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门前,有一个黝黑劲瘦的少年丢下手上的缰绳翻身下马,快步就往里冲。
门房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像这个人不这样出现才是不正常的。
薛栖大步往内院走,完全当作自己家一样。
老远他就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
跟着两个孩子的丫头们忙说:
“小少爷,小小姐快看谁来了!”
“是薛舅舅,是他带好吃的来了!”
约莫三四岁的女娃年纪小,可说话却清楚,粉雕玉琢的,一双大眼睛又亮又闪,见了薛栖就要往他怀里扑。
薛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问道:“阿喜最近乖不乖?”
听到这个十分喜气的名字,小女娃瘪了瘪嘴。
人家的乳名都是很好听的,为什么她和哥哥就叫阿福阿喜呢,跟年画娃娃似的。
阿福也揪着薛栖的衣服下摆,抬着一双眼问他:“薛舅舅又渎职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我家?”
“……”
薛栖无言。
真不愧是他言大哥的亲儿子。
“说什么‘又’,我马上就调防到云州来了,你们马上能经常看见我了。”他伸手摸了摸阿福的脑袋。
“薛少爷,夫人请您进去。”
鉴秋笑着出来唤薛栖。
鉴秋为什么能够出现在云州呢?
话说鉴秋小姑娘当年被自己小姐残忍抛弃后,面对宋窈娘时时刻刻的逼婚,忍冬曹掌柜等人轮番劝说,她就是抵死不从,铁了心要去云州找苏容意,最后走投无路,她终于在某天逮到休沐在街上喝酒的许中,许中当时已经回到太后身边当差,且还有所晋升,见到这样一个双目赤红的疯女子冲上来对自己大喊大叫的,他差点把酒撒到同僚衣襟里去。
鉴秋知道许中等人有特殊的方式能够及时联系到言霄身边梁一荣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而鉴秋的又哭又闹,成功让围观人群觉得这是许大人的桃花债,甚至事后连他的上司姚之安都亲切慰问过他的私人问题。
许中也和鉴秋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不能说是完全的陌生人,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竟也不知脑子里哪边不对劲答应帮她去云州。
于是这般这般,如此如此,言霄苏容意夫妇抱着刚出生的阿喜见到鉴秋一副万里寻夫的狼狈模样时,对这小姑娘的任性也是叹为观止了。
不过最后苏容意倒是没有再把她送回去,宋窈娘也是对她死心了,写信过来说随便她折腾吧,而言霄当然也知道了这是许中暗中帮的忙。
如果不是对她有意思,他哪有那么大胆子?当金翎卫是这么容易混的?
言霄如是对苏容意说。
这倒是个让他们颇为意外的组合。
苏容意宁愿相信阿寿和鉴秋更搭配一点,阿寿在言霄身后拼命摇头,也就许中脾气好,能好这口。
当然鉴秋小姑娘在得了许中如此大的恩惠之后,终于也情智开启,偶尔会拿着帕子红一红脸,这么思念一下人家。
最后的最后,刘太后来云州“养病”的时候,许中自然也到了云州,经过言霄的安排,刘太后继续去游山玩水的同时,许中就这么被撇下了,到了言霄手下做事。
从堂堂金翎卫成了……嗯,虽然也有官职,但是看起来比较像言氏的家仆。
鉴秋以泪洗面,觉得姑爷竟然(一直)这么阴险,他忍了这么久,就为等许中到了云州用这样的方式毁了人家的前程。
她去求苏容意,没想到这次连小姐都被带的一样阴险,丝毫不同情她的许大哥。
她心中有愧,加上本来就有那么点意思在,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许中竟然觉得留在言家也不错。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鉴秋小姑娘终于把自己嫁了出去。
“真是不容易啊,那么任性的孩子。”他们大婚之夜,苏容意如此感叹。
“许中是真不容易。”言霄点头,也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后悔。
于是鉴秋能够继续开开心心地留在苏容意身边,许中也能跟着言霄父子挣军功,也是众人意料之外的美满。
薛栖对鉴秋点点头,进门见到苏容意又扶着腰,不由感叹:
“这么快,又……有了?”
苏容意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去金陵了?来找我们做什么?”
这个臭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别说她现在是苏容意,就算是薛姣,他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叹气。
薛栖搔搔头,很尴尬地要求屏退左右,苏容意惊讶,看来是有大事。
“我、我其实那个……姐姐……”他期期艾艾地说着。
苏容意打断他:“有话直接说。”
“好嘛,你看,我马上十九了,我的亲事……”
苏容意笑了笑,臭小子,还以为他永远不开窍了呢,其实近来她也在考虑这个事情,只是听言霄说要把这小子调来自己跟前看着才放心,她便想着等他定下来再在云州这里找找,她有好几户中意的人家。
他无父无母,宋叔和宋承韬父子都是闲云野鹤,也做不了他的主,他这婚事,还只能她和言霄包办下来了。
“我知道,我和你姐夫正相看着呢,云州这里好几户姑娘都不错,你不喜欢胡人的话……”
“不不。”薛栖忙摆手,“我不要这里的。”
苏容意看他样子就明白了,“你有中意的了?”
薛栖一张黝黑的脸奇异地显出了一点红色,“嗯。”
“哪家的?”
“苏家。就是你妹妹。”
“……”
苏容意无奈。
薛栖的脸更红了。
以前苏容意在苏家的时候,知道薛栖来找自己,和苏容筠见过几面,可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所以……
“所以你近几年每次进京都有去找她?”
如法炮制,和当年爬树一样,越爬越顺溜。
薛栖被戳中心事,低下了头。
他之所以这么尴尬,倒不是怕苏容意对苏容筠有什么不满,她一直都很喜欢那个妹妹,而是苏家……
如今越来越破败的苏家,他如果娶了苏容筠,就又要和那帮人牵扯不清了。
“姐姐,她、她在说亲了,要说给一个傻不愣登的傻子,这怎么行!”他急道。
苏容意看着他,“你觉得你又比傻子好很多吗?”
渐渐地,她和薛栖不自觉回复到了还是亲姐弟时候的说话方式。
薛栖无奈,觉得苏容意也有向言霄看齐的趋势。
“爹爹,爹爹,薛舅舅想讨媳妇,讨不到,让娘给出主意呢。”
门外突然传来阿喜兴奋的声音。
“不是讨不到,是他不好意思,怕人家看不上他。”阿福补充。
“是啊,毕竟薛舅舅那么黑。”阿喜顺着哥哥的思路自己理解了一下。
这一家人,薛栖觉得苏容意有必要好好管管两个孩子了。
言霄抱着女儿牵着儿子踏进门来,几年来他倒是没多大变,要说气质沉稳的话,其实也没有,脸蛋倒是更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笑起来依然能够收拢一片小姑娘的芳心。
“娶亲嘛,又不是大事。”言霄说着:“放心放心,你想娶苏家哪个都不成问题。”
苏容意望了他一眼,倒是不怕苏家又扒上来。
苏家那几个女儿,苏容锦倒是还好,早就嫁得远远的,一年两年都回不了一趟金陵,苏容卉嫁给了梅承耀之后,三天一打两天一闹,梅承耀和同僚去喝顿酒她就要指着鼻子骂他狎妓,弄得街坊四邻没一个不知道的,如此不讲道理,梅承耀也不再理会她,苏家不能再给苏容卉做靠山,她也只能靠撒泼来耍脾气了。
“不是你说,那丫头是个好的,有机会要把她拉出那摊烂泥。”言霄说道。
苏容意叹了口气,“可是她还有母亲啊。”
苏容筠是个好的,可是陶氏就真的太糊涂了,她再怎么样也越不过陶氏去,而陶氏不知道什么毛病,宁肯相信外人也坚决不相信苏容意。
言霄摆摆手,“放心放心,能让她安分,别让她耽误了女儿一辈子。”
薛栖挺了挺胸膛表示,“我当然可以护着她。”
苏容意发现,言霄把云州当作解救这些孩子的大本营了,哪个顺眼的就拖过来自己照管,不顺眼的就一边去。
“好吧。”苏容意点点头,“我作为她的姐姐,我既然同意了,到时候要动手抢人什么的,也不算是霸占良女吧?”
薛栖和言霄同时望向她,以前的苏容意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一年之后,望穿秋水的薛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新娘子。
苏容筠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嫁给他的一天,望见这个虽然有点黑却挺拔俊朗的新婚夫君,她更是手足无措。
当年他从树干上掉下来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过这个心思啊。
薛栖的牙齿显得特别白,对着她笑,“你看,新房是姐姐带人布置的,你喜欢吗?”
他现在叫起姐姐姐夫来,更加名正言顺了。
苏容筠害羞地点点头,她竟然真的嫁来云州了,有他,有姐姐,简直像做梦一样。
薛栖握住她的手,目光很坚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一定也可以像姐姐姐夫一样的。”
苏容筠咬了咬下唇,郑重地点点头。
本来气氛正融洽,可是新房外头却扒了两只偷听的。
一高一矮,正探头往里面看。
薛栖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他的家其实是金陵那所大宅子,可他不愿意在那里成亲,于是言霄便暂时把这别院借给了他。
说起来,这里还是言家的地盘。
“小少爷,小小姐……”伺候他们的丫鬟很是忐忑,年纪这么小就扒窗户不太好吧?
似乎是平时扒爹娘的习惯了。
“喂你们!”
薛栖一把拉开门,身后站着脸色红红的苏容筠。
“舅舅……”
阿福阿喜同声。
“小姨……”
他们转过半个脸,又望向苏容筠。
“好……漂亮。”苏容筠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外甥,尤其是阿喜,她盯着这小模样,恨不得抱过去揉两下。
薛栖咳了咳,低声提醒她说:“女娃娃漂亮,可是内心和姐夫是一样一样的。”
非常之阴险,虽然偶尔犯迷糊十分可爱,总体来说个性还是很奇怪。
阿福倒是更像苏容意一点。
薛栖转回头:“你们以后称呼要改了哦。”
阿喜点点头,“哦,小姨夫。”
“……”薛栖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屈辱,“为什么不是舅舅和舅母?”
阿喜解释:“因为是舅舅嫁给了小姨啊,这房子是我爹爹的,我爹爹的就是娘亲的,娘亲的也可以送一部分给小姨,那关薛舅舅你什么事呢?”
薛栖哑口无言,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阿福拉了拉妹妹,“阿喜,说话不能太直接。”
苏容筠早忍不住笑起来了,这竟然会是她姐姐的女儿吗?
苏容意在她心里,一直是个无比强大的存在,冷静理智,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
可是她的小女儿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就说吧。”薛栖无奈。
丫头们终于把两个孩子带开了,薛栖才终于能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新婚之夜。
“小小姐,小少爷,我们快回府吧,太……太奶奶在等你们呢。”
薛栖的面子很大,正巧刘太后今日又到云州,还喝了他们一杯喜酒。
别院到主院很近,这两只小的言霄夫妻是放养惯了,阿喜欢欢喜喜地跑进门,她都还没好好和太奶奶说句话。
等她见到自己最爱的太奶奶身上正坐着一个小男孩,而对方还在悠悠剥松子的时候,阿喜立刻就生了气,那是她的位置!
马上满五岁的阿喜冲过去就把人一把撂下来,然后自己爬上刘太后的膝头稳稳坐好。
众人目瞪口呆。地上的男孩子也瞪着眼睛看着阿喜,嘴里还嚼着松子。
苏容意脸一青,随着儿女长大,襁褓里那个小的不算,阿喜这性情,越来越像某人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尖叫着去扶小男孩。
“殿下,您没事吧……”
刘太后也惊住了,“小阿喜,你这……”
小男孩倒是没哭,自己拍拍衣服站起来坐到旁边去了。
苏容意心里定了定,还好还好,刘太后说这孩子像阿茹的性子,如果像当今皇帝……
她瞬间忧郁了一下。
阿喜在混乱之中依旧很冷静,还笑眯眯地朝小男孩示威似的扔了两瓣松子壳,看你还敢抢我的位置!小男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又挪了挪位置。
刘太后不由有些头疼。
想起帝后的嘱咐,言家的小女儿和太子年纪相仿,或许可以从娃娃抓起……
好像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