,有点难过,但它绝对不会影响你的未来。”你懂吗?
小姑娘的眼睛亮澈地流动着聪明的光芒,“我懂。”
两人对视一眼,俞任微笑,“我就知道小柳天生聪颖。”
“姐姐,”袁柳也朝向俞任,胸口起伏着,再咽下口水,“你和白卯生姐姐是青春的坐标吗?”
俞任缓缓地说,“是哦。”
“你们十五六岁谈的恋爱吧?”那会儿你和白姐姐一起来城中村我家里时就在一起了对不对?袁柳的语速快起来,说得极为流畅。俞任说是,怎么了?
“你们的坐标能以一场恋爱开始,为什么我的坐标不能呢?”袁柳眼圈红了,“我能不能拥有这个机会?”
真是初生牛犊啊,直接刺心口。然后呢?俞任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个比卯生难缠得多的对手,十只白兔子也没有这一只小狐狸厉害。她说恋爱也要两情相悦的对不对?
对,可是姐姐,我们学的平面坐标上一点,也有(a,b)两个数字表示位置,我确定那个不是原点,我有我的位置,对方也有对方的对应处。它落于哪一点不能被控制。起码,代表我自己的那个数字不能被预估。
所以,你会在自己的位置上,通过推测定位另一点?希望了解她的过去,然后呢?过往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俞任欣赏地看着小姑娘。
还有现在和将来。袁柳说那一点很难找,它像俞庄小溪水草下藏着的泥鳅,看得见未必碰得到。可我愿意去试试,我会蹲在一旁守着它出洞。如果它不出来,天黑我就回家。但我会大致做一个标记,第二天放学再来。
不过,姐姐,那一点它有灵魂,有喜怒哀乐,它肯定不会停在某一处洞穴内不觅食不游动。而我不是它的狩猎者,我只是想走近我喜欢的那个灵魂,我想陪她一起感受雨雪风霜。我不打扰它,如果打扰到它,它给出的暗示我听得够明白。我会回到自己的那一点上。
小姑娘说完,眼泪珠子已经成串,她也才明白从小到大的委屈和眼前的卑微比真不算什么。姐姐教她挺直脊梁骨做人做事,但她却在喜欢的人面前低下了头。
俞任叹出声,帮袁柳擦了眼泪,“你太小了,我甚至都不敢想。”俞任甚至迷惑了自己:小柳只是青春好奇心重,对自己只是一时的亲密过头。她小时候憎恶大人替自己作主张,给她的感情下一个粗暴的定论。现在她成年了,工作了,见多识广了,也不由自主掌握了这一招。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姐姐,我还不晓得尺度在哪里?”袁柳给妈妈按摩也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摸清了穴位,从下手没轻没重到恰如其分。和姐姐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情感不是按摩练习,不是学习做题,容错率太低。一个不慎就会被打回——“管好自己”。
姐姐的眼睛也红了,“小柳,你的心意姐姐明白的,真的都懂。”俞任张嘴换气,“这样,等你成年了再考虑好不好?”
袁柳惊讶抬头,姐姐的笑容没有牵强应付,“你真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你对感情的隐忍把握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强。”俞任将袁柳抱入怀里,“姐姐希望你多给自己一点时间,等大一点,去大学看看,去社会接触更多的人,到时再做决定。”
但是,我要和你交心,俞任说,我不保证另外一点b和a构成的坐标就落在“爱情”那一处。这是我能做出的最诚实的回应。
卯生撅着屁股耳朵贴着厨房拉门听了些什么a点b点,坐标灵魂什么的,她摆了摆脑袋给印秀发信息,“印秀,我看她们好像说得不错,但是我听不懂。”
幸好有你要我,我都不敢想象和俞任交往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不说人话。卯生将手机放进口袋,又看向客厅。只见袁柳又在点头,俞任的手摸着她后脑勺,一幅慈母的安慰模样,有点像赵兰或者王梨安慰自己。
卯生的手机真动了下,印秀说,“你听不懂没关系,她们能互相听懂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