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室内诸人皆变了脸色。
“小姐!”
赵柔儿如遭了道晴天霹雳,泫泪欲滴,一张小脸惨白无比,身子晃了几晃几欲摔倒,好在身旁婢女及时扶住了她。
赵老爷的面色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以为这林公子作为久经生意场之人该是明白这其中深意,可他竟这般生硬拒绝,属实是没想到的。
赵柔儿可是还在襁褓之时便被自己带回来花重金调养的女子,不论是身段、样貌还是才情在这景州都算得上数一数二,他对她很有信心。
再者男人皆爱面子,林公子爱妻之名在外,说不准今日是因碍于自己夫人还在此处才有此反应。
思绪辗转,赵老爷很快明白了其中利弊。
他可不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这般尤物,反正来日方长。
赵老爷方才的哽噎顿时烟消云散,面容由微愕转为佯装斥责道:“今日确实是柔儿的不是,便是再倾慕也不可迟到,罚你抄女戒十遍以示规矩!”
赵柔儿自幼便被调教地精明,此时哪里不懂义父的以退为进?
当下从婢女手臂中抽出了身,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分明是委屈的模样,却又强作镇定道:“柔儿知错,柔儿甘愿受罚。”
说罢那双剪水秋瞳再次看向祁朔,盈盈一拜:“可柔儿即便是再惶恐,那敬仰之心却要远比惶恐更甚,公子若厌弃柔儿,柔儿便坐远些不碍公子的眼。”
女子的声音凄凄切切,嘴上说着不碍他的眼,实际上却寸步未行。
那一双含波的美眸娇怯无比,其中流转着潋滟的水光,字字句句透露着欲拒还迎。
好一个敬仰之心要比惶恐更甚,奚蕊听着简直想为她这口齿伶俐鼓掌。
也不知这位女子究竟师承何方,如此迂回话术堪比京都贵女圈中的弯弯绕绕了。
奚蕊以帕掩面,轻瞥了眼身侧男子,虽然心有不爽,但还是伸手捏了捏那握住自己的手掌,小声道:“咳……与人为善。”
即便方才那话让她有些舒愉之感,但奚蕊自认为是个十分有大局观之人,此情此景下,祁朔作为林逸霄自然是不能这般像个大爷的。
此时的赵柔儿依旧这样保持着屈膝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快要僵硬,可却并未得到半分回应。
怎么会这样?
他不该来说让自己……
“嗯。”祁朔侧目看了眼身边那皮笑肉不笑的小姑娘,再次弯了唇,“去吧。”
赵柔儿:“……?”
赵老爷:“……?”
奚蕊:“。”
一时间气氛再次凝固。
赵老爷首先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蹙眉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赵柔儿如大梦初醒:“……是。”
她摇摇晃晃着起了身,被身侧婢女扶着落了方才她自己说的最远处的位置。
好像没有问题,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
这顿饭吃的各怀心思,后来赵老爷索性没再提赵柔儿,又说了些景州的事情和寒暄奉承了一阵林家,倒也算是融洽了氛围。
不得不说赵家作为景州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家业颇大。
赵家设宴的月湖有一半连通赵家内宅,而另一半月湖则在内宅墙院之外。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赵府一处阁楼的二层,以奚蕊现在的视角恰好能瞧见那院墙外,另一半月湖上烟雨朦胧中飘荡着几叶花船。
外头的小雨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又凝聚成串,沿着黛瓦白墙滴滴落下。
奚蕊出神地望着这样一幅美景,忽然想起了书上对南方的描述,温婉小意之情顿现,竟觉得这雨日都没那么令人烦躁了
午膳用毕,赵老爷邀祁朔去了书房,留下赵夫人和赵柔儿同她一道闲谈。
“方才见林夫人不停看向月湖,可是想要上去游玩一番?”
赵夫人手指捻着茶盏边缘轻笑着朝奚蕊道,又在敛下眸时朝赵柔儿使了个眼色。
赵柔儿立马会意,莞尔一笑:“夫人自北方沧州来,定是对这方风土人情知之甚少,若夫人不嫌弃,柔儿可为夫人引路。”
奚蕊听言,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虽然她很是不想和这个赵柔儿有什么联系,但是正如先前去和钱夫人单独相谈一般,男子在外结交,这后院女子之间的氛围融洽也是两家和睦之关键。
况且这次是赵夫人提及,若拒了,损的便是赵夫人的面子,而就根据她方才观察所见,这位赵夫人似乎并不是个善茬。
想到这里奚蕊那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手指顿下。
祁朔如今所行之事本就危险,她这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好。
反正她们也奈何不了她。
思及此,她沉吟半响,然后抬眸轻笑:“那就有劳赵姑娘了。”
山色空蒙,水波潋滟,因着行船引得水面荡漾着微痕的湖面之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细细的雨丝缭绕在空中,如梦似幻。
此时一叶小船之上,湘妃色与翠青色的身影交映在油纸伞下的朦胧之中。
奚蕊身上披了件外衫,手中捧着文茵刚煨好的汤婆子目光朝外看着缭绕的雾气。
她生得太好看,在这朦胧烟雨萦绕的氛围中,云鬓雾鬟,更像是苍灵下凡。
赵柔儿站在一侧瞧了她许久才出声:“夫人觉得此间景致如何?”
这么多年她为赵家生意或多或少见过许多人,却都只是陪陪酒,赏赏花,未做到最后一步。
而当今日出门前义父便同她百般嘱咐过这次来的是沧州林家的大公子时,她本以为林公子会同先前所有人一样恶俗不堪,却不想是这样一位仪表堂堂,英俊不凡的男子。
只此一瞬,她再也不想再同先前一般过那样辗转于各种恶心商贩身前,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奚蕊瞳仁微动,回了她的话:“甚美。”
赵柔儿并未在意她言语中的敷衍,轻撩过鬓边的发丝挂在耳后,轻笑道:“听闻夫人自幼寄养在林家,同公子青梅竹马?”
奚蕊多看了她一眼,继而想起先前林知眠同她说过的林逸霄的事情,这赵家人多少还是在他身上下了功夫的。
“是。”
赵柔儿:“夫人同公子这般琴瑟和鸣,柔儿见着好生羡慕。”
顿了顿又转过眼,眼底尽是艳羡:“若是寻常人家寄人篱下的孤女大多都是无依无靠,夫人能得公子庇佑当真是上天眷顾。”
她话说得保守且没有破绽,明面上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羡慕,实则却是在提及林夫人的身份与林逸霄并非对等关系,若离了林逸霄她便什么都不是。
奚蕊何尝听不出她这层意思?但她并非真的林夫人,自然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她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朝赵柔儿笑道:“夫君待我极好,得他一人,此生无憾。”
眼见着身前之人面色无波,甚至还面带微笑,很是缱绻的模样,赵柔儿有片刻哽噎,却还是僵硬笑着:“…….夫人也是情深义重。”
拢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又松开,面容的笑意几欲维持不住,她闪动瞳光好半响才恢复,忽而见着她手头抱着的汤婆子,话头一转:“夫人可是畏寒?”
“嗯,景州湿寒,有些水土不服。”奚蕊淡淡颔首。
赵柔儿状似担忧道:“奴家曾听母亲说过,若女子寒气过甚,怕是难有子嗣,听闻姐姐尚未有儿女傍身,若有朝一日……此事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奚蕊敛着眸,嘴角抽动,都叫起姐姐来了?
见她不语,赵柔儿只当是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接着宽慰道:“只是姐姐也莫要担忧,像姐姐这般当家主母,即便是旁的妾室生育了儿女也是要唤姐姐一声母亲的。”
“柔儿见姐姐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异常,又同姐姐身世相同,若姐姐不嫌弃,柔儿愿做那个为公子开枝散叶之人,况且如今义父与林家来往密切,再者有了这层关系,公子办事定是更为顺手。”
不得不说赵柔儿极为聪慧,一般大的氏族,当家之人或多或少会为了巩固利益收些别人送来的女子,而为夫君纳妾皆是由主母操持,若奚蕊这边被说动,便也算成功了一半。
“赵姑娘所言甚是有理。”奚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状似为难地摇头,“只不过我家夫君有些挑剔,恐怕是……”
“.…”
“还望赵姑娘理解。”
说罢,奚蕊压下心中那丝丝绕绕的不满,表面依旧泰然,又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见船靠岸,回眸朝那僵硬在原地的赵柔儿浅笑颔首。
“今日不早,我先回了,姑娘也早些回府,莫得了风寒。”
赵柔儿望着那逐渐隐匿于烟雨朦胧中的倩影脸都绿了。
她虽是义父养的瘦马,但自小也是被娇捧着长大。
家族花了不知多少金银才将她培养成此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又习了许多礼乐之教,自认甚至不输京都贵女,心中是存有傲气的。
眼前之人除了要比她貌美几分,哪里比得上自己?
她愤恨地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今日拉着面子来,却没想到此人这般不知好歹。
“小姐莫急,以小姐这般容貌才情,何须讨好那林夫人?过几日老爷寻个机会……那林公子还不是小姐的囊中之物?”
婢女在身旁垂头低言,赵柔儿听着,那因着气愤大肆起伏的胸口才逐渐平缓,她冷笑一声。
是了,若能得林公子青睐,即便是以个妾室之名入了他房门,日后又何愁夺不来这夫人之位?