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星天南说,不仅是川西,川东那头的参会者们也在神殿的组织下集结起来。
邑平城距离锦川不远,走过城外的辽阔的原野,不消几日就能到达锦川边。
这条大河将整个南境一分为二,听说,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川东那头的参会者们需要在这几日渡河而来。
星天南没有明说,把落英神殿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
——虽然圣晖之会尚未开始,但落英神殿此次提前将所有的参会者聚集起来,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次的清剿行动,是圣晖之会开始前,对他们的试金石。
如果有人能在此次清剿光复会的行动中立下大功,对于圣晖之会一定相当有优势。
星天南走后,所有人跟随侍者前往神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四面环抱的山庄,风景不错,也很大,哪怕是二十多个参会者,再加上各自的车队和仆从一道,也完全可以容纳下来。
就是这个操作非常令人窒息。
要知道,这些人除了祁念一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之外,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认识的。
既然相识,也就免不了过去曾有过明争暗斗的时候。
刚踏入山庄,祁念一就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神识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神识的主人修为一定已经超过了化神境,除了祁念一,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察觉到。
那神识在祁念一身上停留片刻,天听展开,祁念一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对方有些讶异地“咦”了声,然后奇怪地说:“这是那个九品血脉者吧,她的功法好生怪异,完全看不够血脉的激活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道神识过来了,在她身上简单扫过,同样纳闷道:“还真是,完全看不透。”
看来,这两人应该就是神殿派来,负责暗中监视他们行动的人。
两个化神境,她如果想要暗度陈仓,有些不好办啊。
上官熙就在她身边,见人逐渐散了,刚想跟她说些什么,就被祁念一轻轻挠了下手心,上官熙铮然一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官熙和她同住一个院子,将东西放好后,听到上官熙的敲门声,祁念一半点不惊讶,回身开门后,两人眼神交错,都没有说话。
上官熙拿出了一支镌刻了繁复符文的玉笔,在祁念一房间的地上绘制起了阵法。
祁念一能看见她体内的灵力运转,不消片刻就被消耗空了,感到有些奇怪。
照理说,上官熙现在是筑基境中期,就算修为不高,也不至于在绘制阵盘时,还需要借助灵器,而且消耗如此大。
祁念一顺势递上几个灵石,上官熙接过,吸收了灵力后,脸色才好了一点,轻声道:“谢了。”
阵盘亮了起来,是很常见的用作隔音的阵盘。
这下,祁念一才能放心地说话。
她看着上官熙:“你体内有暗伤?”
上官熙摇头:“先天不足。”
她在自己的气海处比划了下,毫不在意道:“我娘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血脉之力几乎耗尽。听说,是因为有我在吸收她的血脉之力,能在娘胎里就有意识地吸收血脉之力的孩子,基本上出生后血脉等级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当时整个上官家都视我为振兴家族的希望。”
“后来呢?”
祁念一专注地听着。
她平时话不多,却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
上官熙淡淡瞥她一眼,靠在门边,床边孤月高悬,以往那些深埋在心中的事情竟然也难得的有了倾诉的想法。
“后来啊,我出生前,上官家遭逢一次大难,母亲遇袭,受了重伤,拼死生下我。”上官熙勾起唇角,有些好笑,“没想到,我先天不足,气海无法聚灵,哪怕家里耗尽了天材地宝来给我堆出一身修为,也注定,修为终身只能止步少年游了。”
“不仅如此,族人都以为,我未出世时就吸收了母亲的血脉之力,本应该是个高阶血脉者,却不曾想,我出生时,血脉之力微弱到几乎检测不出来,哪怕修炼了二十年,也还是连一品都碰不到。”
上官熙言罢,偏头看向祁念一,自嘲道:“很无趣的故事,对吧。”
却没想到,祁念一盯着她,皱眉思索道:“血脉之力,除了由父母遗传外,还有天生天授这种方式对吧。如果,我是说如果……血脉之力可以被夺走呢?”
她记得很清楚。
当时闻家人不顾南境的反对,执意出境找到她和谢天行,就是为了夺取他们身上的血脉之力。
上官熙闻言,看着祁念一,眼神深邃,倏然笑了。
“虽然这话在神殿的地界上说出来,相当离经叛道,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她向上指了指,暗示道:“神殿曾经郑重宣告过很多次,血脉之力绝无可能被夺走,这话,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说了。”
祁念一淡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傻。”
“说正事吧。”上官熙道,“两天后,川东的参会者就会渡河而来,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参加圣晖之会的共有四十八人,其中有几个人,将是你的大敌。”
上官熙办事很靠谱,已经直接将一份名册递给了祁念一,名册中记着所有参会者的信息,她说:“其中有几个,你已经见过了。”
“首先,就是辛天昊。”上官熙面无表情道,“他虽然修为平平,但血脉之力品阶非常高,真的动起手来,激活血脉之力,能将原本的修为拔高两个小境界都不止。而且,他是很少见特异类的血脉者,异术附着在他的双手上。”
“再者就是宋家的宋之航。现在的五大家族,三家在川西,宋家的实力要远超辛家许多。宋之航本身就是七品血脉者。
他本身道法双修,他是元神类的血脉者,强大的神识能够支持他瞬发法术,他很强。”
“闻家的兄妹俩,你已经见过了。”上官熙皱眉道,“闻新灵此人,性子很是乖张,不要被她的外表蒙蔽了。”
“闻家是神境中新派的主导者,他们一力倡导要打破神境的局限,让神境中人能和外界自由沟通。”上官熙不在意道,“不过是因为这些年闻家式微,很快就会像我们上官家一样,从五大家族中掉出来了,所以想为自己另谋出路罢了。”
祁念一笑笑,没说话。
或许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能够夺取他人血脉之力的方法,把主意打到了境外之人的身上。
“放心吧,闻家那两个,不足为惧。”
上官熙有些不解,却看祁念一神秘的表情,没再多问。
背对着上官熙,祁念一冲身边的非白眨眨眼。
“真可惜,南霄山脉那次失手了,让闻家那几个小辈逃了。”
非白最近很少从剑里出来,难得现身也是避开祁念一偷摸铸剑,不知道究竟打算铸一把怎样的新剑,一直神神秘秘地不让祁念一知道。
非白不在意道:“他们俩元神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好不过来的,尤其是那个女孩。”
“对了,还有非常重要的两个人。”上官熙突然正色起来,“冉灼,五大世家之首,冉家的大公子,八品血脉者,也是这次参会者中,唯二的两个八品血脉者之一。”
“还有一个是谁?”
上官熙将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摇光。”
她说到这个名字,顿了顿,强调道:“她是神殿一手培养起来的人,神殿十二曜之一的亲传弟子,如今神殿的摇光星,也是八品血脉者。”
上官熙打趣道:“原本冉灼和摇光是这次圣晖之会最有力的竞争者,很多人都认为,这一届的神子,会在他们两人之间决出,没想到,你横空出世,打乱了一切。”
祁念一看着她:“那你还不是跟我联手了?”
“神殿不会让不安定因素夺得神子之位,他们一定会提前来试探你,这次清剿行动是最好的机会。”
祁念一何尝不知道。
但她只是淡淡说了句:“放心,我心里有数。”
上官熙抬眸,手指在桌上轻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不要命的赌徒。”
祁念一眉峰轻挑,赞同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所以,她们才会迅速敲定,在无数选项中,决定和对方合作。
“但你我有一点不一样。”
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上官熙紧紧盯着她:“关于你的来历,我不多问,你说你是神山的隐世修行者,我信了,我知道,你有所隐瞒,这没关系,谁都有秘密。”
“你我的差别在于,你是个非常自信的赌徒,哪怕一步踏错,你也有为自己收场的信心。”上官熙说:“但我不一样,没有人给我托底,相反,我是那个要为别人托底的人。”
上官熙一针见血道:“你我的区别在于,你输得起,我输不起。”
“所以,我必须赢。”
上官熙的眼神直直撞入祁念一的眼中,她生的婉约清丽,一身书卷气。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能在面临一群修为远高于她的前辈面前,敢不卑不亢,半步不退。
很快,上官熙发现祁念一的眼睛变了。
原本乌沉的眸子变浅了,而后是明亮的金色浮现。
这是一双奇异的金色瞳眸。
“风露为信,明月为证。”祁念一按着上官熙的肩,郑重道:
“我不会让你输。”
……
事情跟她们所料无差,两日后,一艘大船从川东远渡而来,风姿各异的二十多人下船。
四十八个圣晖之会的参会者,于锦川边正式碰面。
山庄于是更加热闹了起来。
祁念一将这群人一一收入眼底,明白自己终于见到了南境最为精锐的一群青年修行者。
神殿,世家,散修,隐世者。
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注定是安静不下来的。
所有人到齐的当晚,神殿侍者传信,请祁念一前往一聚。
祁念一和上官熙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这次圣晖之会的暗潮,已经提前拉开了帷幕。
鸿门宴,祁念一去了不少。
因此这次不慌不忙,跟在侍者身后,慢悠悠地记下了山庄的地形,到场时,发现已经不剩几人不在了。
星天南坐在上首,见她到场,颔首致意,温声邀请道:“云小友来了,先落座吧。”
祁念一顶着各式各样的眼神安然落座,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让其余人心中更是警惕。
没有人知道,神境究竟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她生的无疑是美的,是清冷出尘的美。
但她那双眼,太锐利也太清澈,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让人觉得,只要被她看上一眼,任何秘密和阴谋都会不攻自破。
这样的锋利让人忽略了她的美。
只会觉得,她像一把剑。
剑锋过境,山河震动。
最后,还是星天南打破了沉默:“今日邀请诸位齐聚,除了共商清剿一事,还有一件喜讯相告。”
星天南轻轻合掌:“出发前,神殿为各位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眼神收入眼底,笑道:“是一截神骨。”
这句话,是滴如油锅中的水,彻底炸开了本就不平静的夜晚。
对于其他人而言,神骨可以提炼血脉纯度,提高修为,最重要的,这是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
而祁念一,终于见到了她前来南境最重要的目的——白泽遗骸。
“明日,我们将从诸位之中选出此次清剿行动的领袖,这块神骨,将作为奖励,赠与领袖。”
星天南一语掀起惊涛骇浪后,自己却又不说话了,而是含笑看着众人。
果然,有人发问道:“敢问曜星尊者,我们将以何种方式选出领袖?”
星天南:“领袖需要负责光复会的清剿,我们看的,自然是战力。”
他像是看场面还不够乱一样,为沸腾的夜晚再添了一把柴。
“明日,我们将不设任何规则,开设一方擂台。”
“能在擂台中站到最后的,就是此行的领袖。”
祁念一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神殿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竟然是混战。
宴上菜肴精致,酒香醇厚,却没有人有心情品尝。
一块神骨的诱惑,实在太大,没有人可以抵抗。
在场,可能只有祁念一一人尝了尝这一顿佳肴。
她不仅自己吃,还用碟子将食物分了两份,推到右手旁,酒也斟了两杯。
非白就在她右边,和她同坐。
两人一个掩饰一个吃,配合得非常完美,没有一个人发现,在场还坐着一个剑灵。
“你说,神殿这是想干什么?”祁念一在心里对非白道,“如果神殿真的想让我们合力去清剿光复会,又怎么会在行动前,先让各方为敌。”
这是兵家大忌。
非白尝了一口酒,摇头道:“没有你大师兄的藏酒好喝。”
他挑了几个心仪的小菜吃完,不在意道:“神殿想做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清剿光复会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你们这群参会者真正的角逐,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祁念一很快想通了。
“和上官熙说得一样,他们要在圣晖之会开始前,确定哪些人是真正可以被神殿掌控的人。”
所以拿光复会当靶子,实际上是为了清除圣晖之会中的不确定因素。
比如她这种。
非白停杯,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两个元婴境后期,一个元婴境巅峰,余下几人不足为惧。”
他问道:“你对这三人,胜算大吗?”
祁念一耸肩道:“没交过手,不清楚。”
她垂眸,无所谓道:“无论对手是谁,尽全力去赢就好了。”
“也好。”非白轻轻笑了起来,杯中酒液轻荡,难得一见地神情傲然。
“就拿明天的一战,为新剑来洗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