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最近几周袁惠方的腰椎病更严重了,袁柳说要不先关店,妈咱们去医院看看。袁惠方说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你一天不开就罢了,超过三天熟客能走一小半。
袁柳说那你少干点事,哪些活儿我能做的都有我来。她早上天不亮就起床,骑上袁惠方的旧自行车去菜市场买回食材,一左一右两个大筐子内塞得满满的,袁柳小心把着龙头到家。现在天气冷,她更不愿意袁惠方碰冷水,就在早上上学前将蔬菜全部择干净洗好,袁惠方只需要做出盒饭就行。
班主任发现袁柳这段时间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还嘱咐她别睡懒觉早睡早起,小姑娘说谢谢老师。全班同学只有宿海知道袁柳的作息,早上上学前忙两个多小时,中午回去吃饭都是找缝隙扒拉,因为她要帮着袁惠方收钱找钱,打饭端菜收拾碗筷桌子。下午放学再忙到店里九点打烊,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学习。别的同学每天学习八小时怨气连天,而袁柳还要额外干六小时的活儿。
袁惠方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但看周围的孩子就没袁柳这么辛苦的,她说你以后就中午帮妈忙一会儿,其余时间别做事了。
“没事的妈,我不累。”袁柳的脸迅速从苹果瘦成了梨,现在像瓜子,显得眼睛更大更满。她总是笑呵呵的,“妈你说得对,做生意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咱们这个月的收入又增加了一千多块。”
要是宿海在理发店不太忙,她就来帮袁柳。难得双休,店里现在没客人,可她们都没闲着,宿海边洗碗边畅想着未来,“小柳,要不以后咱们就开店做邻居吧,上学太累了。”
没有不累的。袁柳说你看看俞任姐姐,多少回加班到晚上九点多才来吃晚饭?再看小白姐姐,成天除了排练演出还要带孩子。坏丰年也累啊,她不是要读研究生了吗?俞任姐姐说她都这么优秀了,天天还是早上六点就去图书馆排队。
“最辛苦的是你妈和我妈。”袁柳知道袁惠方腰椎疼起来连站着都困难,毛信霞则每天在店里忙十二小时,午饭和晚饭很少有准点吃的时候。就这还要带着儿子,回家时不时地和老太太掰手腕吵架。
宿海想到这事儿就糟心,“我后爸——”她欲言又止,悄悄凑到袁柳身边,“他有外遇了。”
袁柳的手一颤,“真的假的?”
“他们吵架时我听到了,我妈说‘那就离婚,你和那个女人过去’。”宿海说毛信霞这些天失眠偏头疼,得咬着牙才能起床来店里。
袁柳想起了刘茂松以前和袁惠方吵架也少不了这句话,她摇了摇头,“你后爸不离婚?”
宿海的卷毛今天在头顶盘了个髻,插根筷子就能做道姑,“不乐意。”向来会算家产账的女孩说,“离婚了我妈起码要分走两套房子一个门面外加一百万,他才舍不得出这个钱。”
大人离婚扯到最后都聚焦在“钱”上,刘茂松这种耍泼的还不是直接上手抢过?袁柳洗好碗,叉腰在水池边缓了口气,听袁惠方在店里喊她,她答应了声,忽然看到店内站了三个人,其他人她一时眼生,但胡木芝的脸她记得很清楚。再看胡木芝身边,个头高点的女孩是好几年没见的俞锦,个头矮些、满脸烦躁气的就是被她揍过好几次的俞天磊。
胡木芝的脸带着讨好,她喊袁惠方“三姐”,看到袁柳时那张愁苦的脸上忽然换了更和蔼的笑意,“小柳。”
袁柳看着俞锦,这个亲生姐姐转过脸,似乎不乐意和她视线对接。而俞天磊已经坐在店里,不开心地说他饿了。
“小柳,给你姨妈姐姐还有弟弟盛饭。”袁惠方擦着手坐下,她精光闪烁的眼睛看着胡木芝不说别的,“大老远赶来没吃午饭吧,这些都是店里的家常菜,尝尝看。”
袁柳扫了眼亲妈,发现胡木芝身上的衣服虽然整洁但很土旧,俞锦则穿着灰色工作裤和棉衣。感觉到袁柳的视线,她涂了指甲的左手藏进了袖子中。倒是俞天磊穿得挺洋气精致,上下都是名牌运动装。
宿海跟着走到店里时明显了吓了胡木芝一下,“这——这孩子真高啊。”再看自己豆芽菜一样的儿子,她说你看看这姐姐,是个女孩都长这么高。你可不能再挑食了,要多吃,长得比她还高些。
宿海朝着袁柳使了个眼色,小闺蜜无奈地笑了下。
胡木芝这次是为了两件事来的,第一桩是借钱买房,“首付还差十万块,哪里晓得现在市区房价涨得这么快,我们贷不了太多,首付要到七成。”第二桩就是能不能在袁惠方家给俞锦租一间房子住,她在食品厂的工作已经辞了,现在想去按摩店学按摩。那家店就在高新区,七八个人住一个房间不方便。
袁惠方端起大茶杯“咕噜”来一口茶水,“哦。”
做小老板多年,她文能打官司,武能打前夫,还不知道胡木芝这点道道?果然胡木芝将礼物拿到桌上,说给你和小柳都买了衣服,小柳小时候不是很爱穿清爽的颜色吗?我给她买了件米色的羽绒服。
袁惠方看了眼女儿一眼,“小柳?”
袁柳说谢谢姨妈,她打开衣服抖开,发现还是件不错的名牌,胡木芝确实下了点血本,“这么多年,终于能穿上姨妈买的衣服了。”袁柳这话说得胡木芝脸色一僵,她陪笑,“这……小柳,家里这些年也谈不上条件多好。”
“谢谢姨妈。”袁柳说她衣服够穿了,我妈都会给我买,我还有俞任姐姐一直带我去挑衣服。她说这羽绒服她穿显小,自己可能还要长个头,“心意我领了。”
“家里条件不好怎么还要来柏州买房呢?松阳也可以买的,那里比柏州便宜两千块一个平方吧。”袁惠方不觉翘起了二郎腿,被袁柳看了眼后她立马放下了腿,自打博士说过不能翘腿后,袁柳就一直紧盯着她这个习惯。
“现在县里的房子没人瞧得上,我和开明是想着现在不买,过几年就更贵了。前面因为犹豫才耽误了一年多,现在看这价格不下狠心不行。天磊还要来市里读初中,等长大就是一眨眼的事,以后在柏州没房子还怎么找对象结婚?”胡木芝说着话,给俞天磊夹了块鸡腿,被挑食的儿子又扔回了盘子。
而俞锦全程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数着饭粒子。
“我们俞锦现在也工作了,以后去按摩店每个月能赚三千多,存十万块也就是几年的事,三姐你不要担心我们赖账,我们肯定还得清。不行我们签合同,请人来做见证。”胡木芝带着俞锦登门的目的抖出来了,俞任同情地看了眼俞锦——女孩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腿不发一言。
袁惠方说做父母的谁不为儿女着想呢,但是木芝啊,我真没钱。你要知道我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靠这家小饭馆和一丁点房租勉强过日子。以前刘茂松作掉我多少钱你不知道?我哪里拿得出十万?
“那,八万,或者五六万也行。”胡木芝说姐你们家以前就是开旅馆开各种店,比我们乡下好赚钱多了。
袁惠方笑了声,“嗯,好赚不如好借。”
这话就不给胡木芝面子了,她放下筷子,“姐,你不能这么说话,我们两家可不比别的亲戚——”她看着袁柳,“这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命疙瘩。”我看你没孩子,忍痛割爱将老三送给你养,你以后养老送终指望这孩子呢。你就不能帮帮她亲妈亲弟弟?
宿海听到这话都坐不住了,屁股给蜇了似地弹了起来。她紧张地看着小柳家的乌烟瘴气事儿,评估着一会儿要她动手的概率有多大。还命疙瘩?宿海没憋住鄙视的眼光,看了眼说话不用打草稿的胡木芝。
店里的空气渐渐凝固,袁惠方黄白的眼珠子转了下,她看着胡木芝,最后扭头看着袁柳,她眼睛里的平静在看到袁柳的笑容后布上了感动,扭头又端杯子喝茶。
“姨妈,我被我妈收养是有手续的,不是拐卖吧?”袁柳忽然问。
“是这个理……可总要讲点血缘不是?”胡木芝说小柳,你不是那种冷心孩子。
“我妈说的是实话,我家真的没钱。有钱的话我也不至于早上四五点起床去买菜择菜洗菜了。”袁柳说姨妈,我不懂你们买房子的事儿,但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你们指望俞锦姐还钱,那我问你一句,买来的房子写不写她名字?
胡木芝想不到才十几岁的小孩能说出这么辛辣的话,袁惠方早就见怪不怪,抿着嘴看着袁柳笑。
俞锦这时也抬起了头,她吃惊地看了眼俞任,对上胡木芝一瞥后又迅速低头。
“房子是给天磊结婚……”胡木芝被袁柳看得心虚,袁柳说姨妈,我们家养老送终的事儿不用您操心,我会好好孝敬我妈的。她没生我不假,但是她养我教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坚持开店要给我攒钱念书,有些亲妈也做不到这个份上。
“可是我生了你!”胡木芝全然没了淳朴的劲儿,拍着桌子开始撒泼。生了俞天磊后她的脾气越发泼辣,还敢和乡里乡亲的吵架了。人家都说胡木芝这个儿子真是命里给她撑腰的。
“那是你的事。”袁柳说我没求你生,也没指望你养,法律上袁惠方是我妈,她看着袁惠方,“妈,这钱咱们出不起的,就是有,我也不同意借!”
胡木芝带着俞锦和俞天磊离开时指着袁柳骂,“早晓得当年我就流了你!”
袁柳的身体一颤,眼泪立即开始打转。袁惠方护住女儿追了出去,“管生不管养的就是你,不要脸!”
倒是俞锦回头深深看了眼袁柳,袁柳咬着牙揩泪,“妈——”她喊袁惠方,声音有点抖。
“诶,妈在呢。”袁惠方难得亲昵地捧着女儿的脸,“好孩子,没事了,咱们不理他们。”
宿海看着袁柳也很心疼,“小柳,那个妈就别认了,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